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水濕重,薄霧朦朧,幾處雀鳥啼鳴,河水潺潺,清風徐徐,林間蒼翠青蔥,旭日東升,光照天地,萬裏長雲盡紅。


    差不多六點鍾了吧。


    看了一眼營地,那些或是年輕或是老朽的獵人都已經在整理行裝了,衛士還在那裏嘟囔抱怨。


    昨晚睡得有些晚了,搖了搖還有些暈沉的頭,承離走到河邊捧起水給自己洗了洗臉。


    清晨的水還帶著夜的陰涼,被這冷水一激,頭腦清醒了很多,承離擦幹臉上的水跡,站起身來。


    河邊蘆葦菖蒲之類的都已經冒尖了,水草也在靠岸的地方伸出水麵,向前路望去,道路明顯狹隘了許多。


    其他人正在吃著早飯,承離皺著眉頭揉了揉肚子,胃裏還是感覺脹脹的。


    昨天走了一下午,晚上又練刀練到很晚,承離當時感覺很餓,便整整吃了兩個飯團,也許相比其他人的糙米團子而言,和子為他準備的飯團米料已經非常好了,不過還是完全無法和精米相比,至少到現在還沒消化。


    出發後不久,道路就慢慢離開河道,向著更深處的叢林走去,今天的氣氛依然很沉悶,但這不僅僅隻是承離的影響了,更多的是周圍樹叢越來越密光線越來越暗了。


    雖說經過幾次狩獵,這條路已經被走了出來,隻是經過樹林半年多的生長,道路又變得阻塞了。


    難以前進的灌木叢已經被砍光了,還沒生長出新的來,但也正因為如此,沒有了支撐物,不時有幾棵樹木垂下了枝椏,攔住眾人去路,需要有人砍去枝幹才能前進。


    蓬鬆的枯草一片又一片,連纏在一起,馬蹄踏進去就提不出來,隻能被困原地,更是需要人在前麵推開草堆。


    春天一到,出來的不僅有兔子之類的獵物,像毒蛇,狼群,野豬野狗之類的猛獸也出來了,不可能沒有警戒的人。


    幾個今天推馬車的人明顯要比昨天那幾個累上很多,那些探路警戒去的人把行李都放到了車上,足足多了七個人的負重,但依然隻有三個人推著車。


    承離看了一眼車輪,何況他昨天就注意到車輪不是完全的圓形,這要花更多力氣。


    好在過了半小時後就離開了那片草堆聚集之地,樹木也長得整齊多了,不再有枝幹亂竄,可以少花不少力氣。


    但這時氣氛已經不僅僅是沉悶了,還有了壓抑——不像是昨天沿著河道周圍沒有多少樹木遮擋那樣,還能看見天空,今天走的是深林,枝繁葉茂高聳入雲擋住了陽光,四周明顯暗了下來。


    越是深入林中,光線就越是稀少,隻有時不時幾縷陽光照下,才讓人感覺還是白天。


    周圍開始安靜下來,腳步聲越來越響亮,前麵的人已經點燃了火把。


    承離開始警惕起來,四周很安靜。


    這種安靜,讓人感到不安,連常見的鳥鳴都聽不見了,絕對不正常。


    眾人也感覺到這股壓抑的安靜,不由自主的走到了一起,那幾個老獵人互相看了幾眼,都能看到對方眼中的不安。


    承離把自己的弓箭都取來帶在了身邊,其他人也一一舉起武器防備著。


    沒有人說話,隻有時不時喉嚨吞咽口水的聲音,馬車“軲轆軲轆”的聲音和響亮的有人踩在枯枝敗葉上的聲音交織在林間。


    承離敏銳的六識在這裏發揮了巨大的作用,藉著火光,周圍一切都看得很清楚,每個人的臉上都有著焦灼,都希望快點走出這處叢林。


    承離也一樣,然而。


    承離眼中餘光看到一道灰影閃過,不好!


