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長寧和短發女孩被張熾前後態度的轉變都驚住了。


    那女孩已經不動聲色的挨到洛長寧身邊,她盡量壓低聲音,說出的話像是從嗓子縫裏擠出來的,但教堂太/安靜了,張熾還是聽見了女孩的話,她對洛長寧說:“長寧,張熾電視上看著挺正常的,你們圈裏有傳過他是神經病的傳聞嗎?”


    張熾呆住,隨即氣的後槽牙狠狠咬了一下,這是繼張小佚之後,他第二次想對女人動手。


    洛長寧拍了拍女孩肩膀,搖搖頭,瞥了眼張熾,還算客氣:“姐,不要隨便開玩笑。”


    想到張熾的年齡,洛長寧又說:“別欺負小孩。”


    張熾被洛長寧這說法嚇了一跳,他怎麽就成小孩了,有點不服氣的去看那短發女孩:“我怎麽就成小孩了?她看起來年齡不是和我差不多嗎?”


    話一出口,短發女孩就笑,捂著嘴眼睛笑成了彎彎的兩個月牙,她這下不當張熾是神經病了,挺開心的對張熾說:“弟弟你可真會說話啊,我比長寧還大兩歲呢,你的話,看起來才二十出頭,我應該比你大了有將近十歲了。”


    張熾這下真驚住,心想妹妹你耍我啊,怎麽看眼前的短發姑娘和他一樣,都是二十來歲的年齡,大他十歲,他都可以管這位叫阿姨啦。


    “我姐姐娃娃臉。”洛長寧一手插兜,他話是真少,感覺像是能不說就不說的樣子,一句話製止了自己姐姐和張熾打嘴仗的可能,轉身要走,“你搭我車吧,我把你送到星輝娛樂。”


    洛長寧說完,就邁動了腳步,洛落現在感官對張熾提升了好幾個點,至少不把他當神經病了。她三十歲,小孩都兩歲半了,張熾的臉很顯小,比實際年齡看著還嫩上兩歲,洛落看著就把他當小孩,伸出手去拉他:“走吧,別在這發愣了。”


    張熾神色複雜的去看了眼十字架,夕陽的餘暉像是燃到了盡頭,僅剩下一點苟延殘喘的透過彩繪玻璃窗,而剛剛麵對耶穌的女人已經不見了。


    張熾沒躲開女人的手,被拉著走了兩步,才趕緊收回手,洛落看他:“怎麽好像我占你便宜一樣,你一個大男孩,這樣看起來和人家小姑娘一樣。”


    張熾對姑娘家最會嘴甜,他有話反駁回去,可一抬頭看到前麵洛長寧的背影,就說不出什麽調侃的話。洛長寧肩寬腿長腰細,走路腰板挺直,一點彎腰駝背或者慫肩膀的樣子都沒有,這樣走路的人,無端的就比別人多出幾分氣質,你還沒看見他正臉什麽樣,人群中也會第一眼把目光落在這人身上。


    張熾心中一動,突然鼻尖泛酸,不合時宜的感情又襲來,其實應該早就來了,這莫名其妙的感情。你沒發現,可能是因為它像是潮水,慢慢地一波接著一波,剛開始你感覺不到,等感覺到了,就已經沒頂再也無法逃脫。


    “你怎麽會帶一束玫瑰來?還是紅色的,這可真別出心裁,我覺得還挺浪漫的。”洛落這樣說,話都落了一會兒也不見有人回話,她去看張熾,頓時驚住,張熾的那雙眼睛直直的看著前麵的洛長寧,那目光專注的讓她心酸又心驚。


    他眼中的感情太真,像是壓著經年的重量,也像是剛剛與她說話的小青年換了個人,殼子還是那個殼子,但內裏的感情已經不知什麽時候翻了天倒了海,那眼神溫柔又深情。


    但心驚的就是這感情這麽真,洛落若不是了解自家堂弟,也要懷疑是不是洛長寧什麽時候招惹了這小孩。


    等上了車,洛長寧自帶司機,司機開車,洛長寧坐在副駕駛,張熾隻能和洛落一起坐後麵,坐下來車啟動了,洛落笑的親切:“我想了想,嬸嬸能救了你,也是功德一件。”


