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驚凡坐在軟榻上,和竇淳說著遇刺的經過。兩人極有默契都沒有提及蕭家或是那一場暫停的昏禮,就彷佛昨日竇淳會出宮,隻是一次平常的出遊罷了。


    “……草民聽聞聖人大發雷霆,連金吾衛的幾位大人都受了牽連,就是今兒個早上,似乎還驚動了羽林軍,不知可有此事?”卓驚凡壓低了音量,淡淡地說道。


    “嗯,父皇本想請淮王入宮一敘,可如今京都不甚安穩,就是我都遇刺了,因此父皇擔心淮王的安危,特意派了羽林軍前去護送淮王入宮。”竇淳一點兒也不意外卓驚凡能收到消息,笑著將聖人粉飾太平的說辭說了一遍。


    “聖人英明,正該如此才是,這也是聖人愛護淮王的一片用心。”卓驚凡點了點頭,跟著竇淳耍起花腔來。可竇淳卻是收斂了笑容,語氣中含著些許不屑,輕聲說道:“誰知竟是這般不湊巧,淮王妃說淮王已有多日未回府,可又得了傳召的聖旨,少不得淮王妃得代替淮王入宮來向父皇解釋解釋了。”


    “淮王不在府中?”卓驚凡聞言愣了愣,隨即又問,“可知淮王是否還在京都?”


    竇淳眼中閃過一絲讚賞,低聲說道:“就在我遇刺的前一日,我的人收到消息,淮王領著人連夜出了京都,往東北而去。”也是因著這一則消息,才讓他對淮王掉以輕心了,想著對方不在京都了,就是要鬧出幺蛾子,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兒。誰知淮王竟是打著刺殺太子的主意,還早早的避了出去,事成了最好,他除了一個心頭大患;事不成也不怕,他人都不在京都裏,誰能把這事兒栽到他頭上?


    卓驚凡聽罷皺了皺眉,“淮王此番行事,倒是不似往日的作為。”


    “淮王府幾月前來了一位新的幕僚,很受淮王的倚重。”竇淳勾起唇角笑了笑,卓驚凡眼中閃過一絲了然,看來是得了高人相助,否則往日裏有些瞻前不顧後的淮王,如何也會使出聲東擊西了?想來竇淳肯定也是被淮王出京的舉動給迷惑了,因此心裏頭對淮王放鬆了警惕,才會著了淮王的道。


    隻他卻沒有對此表示意見,畢竟不僅是如今的竇淳和以前不同,就連他的身份也不同了,有些話以前說得,現在卻是說不得了。他定了定心神,將這茬拋在腦後,正想繼續開口時,有福的聲音在門口響起。


    竇淳的眼神閃了閃,知道這是有福在提醒他,表示時辰差不多了,卓驚凡再留下去就會暴露了行蹤,也會驚動了聖人,屆時不隻卓驚凡討不了好,就是他也會受到牽連。因此盡管心裏不舍,他也不得不開口趕人,“行了,今日已晚,我也累了,凡凡你先回去,改日我再去找你說話。”


    卓驚凡眯了眯眼,沒有多說什麽,起身向竇淳恭敬的行禮後,便披上鬥篷,從來時的路又悄悄地溜了出去,然後一路有驚無險的回到了宜秋宮。


    宜秋宮偏殿的佛堂裏,茯苓和琥珀守在裏麵,臉色都有些凝重,往日裏郎君有時候也會出宮走走,可卻從來不曾離開宜秋宮太遠,更遑論今天晚上郎君是要去殿下的寢殿,這中途若是出了什麽差錯,郎君可是吃不完兜著走的。


    好容易終於等到卓驚凡回來,茯苓和琥珀立刻迎了上去,服侍著他褪下鬥篷,琥珀捧著鬥篷退了下去,獨留下茯苓端著茶盞侍候著卓驚凡。卓驚凡瞥了一眼自己的宮婢,知曉她們如此行事,必是有事要稟報,因此淡淡地說道:“什麽事?說罷。”


    茯苓也不意外郎君看得出自己的心思,低聲說道:“稟郎君,稍早的時候小桃一直在殿外徘徊,並且拿話試探奴婢和琥珀,想要打聽您是否在殿內。”


    “小桃?”卓驚凡挑了挑眉,小桃是賢妃安插1進來的釘子,早在他搬遷到宜秋宮後沒多久,就使了點兒手段將她收服了,往日裏小桃也不是個高調的,辦起事來也是穩妥得很,沒承想今兒個竟會來打聽他的行蹤。


