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進了星輝娛樂五樓第三會議室,找到了正在和經紀人開會的張姐,張熾也還沒琢磨出來個頭緒。


    而且那話也不短,等他一路走過大廳、下了電梯,一代宗師裏宮二姑娘那點兒“千回百轉”的“唱戲”台詞,他已經忘了七七八八,就剩下個洛長寧的“你這出戲,唱給我看呢”。


    張熾自認不是個缺心眼的人,書讀的也許不多,可也不是個笨人,但洛長寧這話他還真不懂?唱什麽戲?演什麽?


    “小熾?”背後經紀人和張姐正在討論怎麽把他弄進許誠謙待開機的《港城往事》中,一個聲音,聲音溫婉柔軟喊他的音調,像是介於姐姐和媽媽之間,張熾一個激靈,目光從窗外的萬家燈火中收回來,一側頭就見王娟笙還是那一襲長裙,也側頭看他,一邊卷發別在了耳後。


    張熾喉嚨動了動,一口唾液咽了下,沒辦法,他看見身邊多個王娟笙,但身前的玻璃上隻他一人的影子,他還是有點怕。怎麽想,王娟笙都是鬼啊!


    王娟笙麵色卻是有些蒼白,臉上多了點疲憊,她一開口,語氣委屈的像是嬌嬌的的小姑娘:“我剛剛,是不是又消失了?”


    張熾睜大了眼:“阿姨,合著你也知道你消失了啊,下回要走給打個招呼呀,你嚇死我了。”


    那苟延殘喘的日光下,十字架前消失的那一刻,他哀傷又憤怒,差點揍洛長寧好嘛!這關鍵時刻,他真上手了,許誠謙的劇組他就不用進了!


    “不由我的。”美阿姨還是委屈,一把年齡了內心可能還像個小姑娘,對著張熾抱怨,“我自己都不知道怎麽回事,剛說完話,一下子眼前就黑了,再睜眼,就發現你已經在這裏了。”


    在這之前,王娟笙隻在醫院短暫的消失過一次,張熾和她也相處了七八天,一直都忘了那次消失,這次消失的時間比那次長,他才覺得不對勁:“你怎麽會消失?你去哪裏了?總不會是去……?”


    張熾說到後麵,小心翼翼的大拇指朝下指了指:“去地府轉了一圈嘛?”


    “你嚇鬼啦!”王娟笙被他這說法,嚇了一跳,臉都又白了兩分,張熾這回連吐槽都不知如何吐:“可你不就是鬼嗎!”


    王娟笙白他一眼:“這樣說阿姨,多不好聽,你們這一輩,九零後,男生真是一點紳士精神都沒有。”


    “這和九零後有什麽關係?我們這一代,年輕的時候被你們說腦殘,背了多少罵名,你說現在公交車上地鐵上,不是我們這一輩讓位最多嗎!”


    “哦,那還是真是對不起啊。”外麵的燈光映進來,張熾聽見王阿姨道歉的聲音一點都不真摯,簡直像是敷衍。


    他想翻白眼,這時發現不對勁,背後怎麽那麽安靜,一轉身,就見經紀人和張姐正一臉擔憂加驚恐的看著他。


    他頓時也驚悚了:“你們幹嘛這麽看我,見鬼啦!”


    經紀人搶在張姐之前發話:“阿熾啊,你在和誰說話?你剛剛在自言自語你知不知道?你車禍後,有沒有去腦科看看呀?”


    “……”張熾默默側頭看王娟笙,王娟笙捂著嘴笑的幸災樂禍,他對經紀人回話:“我還去精神科嘞!”


    張姐是真擔心:“老板,預約心理谘詢師吧,您真該去看看了。”


    張熾聽她這樣說,其實也不生氣,他自己都有看心理醫生的打算,因為直到現在他自己本人也很懷疑,王娟笙到底是不是自己腦抽看到的幻象。


    “張姐,你去約吧。”張熾說,又正了正神色,“話題現在拉回來,許誠謙的《港城往事》,我想了想,魏瀟這個角色,我自己帶資進組怎麽樣?”