    話拉到了王娟笙身上,張熾側過頭麵對洛落,對著女孩一張看起來年輕的臉,深情模樣早就沒有,習慣性的有點痞痞的勾了一邊嘴角,眼角邊帶著的都是公子哥兒的有錢少爺樣子。


    有點蔫兒壞蔫兒壞的,但洛落和張姐想的一樣,這小孩臉長得太好看,這樣子的模樣反而更容易戳中女人的心,她頓時就淪陷了。真人這樣對著她,那鮮活的氣息比海報和雜誌硬照更有殺傷力,她頓時明白自己手下那群小姑娘怪不得那麽喜歡張熾。


    女孩子嘛,她們喜歡的不是壞男孩,可她們喜歡長相好看的壞男孩啊。


    難得崽兒都兩歲半,少女心還能複蘇一點,洛落是從教堂到現在車上,對張熾的感官越來越好,心中想要是自己兒子能長這麽好看多好。


    張熾眼神看過洛落,他說得渾不在意:“我看阿姨去世,大家都很看得開啊。”


    洛落神色不做假,磊磊落落不傷心就是不傷心,但人死長眠說起了總歸還是唏噓:“我今天有事,本該早上就來參加葬禮,最後還是隻趕到這會兒,你說傷心我確實不能說是傷心的,我與嬸嬸就是生前,都沒說過幾句話。而且你不知道,嬸嬸肺癌發現的時候已經晚了,她愛美又怕痛,做一次化療什麽飯都吃不下,有時候想想與其最後這樣痛苦,一下子就走了也未免不是幸福。”


    張熾雙手握緊,沒想到洛落這樣說,洛落說完也是斂起了神色,洛長寧自始至終沒有加入這個話題,可她也知道自己交淺言深了,但想想張熾是王娟笙最後見到的人,說這些好像也沒什麽。人死如燈滅,生前話後,也稱不上不敬還是涼薄。


    張熾看不穿,他自己還像是個大小孩,他不喜歡洛落這樣說,他不知在哪聽人說過,還是在哪裏看過,人最好的一生應是在笑聲中來到世上,在哭聲中離開。這說明你這一生才是被人所愛。


    可美阿姨的葬禮像是一場紳士的名利場和名媛借此展現風姿的交際會,沒有人哭的葬禮算哪門子葬禮?


    可張嘴又發現無從反駁,王娟笙的親人都這樣看得開,他一個被救的外人站在什麽立場去說,你看前麵,洛長寧連一個眼神都沒落在身後。


    張熾反應到,其實整場葬禮最重要的那個態度,還是洛長寧,他坐正對上洛長寧的後腦勺,質問不平的話又落下,心中又生起密密綿綿的柔軟。


    夭壽啊!做人怎麽可以這樣情緒變化,快的比女人變臉還快!


    張熾算是明白了,他就不能對上洛長寧,對上了就覺得好像看到了——


    那個目光安靜卻也悲傷的孩子。


    他無力,心累,腿伸長,邁巴赫就是不一樣,車內空間夠,對得起價錢豪的有品位,讓人吐槽也得掂量價錢和有錢你也買不到的現狀。


    洛落看他像個小孩,沮喪著臉胳膊肘支在車窗邊,頭枕著握成拳的手,垂下眼皮誰也不看,心想怎麽真是和個小孩子一樣,說不開心就不開心。


    洛長寧在副駕駛座上,翻看著一遝a4打印的白紙,他見後麵安靜了,其實洛落正準備逗張熾兩句,他皺著眉聲音在車內響起:“那一天我二十一歲,在我一生的黃金時代,我有好多奢望。我想愛,想吃,還想在一瞬間變成天上半明半暗的雲。後來我才知道,生活就是個緩慢受錘的過程,人一天天老下去,奢望也一天天消失,最後變得像挨了錘的牛一樣。可是我二十一歲時沒有遇見到這一點。我覺得自己會永遠生猛下去,什麽也錘不了我。”


    “蕭承平眼睛暗了下去‘後來我才知道,其實二十一歲那年我遇到你,再生猛的野獸心中也有了軟肋。’”


    張熾手還托著臉,聽完洛長寧的話,尤其是蕭承平那一句往後,洛長寧說的聲音低沉,他聽得起了一胳膊的雞皮疙瘩,心中想這可真肉麻可也覺得說的真好啊。


    他就身不由己的,自己都控製不住感情,討好誇獎的話小心的像是諂媚:“長寧,你說的可真好,這是劇本嗎?你在念台詞?”


