承離終究還是沒有去確認什麽,他很快就回去了。


    在現在這個時代,想要有姓名,至少也得是武士身份,不然農民也好,商人也好,強盜也好,打獵的,捕魚的,砍柴的,鑄造的……統統一樣,都是庶民,沒有名字,若是私自取姓,會被當場處死。


    而犬羅羅,犬鬥丸,犬武丸三兄弟並不是親生兄弟,隻是一夥強盜的共同頭領罷了,後來被嚴守利河田收服做了家臣,商量之後,便一同取了個名姓,一起姓犬。


    這樣既能表示對家主的衷心,又能讓人知道他們關係之好,以保證地位,但實際上,他們之間的關係並不怎樣。


    山寨的等級分為四等,一等是大統領嚴守利河田,二統領滕物取鍾,三統領九道義本多,四統領九道義本勝和五統領九道義三郎,據說他們都是在應仁之亂時失去土地後逃亡的貴族。


    其中九道義家的三兄弟都是嚴守利河田的家臣,而滕物取鍾則是一名法師,地位超然。


    第二等,則是以犬家三兄弟為首的部分強盜和嚴守利河田的一些其他家臣,承離憑著犬武丸的女婿身份以及以往出眾的表現也算是著一部分的人,一共有九人,是為九頭領。


    第三等就是剩餘的強盜了,擔任山寨的衛兵工作。


    而第四等就是那些庶民,有農民、匠人、獵人各式各樣的職業。


    有人的地方就有利益糾葛,就有了紛爭,有了親疏,有了情,有了恨……


    雖然是嚴守利家的家臣,但三人的認知有所偏差,犬羅羅就認為應當真心做事,爭取能和九道義家分庭抗禮,而犬鬥丸則拉攏其餘頭領和衛兵投靠了九道義家,儼然成了馬前卒,至於犬武丸,則為滕物取鍾辦事。


    三人瓜分了其餘頭領和衛兵,形成三股勢力,表麵上為了壓製其餘頭領所以三人關係看起來甚好,天天往來,談聊以前趣事,一同褻玩女子,但加作作為犬武丸的親信卻是知道實情。


    當然加作和統領的下一代們相處的都不錯,也許加作見了這情況會上前關心一下犬勝義呢,不過現在的承離完全沒有在這個小地方勾心鬥角的心思了。


    就算犬羅羅他家出了什麽事,也和我無關,沒必要沒事找事,自討麻煩。


    雖然在以前世界日本的經濟文化都已經發展的非常好了,但基本在每個中國人心中,日本人就隻是日本人而已,這是上千年文化底蘊上碾壓的心理優勢,承離也是如此。


    既然是日本人,何必去替他們解憂排難?


    午飯的話,承離去了木多家裏,飯菜已經準備好了,三四碟小菜,四兩飯左右。


    承離進去後打了個招呼,就盤腿坐在那吃飯了,隻有木多跪坐陪座,但他隻吃著幹飯,不敢撿一點菜,至於他的妻子妹妹,是女人,所以連上飯的資格都沒有。


    他妻子的手藝不錯,但對於現在在現代社會過慣的承離而言,差太多了,飯是淡紫色的,幾碟小菜看上去就隻有一點油水,幹巴巴的。


    有的吃就不錯了,還奢求什麽?承離這樣想。


    然而匆匆咽下幾口後,喉嚨就變的幹巴巴的——承離實在是吃不下這碗連糠都沒有除幹淨的米飯了。


    這就是生產力帶來的差距嗎?放下碗,看著小桌上還剩著一半左右淡紫色米飯的褐色陶瓦碗,承離心中想著,現代社會連最窮的人都不會吃這種飯吧?