    “躲開!”伴著“鋥”一聲清亮的出鞘聲,承離大喊道。


    但承離一眼望去大多數人卻是一時間完全呆立在了那裏,可惡!一看到這情況他就知道不妙。


    果不其然,一聲慘叫響起,隻一秒就戛然而止,留下了淒厲的回聲和一陣撕扯筋肉、咀嚼骨骼的聲音在樹林中回蕩。


    “跑!”看到眾人還傻站在原地,承離大叫一聲,帶頭向前衝去。


    在原地不僅光線昏暗視力受到影響,附近林木紛雜更是讓人不知道襲擊從哪裏到來,隻能被動挨打,必須找到空曠的地方!


    人是一種很容易從眾的生物,尤其是在極度慌亂的情況下,承離一聲大喊後,眾人也驚醒過來,看到承離帶頭衝向前方後,在心中驚慌恐懼的驅使下也紛紛跟了上去。


    “跑!跑啊!”


    “跟上去,大家一起衝啊!”


    ……


    時窮節乃現。


    為了活下去,人類往往會展現出最醜惡的一麵,無關國家,無關文化,無關種族。


    在這生死關頭,隻不過十數人爆發的驚叫聲就幾乎掩蓋了其他的一切聲響。


    但是還有著掩不去的聲響,那一聲聲充滿著不敢置信的聲音。


    “不!不要丟下我!不!”還不等這人說完,一道灰影就將他撲倒在地,再無聲息。


    “麻倉,你怎麽會……呃。”低下頭,自己的胸前伸出一隻血淋淋的爪子,還不等他感受疼痛,就覺脖子一涼,“川子…”腦海中想起的少女很快就模糊起來。


    “不!不要,別,別靠近我…”爬起來啊,給我爬起來啊!他不知道是誰推了自己,他也不想知道,他隻想爬起來,但是,看著麵前慢慢靠近的身影,他發現自己竟然嚇軟了,怎麽也提不起一點勁,“我……”,一道惡風撲過,他眼前最後閃過的畫麵就是自己頸脖那直噴天際的鮮血。


    沒想到我竟然……


    “平川!我做鬼也不放過你…”還不等上河說完,就感覺到身後傳來一陣喘息,他一下子僵住了準備爬起的身形。


    背後傳來喘息聲越來越急促。


    沒,沒有聽錯,上河全身忍不住的發起抖來,“啊啊啊啊啊啊!”他突然感覺自己全身湧起力量,一下子跳了起來,向著前麵衝去。


    快一點,再快一點,給我快……啊!上河感覺背部傳來一股大力,一下子被撲倒在地。


    在地上扭動幾下依然動彈不能,他知道自己完了。


    “平川!”咬緊牙齒,上河怒睜眼睛用盡全身力氣轉過頭去,就見一張散發著腥臭的血盆大口迎麵撲來。


    背後那些質問的話語讓那些下意識推倒別人的人內心一陣羞恥慚愧,但那緊接著響起的一連串令人頭皮發麻的撕扯啃咬聲讓他們把這些想法全然拋下,隻憤恨自己為什麽不能跑得更快。


    承離傾著身拚命的跑著,左肩向前,手握刀柄橫擋身前,撥開一些枝椏樹葉。右手長刀仿佛和手臂連接一起,直指後方,與地麵幾近平行,隨時準備自下而上一記撩劈斬開任何阻擋眼前的事物。