    “能帶進去嗎?”經紀人知道張熾背靠聞蘇白,超超級大金主一枚,而且帶資進組這事張熾又不是第一次幹,可……“許誠謙拉了成洛娛樂投資,洛長寧是副導演兼主演,阿熾啊,不是我說,人家可不缺你那點錢。”


    “《港城往事》,許誠謙奔著拿獎的,一個主角兩個主要男配,除了魏瀟還沒定,定下的都是大卡和老戲骨,老板,這次難度太高了,人導演不圖錢就圖拿獎,你那演技能擠進去嗎?”


    張姐更直白,她跟張熾時間久,來往比張熾這個去年才換的經紀人更緊密,說出的話也敢更直白。


    張熾走到桌邊,食指曲起來,敲了敲實木的會議桌,邦邦的響聲在會議室裏回蕩,他們又沒開大燈,隻有一個落地的小燈亮著,經紀人和張姐都去看張熾,突然發現張熾臉上神情認真嚴肅。


    “《港城往事》是翻拍,許誠謙翻拍他老子的,第一版是十年前,主演是顧長廷,你們都知道吧?”


    張姐和經紀人都表示知道啊,這片當年成績也不錯的,顧長廷在《港城往事》中,結尾那個眼神,在網上至今被奉為他目前的電影人生中,最經典的三個鏡頭之一。


    “我那年才十一,第一次進電影院,看得就是《港城往事》,我看完,心想,怎麽有人那麽牛呢?他演另一個人,演的就好像真的有這個人存在一樣,明明他是演戲,我們是看戲,可看戲的人卻跟著演戲的人哭哭笑笑。那場電影後回家,我就對我爸說,我要演電影,我要成為顧長廷那樣的演員。”


    張熾眼皮垂下一半,遮住眼中的神色,聲音輕了些,隻亮著盞落地燈的會議室中,他的聲音有些像是那小燈的光,幽幽然然,王娟笙走到他身邊,心中微微一動,但經紀人說:“阿熾啊,你和顧影帝好像也就長得都很帥這一點比較像啦。”


    經紀人說完,覺得自己挺幽默,也算是誇張熾嘛,說完就自己樂開了,張姐也說:“老板,你立誌當演員好早啊,你說完你爸怎麽回你?”


    “他以為我圖個新鮮。”張熾離桌子遠了點,眼皮睜開,一張臉又是蔫壞兒的小模樣,嘴角勾的自己都樂,“我回家纏著他給我找電影去演,纏了三天最後被揍了一頓,別提了,整整一星期睡覺都是趴著的。”


    張姐奇怪:“趴著睡?”


    “屁股疼啊。”張熾咧了咧嘴,一副好疼的樣子,惹得經紀人和張姐發笑。


    “這事,我去找聞蘇白,他的麵子總比洛長寧大。”張熾也笑,輕輕鬆鬆一副麵孔,擺了擺手,“我回家睡覺了,你們就等爺成功進組的消息吧。”


    星輝娛樂b1層停了輛張熾的保時捷,他沒開過幾次,留這就是當備用車,他一個人出了會議室,一個人上了電梯直下b1,這個點公司也沒幾個人還留著,一路上好像隻有他一個人,但隻要側頭張熾就能看到王娟笙站在他身邊。


    尤其是進了密閉的電梯廂,電梯廂中四壁光亮可映人,但映不出王娟笙,張熾心裏發毛,而且王娟笙也不出聲,沉默著不知在想什麽,他自己也沒心情,一直等上了車,耳朵上掛了藍牙耳機,趕早在聞蘇白睡之前把事說了。


    聞蘇白早就認可了他演員的職業,張熾要他幫忙,他說了兩句也就應了,張熾這時又說起另一件事,他不說明人物是誰,就說看到一個劇本,有錢的大老板對小明星說一段台詞。


    “大老板說,我送你一段詞,一代宗師裏宮二姑娘說‘我若堅持下去也是個角,到時候我在台上唱膩了楊門女將就唱遊園驚夢,百轉千回的,那時候你在台下看我唱,這樣的相遇也挺有意思。’”


    “大老板說完,要笑不笑的對小明星說‘你這出戲,唱給我看呢?’”張熾皺起眉,“大白,你就是大老板,你代入下這劇本裏的大老板,你說這話什麽意思啊?”


