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當這位平素經常跟臣子打成一片的皇帝陛下是個心慈麵軟的主兒?


    這位可是殺人不眨眼的!


    隻看他想不想殺,隻要他想,這天底下就沒人還能將腦袋留在脖子上!


    不過他這番話雖然觸怒了李二陛下,卻也將李二陛下從暴怒失控之中拉了回來……


    他這輩子最在乎就是自己的名聲,最厭惡的便是有人總是拿當初的玄武門事變說事兒,那等情形之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難不成自己還不能還手,就隻能任由李建成將他滿門誅盡,才能給他一個忠臣良子的評價?


    放屁!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就算是忠臣良子,就算是名揚百世又有個屁用!


    我命由我不由天,既然上天沒給自己一個嫡長子的身份,那我就掙一個魚死網破,絕境之中殺出一條血路,揮戈一擊、逆而奪取!


    這是他一路行來最大的堅持,然而時至今日,早已穩坐江山、執掌天下,自然還是再如以前那般隨時隨地都要去掙命、去反擊、去殺戮,天下至尊就要有天下至尊的氣度,更要有天下至尊的忌諱。


    殘酷暴戾、殺戮成性,這樣的標簽是絕對要從自己的身上撕掉的,否則還談什麽超越秦皇漢武,成就“千古一帝”的宏圖霸業?


    就比如當年的魏徵,詆毀君上、心無敬畏,素以所謂的凜然正氣營造自己的諍臣形象,卻將他這個皇帝置於昏庸之境地,何等之可惡,他卻也隻能忍受多年,甚至還要說什麽“以人為鑒,可以明得失”這樣的鬼話……


    分明心裏早已恨之欲狂,恨不得將那老賊千刀萬剮好吧!


    別說是他這樣一個手執日月、君臨天下的帝王,就算是一個老百姓,整日裏被那樣一個人時時刻刻的盯著,稍有不慎便要上綱上線,以貶低詆毀他而抬升自己的高尚節操,這誰能忍得住?


    可即便是再恨,他也不能殺。


    殺了魏徵縱然能夠暢快一時,但是天下人必將輿論紛紜,將他李二的名聲詆毀至昏庸無道、暴戾嗜殺的境地,甚至於會將他與夏桀、商紂那等昏君歸於一類,這是李二陛下無論如何也無法接受的。


    所以,他隻能忍!


    好在魏徵這個老貨活的時間不夠長久,自己春秋鼎盛,那老賊卻已然一命歸西。既然都死了,自己自然不在乎繼續表演一出“臣賢君明,勇於納諫”的戲碼,不管是真是假,總歸能夠留下一段千古佳話。


    既然連魏徵都能忍住不殺,又豈能這般衝動的殺掉房俊呢?


    相比起來,房俊可是比魏徵那個老賊貼心得多,雖然時常將自己氣得不行,可卻從未如魏徵那般道貌岸然滿口正義,非但不會對自己的奢靡生活指手劃腳,反而想方設法的自天下各處收斂錢財,以供養自己的內帑。


    登基初年的窮苦拮據生活使得李二陛下深切明白想要做事就得有錢的道理,眼下大唐繁榮昌盛國泰民安,這其中最重要的原因便是國庫豐足、內帑充盈,而在這其中房俊的功勞無人能出其右。


    而裝備火器之後的大唐軍隊橫行天下無往不勝,作為火器的發明者,房俊的功勳更甚於掃平漠北、覆滅薛延陀!


    這樣的一個臣子,比魏徵那個老賊不知道貼心多少倍,自己連魏徵都能忍,為何不能忍受房俊呢?


    當然,娶了自己一個閨女卻還要禍害另一個閨女,這也是李二陛下不能接受的……


    李君羨苦苦勸諫,使得李二陛下漸漸冷靜下來,胸腹之間的那股子燥意慢慢平息,雙目精光湛然,盯著李君羨看了許久,方才緩緩坐到墊子上,長長的籲了口氣。


    李君羨偷瞥了皇帝一眼,見到皇帝臉上的戾氣消散得差不多,心裏暗叫謝天謝地,試探著問道:“陛下,要不咱們這就回宮吧?時辰已然不早,街上行人漸多,難免有心懷叵測之輩趁機生事,還是穩妥為上。”


    李二陛下抬眼瞅著外頭,見到一把雨傘下兩人並肩進入那間早點鋪子,蒸屜裏彌漫的白汽將兩人身影籠罩,心裏頭愈發堵得慌,冷笑道:“回宮?哼哼,老子倒要看看他們兩個到底是怎麽回事,若那房俊當真脅迫長樂,朕必殺之!”