    不過,不妙了。


    承離一個輕越,跳過一根露出地麵的老樹根,感覺到了自己的重心在慢慢變得前傾,心也慢慢沉了下去。


    身後已經不再有那些喊叫的聲音了,每個人都在拚命的奔跑,完全沒有力氣時間來說話。


    承離已經快被人趕上了,背後已經傳來了幾個人粗重的喘息聲。


    有些羨慕他們,因為他自己現在完全是憋著一口氣,若是喘息換氣,隻怕就要慢下來了。年齡大小的差距在這一刻完全體現了出來,何況承離的行李都還背在身上。


    不時有人摔了下來,有的是被那些突起的樹根絆倒了,還有些是走得太快,前後腳來不及交換,絆倒了自己,但不管有沒有跌痛,有沒有跌傷,所有人下一秒就爬起來繼續跑。


    承離途中也被絆倒了兩次,早就已經被人超過了,還好不是最後,他想著。


    已經很久沒有傳來慘叫聲了,但還是沒有人停下,誰敢回頭看,被別人超過了怎麽辦,雖然知道大概是甩掉了那些怪物,但還是沒人停下。


    跑了不知多久,隻知道樹木稀疏了,陽光也能照進來了,眾人的腳步明顯慢了下來,看到這,承離知道差不多安全了,心下一鬆一下子軟在了地上。


    “都別跑了,嗬嗬,已經,嗬,已經安全了!”


    “嗬,對,嗬,都看不見了,安全了。”


    “放心吧,嗬,它們連影子,嗬,都不見了!”


    四下裏傳來的上氣不接下氣的聲音中充滿了人們對於劫後餘生的慶幸。


    每個人都倒在了地上,不住的喘息著,還有幾人止不住身體的酸痛在草地上打著滾。


    “嗬,啊,啊!”承離拚命的拍打著頭,跑著的話還沒有感覺,一停下來,一股熱氣就直衝腦門,讓他一陣昏沉沉感覺天旋地轉,一模額頭,很燙。


    狠命地甩了甩頭,沒用,大腿也開始酸痛了起來,尤其是那兩根大腿骨,很痛,非常痛。


    不行,承離兩手撐地,勉勉強強爬了起來,開始踉踉蹌蹌的走動起來,衣服已經濕透了,穿在身上粘粘的,甚是難受,草鞋也破了,腳趾頭一起露了出來,還潮潮的。


    承離也想像其他人一樣脫下衣服光著腳散熱,在地上打滾緩解肌肉酸痛,但不行,他是頭領,不能失去威嚴,尤其是現在這種情況,威嚴就是威信,更不能丟掉。


    承離走動著緩解大腿的酸痛,然而幾步之後,實在是耐不住了,找了棵樹坐了下去。


    隨手解開行李放在一邊,承離用手支著頭,用力地按著太陽穴,隻感覺腦中血管撲通撲通亂跳,很擔心它會不會突然爆開來。


    歇息了大約半小時後,承離才感覺自己頭腦清醒了起來,腦血管也不再那麽撲通亂跳了,便站起來,開始清點剩餘的人。


    一目了然,隻剩下了九人,基本上都沒帶什麽,當時情況混亂緊張,不是在逃跑的路上掉了就是丟了。


    衛士還有兩人,上河是死定了,承離聽到了他對平川的咒罵,至於另外一個現在還不見身影,掉隊了,老獵人隻剩下一人,其餘的都是年輕人。


    少了八個人,當場死去的就不說了,那幾個在路上掉隊的,估計是凶多吉少了。


    那些不在的人就不用考慮了,承離努力整理思緒,目前最重要的是知道這是哪裏,怎麽回山寨,還有。


    為什麽這條明明已經走過幾次,確定安全的路會出現這種變故?


    偶然嗎?還是?


    這些問題,隻有這位老獵人能夠回答。


    承離走了過去,單刀直入,“你確定,這條路沒走錯?”


    承離走向這位老人時,眾人的目光就都投射了過來,在聽到承離問話後,紛紛看向這位老獵人。


    三名老獵人,如今隻剩下他一個了。


    陸下,長由都死了,怎麽會,明明昨天還……雖說生離死別已經見慣了,但鳥治還是接受不了。


    正當他埋頭悲痛時發現有人來到身前。


    加作頭領,他有什麽事嗎?他正想問出來,承離就先開口了,“你確定,這條路沒錯?”


    “是,是的。”


    鳥治說話時下意識看了一下其他人,發現都在盯著自己。


    什麽意思?