    然而我是讀書人,磨,舂之類的,根本一無所知,果然百無一用是書生。


    承離離開了木多家,向南走著,看著周圍這些木質泥砌的房子,嗅著陽光下溫暖的泥土青草味,心中感歎。


    不過承離很快就定下心來:“我追求的可是妖怪的精彩世界,何必在這些生活瑣事細枝末節上費心。”


    承離很快就來到了約定的地點,是在去大河對岸森林的那條橋邊,已經有人在那邊等著了。


    向東望去,一條長河自東邊偏北而來,向西南叢林深處而去,這處地界就位於河道進入叢林的這一段範圍。


    向西看去,就是那條自山中流出的有著浮橋的澗水並入這條大河的地方了,由於地勢落差,那一段水流格外湍急。


    澗水對岸,承離能看到嚴守利家的宅院,再往西就是滕物家的院子了。他們兩家向北幾十步的地方,就是九道義三兄弟的屋子了。


    犬家三頭領和其他幾位頭領的住處,就在九道義家北邊林子百步開外的地方,承離目前的住處就和他們隔澗相望。


    這一條澗水把等級分得相當鮮明,西邊大人們的居處和東邊平民的房屋一眼望去便知天差地別。


    這隻是武力的作用啊,還屬於人力的範疇,那些超自然的力量又能如何呢?


    承離很是向往,而滕物取鍾,那位三十歲便育有一子一女,每天晚上都要玩弄女人的野和尚便是承離的目標,不管他知道多少,一個法師的稱號就注定他知道的絕對不少。


    人已經到齊了,連同承離一共有一十七人,有四人是士衛,三十歲左右,有三人是老獵人,四十歲樣子,經驗老道,其餘的都隻一二十歲,是新出獵的獵人。


    獵人在庶民中的身份算是好的了,但也正因為這樣,挑出來的人都是比較強壯有力的,所以,承離看了一圈,雖然有幾個也隻比自己大一點,但比較下來還是自己年齡體格最小。


    這給承離帶來了很多不便,也因此隻當上了平民領,但這也有好處,承離看著在老獵人示意下走到自己麵前的年輕人。


    這讓別人巴結自己有了很好的借口啊。


    在他一通奉承的話後,承離把包有箭矢雜物的包袱遞給了他,拒絕了替自己背另外一個包袱的請求,“這個我自己來吧。”


    以防萬一,承離決定自己背著這個包裹,裏麵是和子替自己準備的幹糧。


    過了橋,一眾人就驅趕著馬車沿河流向下,慢慢深入林中。


    山寨一共有九匹馬,五匹成年壯馬,一匹幼馬還有三匹老馬,老馬不能騎人了,不過還能拉車,隻是考慮到老馬的狀況,隻能去時拉著空車,回來時裝載貨物,都是要有人在後麵推著的。


    所以行李隻能人工背負了。


    隊伍很安靜,沒有什麽多餘的話,或者說,有了承離這個名義上的頭領,氣氛很壓抑,隻有一些小聲的交談,承離看著圍在老獵人身邊不住點頭的年輕獵人,知道他們是在傳授經驗。


    路上很平靜,沒有任何風波,像是有人跳出來表示對自己這個頭領身份的不滿,誰誰誰才是名至實歸;或者突然間有虎狼之類的野獸跳出來襲擊;或是什麽天降異象,落下什麽東西引起眾人紛爭。


    完全沒有,隻是順著河流前進,承離看到沿途還有幾條山澗匯入了河道,河水明顯變寬了。


    果然是河海不擇細流,故能就其深。


    路上休息了兩次,差不多是兩小時休息一刻鍾,都是為了照顧那幾位士衛,隻走了一會兒就累得不行了,承離看出了幾個年輕人眼中的鄙視,老人都還沒喊累呢,還成年人,還士衛,還大人。


    承離心下卻是警惕起來。


    由儉入奢易,士衛們告別以前的強盜生活後,這幾年明顯放鬆了下來,睡睡覺,玩玩女人,體質下降了很多。


    而承離雖然沒有他們這麽放縱,但這幾年也一樣鬆懈了下來,他發現自己走了這麽多路後,也已經很是疲憊了,休息對他而言,也很有必要,但承離還是裝出一副輕鬆的樣子。


    對頭領而言,他們必須是強大的,年齡不是借口,何況承離當上頭領,很大程度上憑借的就是出眾的勇武,沒有一具強壯的身體,談何勇武?


