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雪紛紛,蘆花一樣的雪片洋洋灑灑、簌簌落下,遠處廊下燈籠的光暈被雪花割裂,迷茫閃爍,一幢幢殿宇高大的屋脊隱藏在黑暗之中,李安儼穿著一身皮甲帶著一隊禁軍行走在東宮之內,落腳處踩著積雪發出“咯吱咯吱”的輕響,向著麗正殿方向魚貫而行。


    由玄德門一路向南,途徑八風殿、承恩殿、光天殿等處,可見即便是大雪之下依舊戒備森嚴,崗哨處處,兵卒佇立於風雪之中紋絲不動,見李安儼一行自麵前經過,才會單膝跪地施行軍禮。


    李安儼麵無表情,率隊直抵麗正殿北側,被值宿的禁軍擋住腳步。


    這裏已經是太子寢宮,宿衛乃太子親衛,與東宮內的禁軍左右千牛衛分屬不同體係,所以即便是千牛備身李安儼也不得擅入麗正殿半步。


    負責太子宿衛的是其親衛,負責護衛東宮的是左右千牛衛,而太子直屬的東宮六率卻要駐紮於長安城外……簡而言之,今時今日的皇太子殿下除去身邊百餘親衛,並不能直接指揮所屬軍隊,偌大的東宮仿佛一座牢籠將太子禁錮其中,生死操於皇帝之手。


    “太子寢宮,請將軍止步。”


    麗正殿禁衛手摁刀柄,麵無表情。


    李安儼止步,抬頭看了看漫天風雪之中若隱若現的麗正殿高大屋脊,緩緩道:“方才收到消息,有行蹤詭秘之車隊進入東宮,我身負宿衛東宮之責,自然要確保太子之安全,煩請通稟太子,請準許我進入麗正殿搜查。”


    麗正殿禁衛搖頭:“入夜之後,除非突發情況,任何人等不得擅入太子寢宮半步,李將軍宿衛東宮應當知曉規矩。況且你口中所謂行蹤詭秘之車隊不過是晉陽公主之衣裳飾品以及日常用物而已,沒什麽好搜查的,李將軍請回吧。”


    李安儼蹙眉,對於麗正殿禁衛的態度很是不滿,慍怒道:“東宮之出入皆要嚴格搜查,現在夜半之時進入宮內數輛車駕行蹤詭異,太子之安全已經遭受威脅,汝等卻一再阻擋我行駛職權,莫不是心懷鬼胎、意欲對殿下不利?速速讓開,今晚無論如何都要搜查那些車輛,誰也不能阻止!”


    眼見他這般氣勢洶洶、不依不饒,麗正殿禁衛互視一眼,十餘人一齊抽出橫刀豎於身前做出防禦態勢,刀刃在風雪之中閃爍寒光,為首之人沉聲道:“麗正殿乃太子寢宮,將軍一再胡攪蠻纏試圖深夜闖入,莫非是心有不臣之念、欲行不軌之事?”


    李安儼身後禁軍有些忌憚,遲疑著不敢抽出兵刃,若是發生對峙事情就鬧大了,不好收場。


    然而李安儼卻毫無懼色,負手而立,淡然道:“汝等速速入內通稟吧,事關太子殿下之安全,今夜我必然要入內搜查!”


    聽到這句話,身後的禁軍這才紛紛亮出兵刃,與麗正殿禁衛在宮門前對峙。


    麗正殿禁衛無奈,隻得派一人入內通稟。


    不久回轉:“皇後有令,既然李將軍執意入內搜查,就請一人前往,殿下已然歇息,晉陽公主也住在殿內,不能讓閑雜人等驚擾。”


    李安儼略一遲疑,遂頷首道:“正該如此!”


    一再要求入內搜查,這是他的職權所在,無論皇後或是太子都不能阻擋,除非陛下下旨罷黜他的官職。可畢竟此刻已經深夜,皇後、太子、晉陽公主三人皆千金之體,絕對不能遭受驚擾,否則就將是天大的醜聞,誰也擔負不起這個責任。


    ……


    殿宇的屋脊隱藏在黑暗之中,廊下燈籠在風雪之中搖晃,燈光從麗正殿的窗戶透出。


    李安儼進入偏殿之內,便見到皇後一身宮裙、滿頭珠翠,坐在地席上腰肢挺拔、氣度端莊,雪白衣領愈發襯得脖頸袖長白皙猶如天鵝一般優雅,正用素手拈起茶杯湊到紅唇旁,輕輕的呷了一口。


    而在她對麵,容顏秀美的晉陽公主則抬起雪白的纖手遮擋麵部隱蔽的打了一個哈欠,強打精神。


    “末將見過皇後,見過公主。”


    “免禮吧,將軍夤夜值宿定要入麗正殿搜查,當真是盡職盡責啊。”


    麵對皇後嘲諷,李安儼麵色如常,再度躬身施禮:“陛下授予末將護衛東宮之重任,末將深感重任在肩不再有絲毫懈怠。若有唐突之處,還望皇後、公主海涵。”


    神情很是恭謹,但態度很是強硬。


    晉陽公主這會兒也精神了,好奇的看著李安儼,一雙美眸忽閃兩下:“聽聞將軍對本宮之衣裳飾品日常用物很是好奇,所以非要親自上手搜查一番?”