    突然,他明白了,心開始沉下去,這次損失很大,需要有人背黑鍋,他的年紀大了,還是帶路的三人之一,正是絕妙的人選。


    嗬嗬,陸下,長由,看來我要來見你們了啊。


    “這條路我走過不下三次,每次都是這條路,絕對有不會錯。”鳥治小心翼翼的說著:“大竹也可以證明,他和我走過一次。”


    鳥治已經看開了,自己已經活得夠久了,何況自己有著不可推卸的責任,他是帶路的人!


    但是,即使這樣,即使知道自己活得夠長了,即使已經沒有幾年好活了,但是,但是現在,我還不想死啊!


    聽到鳥治提起大竹,眾人都看向了他。


    “看…看我幹什麽,我,我隻是和他走過一次,就一次而已,路線我早就忘了。”大竹見到眾人看著自己,還有加作頭領,一下子不自在起來,“再說,知道鳥治最多的,不是土城你嗎?”


    “你什麽意思,每天跟在他後麵的,不是你?”土城一下子慌了,指責起了大竹。


    “哼,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還把自己的妹妹給過他們父子!”


    “那,那隻是交易,我拿回來…拿回來很多肉呢!”大竹看到越來越多的人看向自己,慌了神,“再說,這樣做的又不隻是我,泉田,泉田也做過。”


    “你什麽意思,……”


    “什麽什麽意思?做過的事不敢承認嗎?”


    “你給我……”


    心裏下意識的不安讓每個人都極力撇清和鳥治的關係。


    聽著他們越來越離譜的話,承離忍不住的皺眉,“夠了!都給我安靜!”


    加作大人說話了,就必須聽令,尤其是在這種關乎性命大事的時候,一時間雅雀無聲。


    承離又一次問道:“你知道,這是怎麽回事嗎。”


    眾人的表現鳥治從頭到尾都看在了眼裏,“嗬,”他忍不住的笑了一聲。


    “笑什麽笑,加作大人在問你話呢?”有人見此情形,跳了出來。


    敢對加作大人無禮?!


    看了看那人,是土城,鳥治記得他,以前對自己很恭敬,還獻上了自己的妹妹。


    現在?哼!


    不過。


    鳥治收起笑容,一下子跪了下來,額頭狠狠地撞在地上:“大人,恕我剛剛無禮。”


    “嗯。”這種小事承離沒有管他。


    大人聲音並不冷淡,看來我還有希望!“這件事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前幾次絕對絕對沒問題。”


    鳥治已經打定主意要拚命的活下來,連忙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像倒豆子一般倒出來,“大人你是知道的,山寨在外麵一共建了三處小屋作為補給站,一處在山裏,久裏多負責那處獵區,林中的兩處,一處在山寨上遊,去年春天去的就是那處,今年輪到下遊這處,就是我們要去的地方……”


    承離知道路線應該是沒問題的,畢竟三位老獵人都走過幾次,決不可能一起出錯。


    沉吟了一會,環視一周,看到有幾個人想說什麽,承離統統視而不見,問出了心中最想問的問題。


    “那麽,現在我們在哪裏?”


    鳥治一愕,很快反應過來,我還有用!


    “我,我要先觀察一下周圍。”鳥治看了看四周,一時也沒有想到這是哪裏,便小心的請求。


    見到承離點頭同意,他連忙站起身來,選了附近一顆最高的樹,蹭蹭蹭的就爬了上去。


    爬的好快,承離抽了抽嘴,有十來米高吧,三秒鍾就爬到頂了?鬆鼠才有這麽快吧?


    嘿,雖然很久沒爬樹了,不過我的身手沒有退步啊,依舊是這麽敏捷。


    鳥治對自己的速度很滿意,不過瞄到下麵眾人都在注視自己,連忙定下心來仔細觀察起周圍。


    嗯,是這裏啊,鳥治看了幾眼就知道了目前的方位,正當他要下樹匯報時,突然看到遠處有東西閃了一閃。


    咦,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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