    洛落被張熾那一聲親昵的長寧,聽的抖了一下,更加懷疑這兩個是不是真有過一腿,洛長寧無視張熾,他對洛落說:“蕭承平人都要死了,還說這麽長一段話,沒說完就得掛掉,而且話越長,其實關鍵的鏡頭反而越缺失力量。”


    “我才是編劇,我就喜歡這段話!”洛落不滿了,張熾一聽,頓時驚訝,毫不作偽的佩服:“阿姨,這段話你寫的可真好啊,太有水平了!”


    “那是王小波《黃金時代》裏麵的,不是我寫的!”洛落受不了,這誇獎她可擔不起,然後又瞪眼:“你喊我什麽?你個小文盲!”


    “不能換句話?一定要引用的話,蕭承平可以看電影,他也不愛看書,他小時候應該上映的有什麽?王家衛?”洛長寧全幅身心在劇本上,聲音加重,洛落又去看堂弟,眉毛一揚像是豪爽的俠女:“王家衛啊?夠矯情!我喜歡!來哪段?”


    張熾沉默不到一瞬,像是早有準備:“其實醉生夢死隻不過是她跟我開的一個玩笑,你越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忘記的時候,你反而記得清楚。我聽人說過,當你不能夠再擁有,你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令自己不要忘記。”


    洛落搖頭,不讚同:“這段也不短啊弟弟,而且不算扣題,跑題啦,不如這段?”


    張熾聽的莫名其妙,就見洛落清清嗓子像是朗誦:“當我站在瀑布前,覺得非常的難過,我總覺得,應該是兩個人站在這裏。”


    洛落說完,自己就笑出了聲,張熾覺得這話挺讓人難過,不知道她笑什麽,洛長寧說:“春光乍泄?這話合題嗎?好像也可以,有點那個感覺,可這片不行,從這裏引用像是賣腐。”


    賣腐?張熾總算聽明白個詞,但還是不好插話,隻知道洛長寧是和洛落在說劇本台詞,又在說王家衛,他對王家衛有什麽印象?


    大概是小時候看東成西就笑的很開心,說這片真搞笑。但他後來進了電影這塊,才聽人家說,東成西就不是搞笑片,這片讓人傷心,他隻想,開玩笑勒?梁朝偉演的西毒頂著個香腸嘴,怎麽看和傷心也挨不著邊嘛!


    “這段也許可以。”洛長寧還是頭也不轉,隻聽見聲音,外麵的光落了,車裏的燈亮了,邁巴赫開進了市區,外麵人聲嘈雜,張熾聽見洛長寧說:“當我對所有的事情都厭倦的時候,我就會想到你,想到你在世界的某個地方生活著,存在著,我就願意忍受一切。你的存在對我很重要。”


    張熾愣了,明明這話不是在對他說,可突然一顆心就軟下來了。洛落卻不滿意:“太樸實啦,再說要短些的,這句也長了。”


    “再說,蕭承平的背景,那時候的年代,他不像能看美國往事的人。”


    “電影和書籍,從來不分像不像某類人會看。”洛長寧聲音平靜,像隻是說著一件常見的事,“底層的人,上層的人,中產的人,還是老人、孩子、青年,看一本書一個電影,也許都不過是很巧合的一件事,不過是那一個時間點,那一刻的閑暇,所以就看了,看到哪一部也許連這個人都不知道。”


    “很王家衛。”洛落語氣促狹,好像不讚同洛長寧,她就去問張熾:“比起《朗讀者》,你肯定更喜歡看《美國隊長》對不對?”


