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真大學附屬醫院,住院部內科,又到了巡房的時刻,值班醫生伊集院登來到病床前,詢問完畢病人的情況後,磨蹭著駐足不去。敲門聲響起時,他比被探病的病人本身還興奮。


    “啊、麗子小姐,你來了!”門口站著一名身穿複古的靚藍色長袖連衣裙的年輕女性。盡管她穿著高跟鞋後個子比伊集院還要高,但是他卻迷戀於她嬌豔的容貌與時尚的裝扮,這時正滿眼紅心地望著她,近乎呆傻地衝她憨笑:“影山先生恢複得很好喲,再過兩天就可以出院了!”


    說著,他突然想到一旦病人出院,就再也看不到這位大美人了,頓時苦著臉滿麵哀色,令麗子忍俊不禁地笑了起來。這個娃娃臉的小醫生實在是太容易被看透了。


    “謝謝伊集院先生。”為了避免破壞自己的形象,她笑眯眯地打發走可愛的醫生,來到病床前,望著愜意地躺在床上的影山,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說起來她對影山的舍身相救不是不感動,但是之後他的表現將她那一點點愧疚全都消磨幹淨。


    那次在廢舊工廠,對方設下陷阱,誘使他們前往後再引爆炸彈。當時貝姆救走了詩織,影山畢竟沒有貝姆那樣非人的力量,便以身代之,牢牢將她護在身下。


    幸而網絡通訊購買而來的炸彈威力並不大,除卻一點擦傷之外,麗子幾乎毫發無損,影山的傷勢養了兩周後也快痊愈了。


    然而這兩周麗子近乎生活在地獄裏。沒有影山,其他人做的晚餐她吃不下,其他人開的車上她沒法放心休息,托他請假的福,她都能順利的乘坐電車上班了!


    至於送飯更是令她頭痛。最早她買來高級壽司,明明她自己也是吃的這個,他卻百般挑剔,說搭配缺乏營養、食材不夠新鮮,簡直是雞蛋裏挑骨頭。


    一周後麗子發現隻要是買來的食品,他都嫌棄不肯吃。家裏也不是沒有廚師,可是他照樣皺著眉頭說還不如自己烹調水準的十分之一。為了他的身體健康著想,她隻能硬著頭皮洗手作羹湯。


    “居然讓我親手做飯,世界上哪有你這麽任性的管家啊,我要把你解雇、解雇!”麗子將手裏的包裹重重擱在床頭。


    “大小姐,我的離職是因為工傷,在我住院期間薪水是照發的哦!”


    陽光透過窗戶,照在影山的笑臉上,麗子突然覺得自己有點眼花,怎麽好像他長了一條尾巴?!


    “如果能吃到你精心烹調的營養餐,我就能早一天恢複,這樣才能最大限度的縮小你的損失。”


    完美的辯駁,麗子頓時無話可說。她沒好氣拆開包裹,拿出一個印著哆啦a夢的可愛飯盒。


    影山伸長脖子探頭去看飯盒裏的內容。他穿著豎條紋病號服,看上去仿佛一下子小了好幾歲,麵露期待等待喂食的模樣激起了麗子的母性。


    好吧,看在他期待的份上……麗子喜滋滋地掀開盒蓋。裏麵的食物排列很難說好看,但是影山的眼睛卻一亮。


    “烏冬麵煮得時間太長,煎雞蛋煎糊了……”影山一邊挑剔著,卻珍惜地吃完了最後一根麵,並且將醬汁都蘸得一點不剩。


    麗子收拾飯盒的時候,袖子向上拉起,露出的一截皓腕上,赫然多出兩個猙獰的水泡。


    影山怔怔望著她手上的燙傷,麗子想掩蓋但已經來不及了,於是她幹脆擼起袖子,得意洋洋地向他展示““這是為了給你做飯而弄傷的哦!吃了我做的飯,你還不快點給我好起來!”


    “大小姐,你……”


    然而與麗子預期中感動得痛哭流涕的場景完全不同,影山眼睛一眯,薄唇翻動,吐出的尖刻話語狠狠砸在麗子頭上。“你還真是家事白癡啊!廚房沒有被你毀掉吧?”


    “影山你是大白癡!”麗子深吸口氣,然後一口氣吐出來,機關槍般地連發道:“我要把你解雇解雇解雇!”


    女孩子的嬌吒聲與男人低沉愉悅的笑聲傳出門外,路過的長發醫師木原毅彥拍了拍在走廊上發著花癡的伊集院,憐憫而又看笑話地說道:“人家已經名花有主,你可別陷進去啦!”


    “嚶嚶……”伊集院不甘心地咬著手帕,哀怨地在心裏曆數,算起來這是第幾次失戀了?