    “回郎君,奴婢和琥珀用您已經歇下的借口想把她打發走,誰知她卻是故意找了話題,拉著琥珀東拉西扯的,後來還是奴婢嗬斥了她,才讓她放棄離開。”茯苓將經過細細地說了一遍。


    “小桃本是賢妃的人,當初我花了些功夫才將人拉攏過來,不過我本就不信任她,畢竟會背主一次的人,就會背主第二次,你和琥珀平日裏也多盯著些,別讓她闖出禍來,連累了宜秋宮上下。”卓驚凡沉吟一會後,淡淡地吩咐道。


    “諾,奴婢省得。”茯苓恭敬的應下,她和琥珀本就對那些釘子不是太信任,如今得了郎君的準話,知曉郎君的心思之後,日後她和琥珀的行事也能夠更有倚仗,畢竟郎君沒有發話,她們也不好隨意處置其他宮人,免得壞了郎君的大事。現在不比以往,郎君如今的處境可說是如履薄冰,宮裏頭還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盯著,但凡宜秋宮傳出些不好聽的消息來,就是給郎君添亂。


    卓驚凡也知道茯苓的顧慮,不過對於茯苓和琥珀兩人,他還是放心的。他不擔心身邊的人不夠聰穎,也不計較身邊的人反應不夠快,他最怕那些個腦子不清楚,偏又愛自作主張的,那才是替主子招事呢。


    茯苓和琥珀一開始雖然有些木訥,畢竟原先跟著的主子不是個清楚的,況又是從卓府出來的,卓府那一方小天地裏,再有清平郡夫人那樣的繼母,又能夠調1教出什麽好的奴婢?因此他不厭其煩親自提點二人,幸而茯苓和琥珀都不是個笨的,往往都是一點就通,平日裏太過木訥愚笨,是因著無人教過她們,且入了宮開了眼界,自然就會想了,再加上卓驚凡時不時的調1教,經過這一年多,茯苓和琥珀兩人已和往日大不相同。


    因此即使卓驚凡瞞著她二人自己心中的大計劃,卻也會適時的透露點兒意思讓她們去琢磨,也會將一些比較隱蔽的任務交給她們。且他身邊本來人手就不夠,調1教出茯苓和琥珀二人,也算是解了自己的燃眉之急,這不,現在這兩人都可以在自己離宮後,將宜秋宮上下打點好,還不讓人發現自己不在宮中。


    比起他初醒來時兩人的愚鈍,如今的茯苓和琥珀,儼然已是合格的東宮女官。


    茯苓自是不知郎君對自己和琥珀的看法,她隻知道如今她和琥珀隻能倚靠郎君,自從她們入了宮之後,就再沒想過出宮的事兒了,雖說宮婢到了二十五歲就能出宮,可那也得聖人賜下恩典才行,聖人不開口,就算她們真到了二十五也出不去。


    往日裏郎君是太子妃,她和琥珀可能還有個盼頭,可是郎君被廢之後,她和琥珀就認清了現實,太子的太子妃聖人都可以說廢就廢,她們這些女官、宮婢在聖人的眼中又算得了什麽?現在隻求服侍好郎君,倘若日後老天開眼,讓郎君重得聖人和殿下的歡心,就是她們的大造化了。……


    卓驚凡沒有將小桃的事兒放在心上,有茯苓和琥珀盯著就夠了,因此在茯苓稟報完後,他便將茯苓給揮退了。自打來到宜秋宮之後,他就不讓人上夜,一來是手邊服侍的宮人不夠;二來是因著有時候他會半夜出宮,因此身邊不好留人。


    待到偏殿隻剩下他一人後,他進入了寢室,歪在軟榻上,神色陰晴不定的回想著這一年多來竇淳的表現。一些以前被自己忽略的細節,慢慢跳了出來,自從胡太醫說了竇淳有康複的可能之後,竇淳便真的開始漸漸的康複了,而康複後的竇淳,一點兒也不像是傻了十多年的人,說話口齒清晰,談吐進退有度,現在連手上功夫都學會了,這些,是用一年多就能夠學會的麽?


    再者,打從竇淳康複之後,卓驚凡就沒有問過他是否記得癡傻時的事兒,對他來說,癡傻時的竇淳和康複後的竇淳就像兩個人。可方才自己被竇淳壓在身下,竇淳為了讓自己無力反抗,在自己的脖子旁吐氣,又纏著自己不斷親吻,使得自己隻能任他為所欲為,這些,難道不是因著他還記得那一晚的瘋狂麽?