    張熾皺眉,鬼啦,他都沒看過美國隊長好嘛,肌肉男有什麽好看,好吧,其實是出2的時候他沒看過1,所以沒看2,而今年出3了他1、2都沒看,所以幹脆不看。


    洛落見張熾不回他,就得意的對著洛長寧:“弟弟,你看,年輕人誰喜歡看文藝片,電影的發行,甚至在立案前都是定好目標群體的,你應該最了解怎麽還說出這種話。”


    “唯一能使人完整的,是愛。”


    張熾受不了洛落對他的汙蔑,收回手臂坐直了,車內他的聲音落下,洛落頓時去看他:“你說什麽?”


    洛長寧上車以來第一次轉頭看了張熾一眼,也有點驚訝,他對洛落說:“那是朗讀者裏的台詞。”


    洛落這才有點不好意思:“你這個年齡的男孩,我很少見看過朗讀者的。”


    “我沒看過美國隊長。”張熾又正襟補充。


    “知道啦,我不該那麽果斷,我應該加上大多數。”洛落露出一個笑,被“打臉”了也不生氣。


    張熾一顆心寄在洛長寧身上,沒理會洛落,關於王家衛,他其實肚子裏也有點貨,他去上演技班,那老師太喜歡王家衛的《重慶森林》,一部《重慶森林》讓他看了不知多少遍隻想吐,沒想到這片還真有用得上的時候。


    張熾學著洛落,清了清嗓子,詩朗誦一樣的說:“我們最接近的時候,我跟她之間的距離隻有0.01公分,57個小時之後,我愛上了這個女人。”


    他說完,這回洛長寧和洛落是真愣,連司機大叔好像都愣了一瞬,洛落又驚訝:“重慶森林啊!你骨子裏文藝小青年啊?這還真是人不可貌相。”


    張熾問洛長寧:“這句怎麽樣?”


    洛長寧明白了,張熾這是在給他們提供引用的話,他先是笑了下:“我們不用愛情的句子,蕭承平對著說的人,不是女人。”


    張熾這就尷尬了,沒想到鬧了個笑話,洛長寧這時卻說:“我看過你演的片,挺欣賞《暗色》裏你演的那個小警察。”


    張熾眨眼,話題怎麽扯到他演的片,而且暗色這個片,是他十七那年演的,都輪到配角三了,這和他熾少爺後來演過的男主片比,根本不夠看,出場鏡頭有十個嗎?好像隻有五個啊!


    “但還是不夠收放自如,有些刻意了。”洛長寧又說,這時車停了,是星輝娛樂後門,洛長寧見到地方了,張熾本來豎著耳朵想聽聽洛長寧怎麽說,就見洛長寧下車,他大概紳士習慣了,給張熾拉開車門,張熾鬱悶的跳下車:“我又不是女人。”


    洛長寧也反應過來,有點小尷尬,張熾走了兩步又拐回來,一下子和洛長寧挨得太近,他借著路邊的燈光、霓虹光不錯眼的去看洛長寧。


    洛長寧沉著氣,也是真好奇張熾到底想做什麽,他也不是神經病,但為什麽做出那些奇葩的舉動?


    張熾仔細的看,洛長寧有漆黑的眼眸,微微上揚的眉毛,眉骨生的端正眼窩有點深,下巴的弧度清雋流利,仔細的看,就和那個十五六歲穿著西裝短褲白襯衫的男孩重合了。


    張熾就這樣,兩個人胸膛都好像快挨到了一起,問洛長寧:“你的意思是,我太匠氣了嗎?”


    “不是。”洛長寧穩穩不動,他又笑,“我大概今晚背台詞太多了,想送你一段。看過一代宗師嗎?”


    張熾沒看過,搖搖頭,洛長寧這時往後退,離他遠了些才說:“宮二姑娘說。‘當年要真硬著性子把戲學下去,我定會是台上的角兒。千回百轉,亦悲亦喜。唱膩了楊門女將就換遊園驚夢唱著。那時候,你在台下,我唱你看。想想那樣的相遇,也怪有意思的。’”


    這話有點長,也像話裏麵的一樣,百轉千回的意思,張熾都沒反應過來個味,洛長寧長腿跨過上了車,車呼嘯而走,留下一句話,似笑不笑的說他:“你這出戲,唱給我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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