    與此同時,人來人往的市中心公園,供市民休息的花壇敞椅上,兩人一前一後的到來,分別落座,既有默契的都沒有回頭,就這樣背對背地講話。若是走近去,便能聽見他們發生了爭執。


    “你竟然瞞著我,擅自動手!”那是極為清澈磁性的聲線,此時卻透著一股陰霾。


    “你不能冒險!那個女人就要查出來了!”如果直人在這裏就會大叫出來,這名看上去有些猥·瑣的眼鏡男,正是石本遇害那天引開他的小偷!


    “總之,接下來的一切都依照計劃,不要再節外生枝!”男人極為煩躁地說道。


    “你不要命令我!”眼鏡男神經質地叫道:“難道你喜歡上那個女人了嗎?別忘了英雄的仇恨!她是破壞者,她是我們的障礙!你可不能心軟,她會讓你暴露!”


    男人冷冷答道:“你是怕自己暴露吧。”眼鏡男一愣,背對著他的西裝男子又說:“盡快將信寄出,那個女人別再去動她。否則你是自尋死路。”


    男人扔下狠話,轉身離去。眼鏡男將攥緊的拳頭塞進嘴巴裏,恨得瑟瑟發抖:“可惡,瞧不起人……你以為我什麽都要聽你的嗎?混賬!”


    旁邊路過的小孩投來怪異的視線,稚聲稚語道:“媽媽你看,怪人!”牽著孩子的母親迅速瞥了眼,看見這名邋遢的家裏蹲青年,連忙扯著孩子快步離開:“別看,眼睛會壞掉哦!”


    “可惡、可惡!”厚厚的瓶底之下,那雙渾濁的雙眸放射出淬毒般的寒光。


    過了兩天,麗子來接影山出院。因為背上的灼傷還需靜養,影山難得的換上了黑色t恤與長褲。休閑服裝更襯得他神采煥發,醫院裏往來的人們都朝他投來注目。不知為何看到女孩子們三三兩兩聚集在一起衝影山吃吃地笑著,麗子有種自己的所有物被覬覦的感受,撅起嘴挽住他的胳膊。


    “大小姐,謝謝你的好意,不過我還沒有虛弱到需要你攙扶的地步呢。”影山說著口不對心的話來掩飾自己“怦怦”直跳的內心,嘴角的上翹卻暴露了他此時快要飛起來的心情。


    麗子卻誤會了他的意思,想到他的受傷,她便一陣心痛。


    “影山,我絕對會找到那家夥,替你報仇!”她咬牙切齒地發著誓。


    對於她的維護,影山更加感到歡喜,他問道:“現在案情進展如何?”


    麗子將這幾天搜查的結果告訴他。首先,根據南雲的分析,他們麵對的嫌疑犯不止一個。“按照雨野真實的一貫準則,炸彈應當不是他所安裝,很可能是另一名合力者的個人行為。”


    其次,盡管直人避而不談,但麗子翻閱了十年前的宗卷,找到了當時的訴訟記錄。


    那是發生在直人國中的時候,他與同學產生爭執,失手殺害了一名叫做田中英雄的男孩。後來判定這是一場意外,直人被無罪釋放。死去的男孩的母親傷心過度,在追悼會上心髒病突發而死,還剩唯一的一名兄長,也在幾年後死於事故。


    “田中家已經沒有幸存者了,會是誰來報仇呢?難道是亡靈嗎?”麗子不解道。


    影山若有所思,麗子瞥見他胸有成竹的微笑,就知道他已經有了心得。


    “影山,你有什麽見解嗎?”


    影山搖搖頭,隻是說:“凶手有兩名嗎?一明一暗……大小姐,你有沒有查實過那位田中友雄的死訊?”麗子的眼睛一亮,大叫道:“影山你好棒!不過……”


    由於兩周以來再沒有收到塔羅牌預告,熊田和石本的案件都可說告一段落,搜查組被撤消了,再沒有足夠的警力支撐他們搜查。現在隻有對雨野真實耿耿於懷的直人還在鍥而不舍的調查,以及麗子因為要替影山報仇,也在追查著。隻是她再不能動用警方的力量了。


    “大小姐,你完全可以動用協力者,他們都會聽從你的命令。”影山提醒道。


    “可是……貝姆應該不擅長查案吧?”麗子困擾地說,得到影山傲慢的一瞥。


    “大小姐,你的眼睛果然是瞎了吧?難道那麽長的協力者名單,放在那裏是擺設嗎?”


    影山什麽的最討厭了!麗子憤而甩開他的手,蹬蹬地衝到車旁,自己打開門鑽進車裏。影山好笑地拉開車前門,坐上駕駛座,邊扭轉鑰匙,邊在心裏盤算,這次該叫出那些家夥了。


    晚上,麗子應邀來到高層旋轉餐廳,在靠窗的座位上坐下來。成瀨坐在對麵,微笑著看著她。


    “對不起,來晚了。”


    “不,是我早到了。”他溫和地說道,僅僅一句話便讓她心生漣漪。


    在影山住院時,他曾來探過一次病,帶了白色的百合花給她。雖然他說是因為自己的姐姐也在同一家醫院住院,隻是順便來訪,但是麗子去拜訪成瀨真紀子的時候,姐姐大人說這是月中,並不是他固定的拜訪時間,言語中暗示他對麗子的重視。


    成瀨姐姐也是名非常溫柔的人,隻可惜雙目失明,身體虛弱,而常年住院,即使這樣她的臉上仍然帶著清透的笑容,心中充滿愛意。對這對極為相似的姐弟,麗子都十分喜歡。


    “最近領的工作忙嗎?看你的臉色有些疲憊,休息得還好嗎?”