    言罷,一把將車簾撩起,抬腳下車。


    李君羨叫苦不迭,這等天家秘辛,他這種臣子知道得越多便越是禍害,到底是長樂勾引了房俊,亦或是房俊禍害了長樂,與他有何幹係?他隻想護衛李二陛下周全,完成他的職責,其餘一概不想知道,更不想管。


    然而李二陛下已經抬腳下車,四周唯有十餘名“百騎”精銳護衛,街上來往的胡商、小販成群結隊,誰知道哪一個發現了李二陛下的身份,下一刻便會拔出刀子撲上去?


    他這個“百騎司”的大統領自然要緊隨皇帝身邊……


    萬般無奈的歎息一聲,李君羨隻得趕緊跟著下車,順手自車廂裏拽過一把雨傘,撐起之後遮住密集的雨水,心裏將房俊的祖宗十八代來來回回問候了好幾遍,坑人呐……


    *****


    早點鋪子裏。


    敞開的窗子可以看到外頭淅瀝的雨水連綿一片,街上的行人行色匆匆,各式各樣的雨傘穿梭不停,甚至時不時有胡商的駝隊自街上行過,清脆的駝鈴在雨幕之中悠揚悅耳。


    店鋪門前的蒸屜散發著蒸汽,白茫茫一片霧氣之中夾雜著馥鬱的肉香,胖胖的老板娘將蒸屜一層一層取下來,又白又的肉包子看著便令人食欲大振。


    房俊收好雨傘,順手遞給跟隨的親兵,然後跟著長樂公主到了臨窗的桌子,有眼色的老板看得出這兩位乃是貴人,趕緊迎上來,見到兩個相貌秀美的女道士早已用幹淨的帕子將桌子擦得整潔泛光,不敢多說話,陪著笑臉,道:“二位貴人,想要吃點什麽?”


    笑容很親切,但是敷衍的神情卻掩飾不住。


    本來嘛,小本經營的生意,最是不願意這等豪客貴人登門,伺候得好了左右也不過是多賺幾個銅錢,可萬一稍有不慎得罪了這些貴客,輕則大罵一頓,重則砸了鋪子,甚至遇到一些不講理的紈絝,攤上官司都說不準……


    像這些錦衣玉食的貴人,好好的待在府裏山珍海味就好了,何必冒著大雨跑到這小店當真吃一些下賤的飯食呢?


    真特麽吃飽了撐的!


    不過話說回來,這位女道士是真的好看啊!


    渾身上下絕無一件精致昂貴的首飾,一件青衫道袍裹著玲瓏纖秀的身姿,卻將平素裏街麵上見到的那些個濃妝豔抹滿頭珠翠的風塵女子、異域胡姬盡皆比了下去,那種鍾靈毓秀恬然寧和的氣質,令這位也算是見多識廣的店鋪老板一陣陣心慌意亂,緊張的不行……


    房俊欣賞著麵前清麗脫俗的眉眼,微笑道:“想吃點什麽?隨便點,我請客。”


    老板咬了咬牙,心說這當真是個不要臉的,話說得敞亮,可老子這家小店上上下下都算上,怕是也值不了你腰間懸著的那塊玉佩……


    長樂公主也有此想,明知房俊是說俏皮話逗她,卻依舊忍不住開心,秋水一般的明眸微嗔著橫了房俊一眼,清聲道:“今日道左相逢,偶然相會,既然二郎說了你請客,那你自己拿主意便是,本宮……我倒是無所謂的。”


    這一瞬間不經意展露出來的風情,卻是差點將老板看得傻了眼,心裏一個勁兒的哀歎:如此清麗如仙的小娘子,卻身著道袍一副出家人打扮,當真是暴殄天物啊……


    房俊微微頷首,對老板說道:“那就各式各樣的吃食都來一些吧,蒸屜裏那個肉包子,多來兩屜。”


    關中之前沒有帶餡兒的包子,但是隨著驪山房家農莊的包子越來越受歡迎,如今業已傳遍關中,成為早點鋪子必不可少的吃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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