    聞蘇白那邊哼了一聲:“你喊我什麽?再喊許誠謙劇組你別進了。”


    “唉,哥!別介啊!”張熾趕緊換了諂媚樣子,聞蘇白逗他:“再喊兩聲好哥哥聽聽。”


    張熾剛剛情景描述了一番洛長寧對他說話那場景,說完突然豁然開朗,明白了。就沒理聞蘇白,自言自語的說:“這大老板,是懷疑那小明星要勾搭他啊?懷疑那小明星欲擒故縱?”


    聞蘇白:“這麽簡單的劇情,你怎麽現在才明白,小熾,你智商什麽時候這麽低了?”


    他怎麽反應過來!張熾心底罵了聲艸,他見誰都是巴結他的樣子,什麽時候他張熾還需要抱別人金大腿?他自己見慣了圈裏明星勾搭大老板的戲,這出戲輪到他身上,換了角色,他還真沒反應過來。


    “誰啊,有眼不識泰山,以為熾少爺要找金主?”聞蘇白聲音懶洋洋,帶著嘲笑,“我說,弟弟,你做什麽呢,人家以為你勾搭他?”


    “我沒做什麽!”張熾說完,頓住,他也做了點什麽,比如說他看見洛長寧,就充滿母愛算嗎?把洛長寧當兒子一樣看算嗎?


    算了吧,這給聞蘇白說了,他今天晚上就能進精神病院了。


    聞蘇白那邊好像身邊有人,他手機離了遠些,和身邊人說了什麽,就對張熾笑笑:“我先掛了,你有事再call我。”


    張熾嗯了一聲,聞蘇白掛了電話,他車也開到了小區,等進了家門洗漱完要洗澡,王娟笙就坐在他床邊,他扭扭捏捏的對美阿姨說:“阿姨,我要洗澡啦。”


    “你洗啊。”王娟笙抬頭看他,露出奇怪的表情,“你捏著衣服角幹嘛,真和洛落說的一樣,怎麽和小姑娘一樣?”


    “娟笙阿姨,我說我要洗澡啦!”張熾提高音量,王娟笙眨眨眼,“我聽見了,你要洗澡嗎,怎麽了?”


    張熾受不了了:“男女授受不親,您回避下行嗎?我是要脫衣服洗澡啊!”


    “我的年齡,你都可以喊我媽了,有什麽害臊的?”王娟笙嗔他,但還是走出了房間,“你們這些小年輕,我這個年齡什麽沒見過啊。”


    張熾這才趕緊進浴室,洗了個心急火燎的澡,生怕王娟笙中途進來會偷看。


    等燈滅了,他躺上床,看到王娟笙坐在他床邊,空調溫度開得挺低,他蓋著被子,王娟笙伸手像是習慣性的給小孩掖被角,手穿過去了,王娟笙愣了。


    張熾心裏有點不是滋味,想了想對阿姨說:“我記事前,我媽咪就去世了,家裏隻有大哥和老爹,從小到大身邊沒女性存在,連家裏養的臘腸犬都是公的。”


    王娟笙聽了,笑了下,其實是有些傷感的話,但張熾說的一點也不悲傷,像是小孩子一樣的鬱悶和吐槽。


    張熾正經了神色:“小時候,我就習慣夏天空調溫度開得特別低,然後蓋被子睡覺,有時候沒蓋嚴實,肩膀啊、哪啊就露出來,早上一醒露出來的地方就疼。阿姨,你說我媽要活著,是不是也會給我掖被子啊?”