    沒有比較還看不出來,看著其他人也隻是稍稍疲憊的樣子,承離第一次發現自己的體質與以往相比遜色了很多。


    看來要進行鍛煉了。


    這種沒有法理的世界,能依靠的,隻有自己這具身體。


    天色漸晚,原本湛藍的天上已經出現淡淡紅光,那幾個老獵人過來進言可以選址紮營了,承離依然隻是冷冷的點頭同意,沒有什麽交談。


    一直冷冷的,這才符合作為頭領的身份,若是一個頭領和庶民們喜笑顏開,一點威嚴都沒有,那才不對勁呢。


    眾人的速度明顯慢了下來,那幾個新手在老獵人的帶領下開始尋找營地,找尋柴火了。


    很快那幾個經驗豐富的老獵人就選好了營地,在一處河灘緩坡上,二十步開外才有樹叢,眾人都忙了起來,生火的生火,喂馬的喂馬,布置陷阱的布置陷阱……


    承離找了一處空地,解下腰間長刀盤腿坐了下來,腳已經很酸了,承離看著那些人忙碌準備燒湯,不動聲色的揉著腿,再看另一邊,那三個士衛已經氣喘籲籲的躺了下來。


    周圍被無邊的樹木包圍,都有著四五十米的高度,牢牢地包圍住這片河灘,隻留下頭頂小小的一片天穹,一邊已是深藍,一邊卻是緋紅。


    承離抬頭看著,先是周圍的光線越來越暗,慢慢地,整片天空都暗淡下來,太陽下山了,雖然被樹叢擋著,但承離依然看著西方,仿佛想透過樹木看到夕陽。


    他當然看不到,但隨著光線越來越暗,晚霞顏色越來越深最後融入無邊的蒼空,承離心中有了股悵然。


    他感到寂寞了。


    一開始來到這個世界的茫然無主,隨後的振奮激動,再之後的豪情壯誌,在這一刻隨著光芒的消失統統消散了,在這沒有其他人幹擾的時刻,內心悵然思緒紛飛之時,最先湧上心頭的卻是無邊的孤獨。


    獨在異鄉為異客,何況還是異世呢。


    背後有了一團火光,承離轉頭望去,篝火已經生起來了,一個陶罐正架在上麵燒湯。


    月亮也悄悄地掛到了天上,一層銀霞籠罩天地,森黑的樹林也有了柔光,承離看著在月光下微風中搖曳的小草,耳邊傳來了那些人的談笑議論。


    “照我說,遇到了狼群,那就等死吧,若是隻獨狼,那麽切記……”


    “想當初我在一次夜間趕路時,就遇上過這麽一處荒村……”


    “……那隻熊可是有房子那麽高,幾個人那麽壯。”


    “……大鳥後來被貴族大人拖去了,不然……”