    連續幾個問題跳出來,讓卓驚凡想忽視竇淳的異樣都不行。他的心裏忍不住閃過一個疑問:竇淳到底是從何時開始清醒的?


    往日裏他總是有意無意的回避著這個問題,因為他是把癡傻的竇淳當兒子養的,竇淳不傻了之後,等於他的兒子就沒了,莫說養一個人,就是養些小東西養久了也會有感情,所以他的心底深處有些抵觸竇淳的清醒。再說他想要謀奪竇淳的皇位,一個癡傻的太子自是比清醒的太子好控製多了。


    不管卓驚凡當初出於什麽心理善待竇淳,總歸是付出了真感情的,因此這一時之間要讓他轉過彎來,還真是不太容易。也是因著如此,所以竇淳露出的破綻都讓他給忽略了,直到這一年多來,被逼著躲在宜秋宮裏靜心養氣之後,心緒都沉澱下來了,腦子的思路自然更加清晰。


    往日裏被他下意識忽略的破綻和真相,自然也就浮到了台麵上來。……


    *


    淮王妃入了宮之後,並沒有馬上見到聖人,聖人將她安排在兩儀殿的偏殿,一等就是一整天,可是她不敢有怨言,更是不敢表現出急躁的模樣,縱使身子有些不適,也是硬挺著端坐在偏殿裏。身旁案幾上擺著的茶盞裏,茶水都已經涼透了,可是淮王妃隻是垂著眼瞼,一動也不動的坐在原位,絲毫沒有讓人來換茶水的意思。


    淮王妃的身後站著兩個宮婢,都在暗暗的打量著她,宮婢們自是都聽說過淮王妃體弱多病,此時又是受了聖人的囑咐,特意前來照看淮王妃,因此特別的小心。隻淮王妃雖看起來有些羸弱,卻不像那些身子骨嬌弱的妃嬪們總是惺惺作態,彷佛多走一步或是站久一些就會要了她們的命似的。


    淮王妃挺直著背脊,儀態端莊的一坐就是一整日,除卻中午用了一次午膳後,就是連茶水都沒有多添,也沒見人淮王妃叫過一聲苦,這讓兩個宮婢心裏越發的佩服,到底是西北賀家出身的嫡女,這通身的氣派和教養,就不是那些個小門小戶養得出來的。


    淮王妃自是不知宮婢心裏所想,此刻的她著實已是疲累不堪,可還是得硬撐著,畢竟她若是倒下了,淮王府怎麽辦?她的竇珣和竇芷容又該怎麽辦?所以她不能倒,就是咬碎了牙都得撐下去。


    直到偏殿內光線昏暗,掌燈內監進來點燈後,她總算是等到了聖人的召見。


    她緩緩地站起身,臉色一片蒼白,身形有些搖搖欲墜,身旁兩個宮婢見狀,立刻上前扶了她一把,待到她站穩後,宮婢這才退了開來,又回到了她的身後。淮王妃深吸了一口氣,跟著前來領路的呂福出了偏殿,往兩儀殿的書房而去。


    到了書房門口,呂福躬身說道:“聖人正在裏麵等著王妃。”淮王妃點了點頭,謝過呂福後就昂首挺胸的走入了書房。


    這還是她第一次進入聖人的書房,因著她身子不好,所以嫁入淮王府後第二日的進宮謝恩就免了,聖人和皇後都發下旨意,表示體恤她的辛苦,更是賞賜了許多珍玩,讓旁的人無不欣羨淮王府的恩寵。隻有她知道,聖人免了她的謝恩,根本不是什麽恩典,隻是純粹的不想見到淮王,虧得淮王還沾沾自喜娶對了王妃,使得聖人都對他另眼相看。


    淮王妃還記得當時她心裏的不屑和嘲笑,可轉念又想,她身為淮王的王妃,卻極少入宮,幸而有祭祀過宗廟也上了玉牒,否則她都要怕自己這個淮王妃不得聖人和皇室宗親的承認。


    淮王妃收起心中的思緒,對著聖人行了一個標準的萬福禮,口裏恭敬的問安,“妾見過聖人,聖人萬福。”


    “起罷,你身子不好,快快坐下。”聖人叫了起,並且讓書房裏侍候的內監抬了張椅子讓淮王妃入座。淮王妃又謝了賜坐,這才恭敬地坐下,並且低垂著頭等著聖人的發問。


    “時間過得真快,朕還記得當年和賀家大郎一起談笑的時候,一轉眼間,已經過去二十多年了。”聖人並沒有提及淮王,卻是開口就說起賀家大郎。


    淮王妃聽罷心下一緊,不知聖人突然提起阿兄是何意,隻得斟酌著開口說道:“多謝聖人的掛念,若是妾的阿兄知曉了,想必也是極為高興的。”