    成瀨替她加滿水杯,再溫言細語地和她說自己的近況。原來直人的父親向他提出聘用,希望他能接替熊田,成為芹澤集團新任法律顧問。


    “這個合作案將會是長期有效的,關係著事務所的未來,因此必須慎重考慮。我請求了時間,現在還未想好。”


    麗子思考了一下,覺得這個機會對於成瀨來說十分難得。芹澤集團是日本前五十名的大財團,做它的法律顧問,將為成瀨提供一個良好的平台。盡管他此前在媒體中的聲譽甚高,畢竟還太過年輕。隻有依托於一個大財團,他才能打進更高層的圈子,未來擁有更多的可能性。


    麗子向他闡述了自己的觀點,成瀨默默思考了一會兒,點點頭說:“麗子小姐說的十分有道理,這樣我就能確定信心了。之後我先回去與職員們通告一下,然後再聯係芹澤先生。”


    “真的是十分感謝你。”窗外是東京的夜景,明亮的鐵塔就聳立在他肩後,他的眼睛是如此的深邃迷人,讓麗子的心跳驟然停頓。


    “能對你稍微起到幫助,我覺得十分高興。”柔情萬分的言辭與神態表明她已經深深陷了進去,令成瀨的表情也有些動容。


    偏偏在這個時候,一個承裝著小羊排的餐盤插入兩人之間,阻隔了兩人含情脈脈的對視。擱下餐盤後,戴眼鏡的服務生轉身走向廚房,卻在雜物間停下來,悄無聲息地藏身進去後,扯掉了口罩,赫然便是影山那張憤憤不平的臉。


    那個笨蛋!影山不甘地暗道,還沒見過她在自己麵前這麽溫柔的說話呢!


    過了幾天,成瀨帶著文件,來到芹澤大廈。


    在最高層的總裁室,他與芹澤榮作簽訂了合約,成為他的專屬法律顧問。


    芹澤榮作年逾六十,保養得當而看上去要比這年輕許多,一頭白發精神抖擻,皮膚緊繃光澤,眼中炯炯有神。在直人麵前,他是名恨鐵不成鋼的暴躁父親;在下屬們麵前,他是一名不苟言笑的鐵麵老板,但是對待合夥人,例如成瀨這樣的青年才俊,他極為慈祥,笑嗬嗬地伸出雙手與他交握。


    “成瀨君可真是年輕有為啊!”


    “哪裏,您太過獎了。”成瀨垂著眼睛,帶著完美無瑕的笑容,極力放鬆手腕,任由他去握。


    望著眼前這名英俊不凡的後輩,榮作心中極為感慨。芹澤集團是他白手起家創立,他為自己畢生的心血感到極為驕傲,但最令他憂心的便是後繼無人。


    長子典良太過軟弱,次子直人又太過衝動。反觀這名成瀨領,論年紀也就與自己的子侄們一般大小,行事卻冷靜慎重,憑借自己的能力與他平起平坐,真是後浪推前浪呀。


    “那以後就拜托給你了,成瀨君!”榮作語重心長地說道,決心將他當成直係後輩來栽培。可是這份不能說不真摯的用心,真的能傳遞到對方的心裏嗎?


    成瀨領走出芹澤大廈,正要招手攔車時,一個鬼鬼祟祟的身影湊上來。


    “成瀨先生,”對方笑得一臉諂媚:“我叫池田,這是我的記者證。”他拿出破舊的記者證在他麵前一晃,拇指押著的地方正是有效期。


    成瀨領一眼便看穿了他的花招,想必這個證書早就過期了吧?他不動聲色地看著這名頭發稀疏、臉上油光發亮、形色猥·瑣的中年男人,等待他自露馬腳。


    “成瀨先生,恭喜你要成為大財團的大律師了啊!”池田陰陽怪氣地說道,然後湊近他用一種故弄玄虛的口吻,輕聲道:“隻是,你可要當心哦,芹澤榮作可不是什麽好人呐!”


    成瀨開始感到厭煩,這時候出租車到了,然而池畑攔在出租車前,為了打動冷漠的成瀨,他從破舊的單肩背包裏掏出一打剪報:“我這裏可是有著可以顛覆芹澤集團的秘密哦!”


    見吸引了對方的注意,池田倍感高興,露出一口因為煙酒而熏黃的牙齒,森森笑道。


    “十年前,田中英雄的案件……”


    頓時,成瀨領的手緊緊握住車柄,沉鬱的黑瞳中驟現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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