    ……


    無趣。


    承離躺了下來,隻是翻來覆去怎麽都睡不著,想了想還是別浪費時間了,便拿起武士刀進了叢林。


    對於日本刀法,承離知道的不多。


    但是基礎招式卻是知道的,唐竹—當頭直劈,袈裟斬—右斜切,逆袈裟—左斜切,逆風—自下而上,左橫切,右橫切,左切上,右切上,還有一式突刺。


    然而原本的加作,卻是連這九招都不曾學會,更不用說刀術最重要的步法了。


    和中國古代那些門閥貴族對自己的族學一樣,日本武士階級對於刀術也是嚴格保密的,這是他們的立身之本,絕無外傳的道理。


    現代社會一本簡簡單單的書籍,在古代都是寶貝,而一些常識,也許就是哪朝哪代的機密。


    但承離不打算練習這些,沒有步法配套,劍招會與不會沒有區別,他想要練習的,是拔刀術。


    拔刀術可以說是日本刀術中的代表,有些人認為它就是日本最強刀術,因為它的核心思想就是“一擊必殺”,利用在刀鞘內劃過時不斷增大的加速度,在出鞘後爆發最強殺傷力。


    當然它也有特殊的握法,運力技巧,步法之類,不過這些都是可以憑借經驗自己摸索,隻需要更快,就能更強,隻要練習多了就自然而然能找到最合適的發力方法。


    承離走進林中,不斷挑選著目標,雖然體質有所下降,但承離依舊耳清目明,很快就適應了黑暗中的環境,況且天上的月亮正圓呢。


    三年練刀,十年練劍,刀法不像劍法一般,要掌握套路章法,說起練刀,對於初學者而言就是三個字,快狠準。


    眼要快,心要狠,手要準。


    眼力,那是需要經驗培養出的,而心狠,更是要實戰。


    能鍛煉的,隻有手穩了。


    然而轉了一圈,都沒有找到合適的樹木,不是歪歪斜斜就是太過粗壯了,承離有些失望,還有些悶煩。


    不過事情就是這樣,不可能什麽事情都如人意。


    既然不能練習拔刀術,那就練一下基本劍招,不管有沒有用,練了就要比不練好,就像一件事,你做了,總比不做好。


    承離走到一處還算空曠的地處,慢慢拔刀出鞘,聽著清亮的金屬摩擦聲,看著月光下清冷的刀光,扔下鞘,撫過森寒的刀身,一股寒意從手上傳至心間,讓承離精神一振。


    凝神定氣,霎時間,一陣冷豔刀光在月下林中閃起……


    “怎麽會這樣?絕對!絕對要離開這裏!”嚴守利勝麵目扭曲,雙目圓睜,連滾帶爬地衝出宅院,衣衫不整,完全不見往日的沉著冷靜,折扇不見了,衣服被撕扯開來,右臂上還在滲著緋紅的血。


    “不能回頭看,不能,嗬嗬嗬…絕對不能!”嚴守利勝穿著粗氣,完全失去了理智,看不見眼前分明是河,一下子就衝了進去,沒有防備水的阻力,還是前衝著,一時重心不穩,身體前傾,“嘭咚”一聲便撲倒在了河水中。


    “啊!唔呃,咳咳咳。”嚴守利勝整個臉撞入河水,水流進了喉嚨,頓時爬了起來,不斷咳嗽著,這麽被冷水一浸,他也冷靜了下來。


    轉過頭,嚴守利勝看著自己家的宅院,月光下的泥牆被他撞了個洞,裏麵的一切都是黑漆漆的,仿佛是一個巨獸的喉嚨,蘊含著大恐懼。


    “不行,我身為嚴守利家的長子,嚴守利家未來的家主,怎麽可以就這樣落荒而逃?”嚴守利勝喘著粗氣,努力壓下心中的恐懼,“怎麽可以,像敗犬一樣的落荒而逃啊!”


    “嗯?腳步聲?”他立馬想道是自己剛才動靜太大,引來了他人注意。


    回去是不能回去了,嚴守利勝看著對麵連綿的山林,心下一動,泅水過河。


    眼下隻有藏在林中,等待機會了。


    聽到腳步聲越來越近,嚴守利勝不敢耽擱,渡河之後連忙鑽進叢林。


    當九道義本多帶著兄弟和衛士趕到河岸分散搜索時,隻發現四下空無一人,隻有一人籍著月光看著對岸時,卻發現有處枝葉顫了一顫,但很快又複平靜。


    是風吧?


    這條河這麽寬,河水又這麽急,能有人遊過去?這人搖了搖頭,仔細在河岸附近找尋起來,澗水那邊已經有人等著了,現在還沒有找到人,一定在這附近。


    不知是哪家的庶民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到大統領家作怪,這不是找死嗎?


    不過若是我找到了,一定能在統領麵前大大的長臉呐。


    想到這,他更積極了。不能放過任何蛛絲馬跡!他對自己說道。


    才這樣想著,一陣風吹來,“啊,阿嚏。”


    今晚的風還真是大啊。


    又一陣風吹來,吹動一片樹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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