    李安儼有些頭疼,素來聽聞晉陽公主看似乖巧、實則調皮,當初就連太宗皇帝也時常拿她沒法子,尤其是伶牙俐齒、思辨狡黠,今日一見果然如此。


    一句“親自上手搜查公主之衣裳飾品”就是一個大坑,雖然大唐公主們的風評不佳,可晉陽公主到底是尚未出閣的黃花閨女,被他這個武將“搜查”的貼身日用之物,難免有“猥褻”之嫌疑,到時候朝野上下口誅筆伐,誰能受得住?


    “末將萬萬不敢唐突殿下半分,隻不過職責所在不敢疏忽懈怠,還請殿下派人隨同末將檢查。”


    你派人將東西都拿出來,我隻是看看總可以吧?


    晉陽公主俏臉微紅,略顯扭捏,小聲道:“女兒家的東西,即便隻是看一看也很是不敬呢。”


    李安儼:“……”


    他幹脆閉口不言,但態度堅決、毫不退讓。


    按照計劃,東宮將會是重中之重,若不能將太子掌控在手,局勢隨時都會有傾覆之可能,所以東宮的防衛力量務必了如指掌,萬一那些車駕運送的並非晉陽公主之衣裳飾品而是甲胄弓弩甚至是火器,則會極大增強麗正殿之防禦力量,使得穩操勝卷的局勢出現巨大變數。


    皇後蘇氏擺擺手,對身後一個內侍道:“帶李將軍去看一看吧,當心別弄壞了殿下的東西。”


    “喏。”


    那內侍應聲,從燈光的陰影中走到李安儼麵前,一直躬著的腰身也直起來,一雙灰色的眼珠死魚一樣看向李安儼,沒有一絲一毫靈動之色彩,語氣更是生澀,仿佛多年未曾說話一般冷硬。


    “李將軍,請。”


    李安儼知道這是太極宮內的老內侍,估計也是當初高祖皇帝身邊的高手,雖然自高祖皇帝之時起曆經多次兵變早已凋零殘破沒剩下幾人,但各個都是了不得的高手。


    “末將暫且告退。”


    施禮之後,李安儼隨同老內侍走出偏殿,繞過幾處牆壁轉角,來到一處較為偏僻的房舍。


    夜半之時,雪落無聲,李安儼走在老內侍身後,見對方緩步行走卻隻是在雪地上留下一行淺淺的腳印,心中警覺更甚。


    隻是不知此等高手到底還有多少人隨同皇後來到麗正殿,若是人數太多,恐怕對麗正殿之防禦大大加強……


    數十輛推車放置於院內,老內侍道:“車輛皆在此,物品在屋內,請隨我來。”


    李安儼目光從推車上掠過,走上前去仔仔細細查看一番,不過光線昏暗,並未看的細致。


    房外有兵卒駐守,老內侍擺手將兵卒斥退,親自上前打開房門,將一盞燈籠提在手中,對李安儼做了一個“請”的手勢,當先邁步進入屋內。


    李安儼緊隨其後。


    屋內箱籠堆放得滿滿登登,充斥著一股脂粉香氣。


    老內侍止步,麵無表情道:“將軍想要看哪一口箱子請指出來,老奴打開請您驗看,但將軍不得觸碰。”


    李安儼搖搖頭,目光四下打量:“不過是職責所在不敢懈怠而已,既然已經見到這些東西那自然再無疑惑,末將粗鄙之人豈敢褻瀆公主殿下之物品?這便回去了,還請替我向皇後、公主請罪。”


    言罷轉身退出房間。


    院內的推車雖然蓋了一層雪,但仍可看出擦拭得幹幹淨淨,屋內的箱籠多是細竹、嫩藤編織又經過熏香明顯是女子使用之物,並未有可疑之處。


    但沒有可疑之處本身就可疑,何等物品非得半夜之時悄悄避過巡夜的禁軍運到麗正殿?


    為何運送物品的車輛要在雪天擦拭幹淨?


    顯然,屋內的箱籠絕對不是今夜送進麗正殿的東西,可他畢竟是武將、更是外臣,不可能任由他在麗正殿大肆搜查。


    老內侍神情如常似乎並不意外,退出去鎖好門,提著燈籠將李安儼送出麗正殿,看著李安儼帶著禁軍向北而行,這才回去偏殿向皇後回稟。


    “啟稟娘娘,李將軍已經離去。”


    “嗯,可曾被他看出什麽端倪?”


    燈光下,皇後坐姿端莊、肌膚如雪,眉目之間隱含擔憂,李安儼可不是粗鄙莽夫,心思極細、智計多端,萬一被其發現運入麗正殿的火器以及藏匿起來的岑長倩及五十名學子,從而提前有所防範,那便失去了主動。


    “並不曾發現異樣,不過想來心底還是有所懷疑的。”


    老內侍恭聲回答。


    無論如何,大半夜往東宮運東西都是極其反常之行為,可麗正殿卻不得不如此為之,畢竟白日裏想要掩人耳目是絕無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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