    “肯定會。”王娟笙聲音軟下去,她看張熾,像是看到了自己的孩子,“小熾的媽媽,應該又溫柔又漂亮。”


    張熾嘴甜的跟上:“肯定和娟笙阿姨一樣的,洛長寧真有福氣,媽媽是個大美人啊。”


    王娟笙知道張熾這是誇她,想她開心,她笑笑,說起另一件事:“你不是問我消失的時候去哪了嗎,我不知道我去哪了,但是我的感覺就像是睡著了。什麽也聽不見,也看不見,眼前和身邊都是黑暗,而我就像睡著了一樣什麽意識都沒有了。”


    張熾睜大了眼,王娟笙這樣說,夜色像是水一般冰涼,他想說點什麽,王娟笙卻又說:“我十四歲大的時候,我媽媽帶我去s市定製旗袍,裁縫拿著皮尺貼身給我量了碼,我在他那店裏,看到還有別的裁縫在廳裏做工,就見一件旗袍收了線。一展開,玄色的底繡著紅色的蓮花,我第一次見那樣的配色,見那小掐腰、錦繡的料,我心裏就想,多神奇啊,這麽一件漂亮的衣服,就是那裁縫一針一線給做出來了?”


    “後來我就跟我媽說,我要做裁縫,做漂亮衣服,我媽回去就笑我,說我想一出是一出。”


    張熾拉了拉被子,拉到下巴尖,想到了那封巴黎服裝工會學院的錄取通知書:“所以阿姨,你後來去讀服裝設計了?”


    “嗯,但也很後來了。”王娟笙歎了口氣,“去的很不容易,周圍人都說在家相夫教子最適合女人,那時候,女孩去上學,還是去國外的,很少的,更何況能去的,大多也是去讀文學、建築、商科或者音樂和美術,我說服裝設計,人家一想就笑我,富家太太不做去學做裁縫,背地裏到處把我當笑料,說洛家的太太真可笑。”


    “可是我覺得一點也不可笑。”王娟笙去看張熾,“那個時候,不像現在,人們能吃飽飯就不錯了,沒有人提夢想,提理想,因為那些都是很書麵很遙遠的東西。我覺得現在這個時代很好,能吃飽飯,能讀書,雖然還是有人說夢想啊理想啊,都沒有賺錢重要,說出來還是很可恥的樣子。但也有很多人,還有書,都在肯定有夢想和理想並不可恥。”


    “人沒有夢想,和鹹魚有什麽區別。”張熾也笑了,“周星馳《喜劇之王》裏的台詞,阿姨你看過這部電影沒?”


    “沒看過,我沒看過太多電影。”王娟笙搖搖頭,然後也笑,對張熾說:“但我覺得你那段話說得特別好。”


    “你說‘他演另一個人,演的就好像真的有這個人存在一樣,明明他是演戲,我們是看戲,可看戲的人卻跟著演戲的人哭哭笑笑。’。你說‘我要演電影,要成為像顧長廷一樣的演員’,我覺得這些說的真好啊,所以,一點也不好笑。”


    張熾頭往下埋了埋,今天晚上在會議室,他說他想像顧長廷一樣,經紀人和張姐都笑,其實他理解,都是二十一歲,顧長廷二十一歲已經演了《港城往事》的男主角,他還是個人送外號“花瓶美人”的偶像派藝人,怎麽和顧長廷比?


    如果他是經紀人和張姐,他也會覺得可笑吧,這時代,有些東西說出來還是挺惹人發笑的。


    但是現在,有人對他說,不好笑的,還說你說的真好,張熾也覺得沒什麽好笑了。


    “我也覺得,阿姨你要考服裝設計,要去上學,一點也不可笑。”張熾去看王娟笙,夜晚隻看到點隱約的影子,王娟笙伸手,虛無的拍了拍他:“睡吧,難得見你能這麽早上床睡覺。”


    張熾閉上眼,今天確實累了,道了聲晚安,身體疲憊精神也疲憊,低溫的房間中,夜色冰涼如水,他蓋著被子不到幾分鍾就沉入了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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