    “嗯,若能如此最好。”聖人淡淡地說道,語氣突然變得冷漠,讓淮王妃的心裏咯噔了一聲,想起自己在偏殿候了一整日,再聽聖人此時的言論,莫非是家裏頭出了什麽事?否則聖人又怎會用這樣的語氣提起賀家?她心裏有些著急,卻也知道不能擅自提問,隻能順著聖人的話說下去。


    “聖人容稟,聖人對妾的阿兄如此厚愛,妾的阿兄自是不敢或忘,就是妾也是時刻記著聖人的恩典,在淮王府中不敢行差踏錯,就怕辜負了聖人的指婚。”淮王妃慢慢地說著,麵上一片沉靜,絲毫看不出心裏的焦急。


    “……王妃多慮了,朕沒有責怪你的意思。”聖人聽罷眼神晦澀地盯著淮王妃看了一會兒,然後才緩了語調,笑著說道。淮王妃抿了抿唇,擠出一絲笑容,心卻是不斷向下沉,看來今日聖人召了自己入宮,除去大王的事兒之外,怕是賀家也出了什麽事。


    “朕今日本想召淮王入宮說話,誰知竟是這樣不巧,淮王不在府中,且聽聞淮王已有多日未回府了,朕想著王妃代淮王走一趟也是好的,隻方才和嚴閣老們談得久了些,讓王妃好等了。”聖人又恢複了原先溫和的模樣,說起話來一套一套的,讓淮王妃的心七上八下的。


    “回聖人,妾惶恐,聖人本就該以國事為重,妾隻是淮王妃,自該排在國事之後。”淮王妃摸不準聖人的心思,隻得硬著頭皮將自己和淮王府定位在家事上,國有國法,家有家規,若是讓聖人將淮王的所作所為上升到國事上頭,隻怕淮王府上下全都要給竇澤這蠢家夥陪葬了。


    “……時娘,朕一直以來最欣賞的,便是你的識趣。”聖人聽罷,歎息了一聲,突然開口喚著淮王妃的名諱,淮王妃心下一震,忍不住抬頭快速掃了聖人一眼,就見聖人眼中帶著點懷念,正溫和的望著自己。她的心裏有些慌亂,不曉得聖人此時用這樣親切的口吻,喚著自己的名諱有何用意,她的心裏沒有一絲欣喜,隻有無盡的惶恐,直挺的後背更是冒出了涔涔冷汗。


    “多謝聖人謬讚,妾不敢當。”賀時娘抿了抿唇,恭敬地說道。


    誰知聖人接下來竟是拋出了一個讓人錯愕的消息,“時娘,賀家反了。”聖人語畢雙眼直盯著賀時娘,想看清楚她的表情變化,而賀時娘因為這短短的六個字,已然是肝膽俱裂,滿臉的不可置信。


    “回…回聖……人,賀家…賀家……反了?”賀時娘艱澀的開口問道,兩眼茫然無神,臉上的血色褪得一幹二淨,整個人顯得單薄又脆弱,彷佛下一瞬間就會倒下去似的。


    聖人的心裏閃過一絲憐憫,隨後又硬起心腸,端著一張麵無表情的臉,淡淡地說道:“你沒聽錯,今日八百裏加急送進來的消息,西北賀家帶兵反了。”


    賀時娘的身子本就虛弱,這些年來為了和淮王鬥法,身子骨一直沒養好,今兒個又因著羽林軍包圍了淮王府,她在偏殿裏憂心焦慮了一整天,此時聽聞了賀家造反的消息,就像是壓倒她的最後一根稻草,賀時娘嚶嚀一聲,竟是眼一閉就這樣昏死了過去。


    聖人的眼神一閃,身形微微一動,最後卻是仍然坐在書案後並未起身,他眼睜睜看著賀時娘摔倒在地,一旁的宮婢和內監們沒有他的吩咐,自是不敢擅自移動,因此賀時娘便倒在那裏,發髻上的珠花和步搖散了一地。


    過了許久,低垂著頭不敢出聲的宮人們,這才聽見了聖人有些低啞的嗓音響起,“將淮王妃送到立政殿,讓皇後好生照看著。”隨即有兩個宮婢立刻上前,手腳利落的攙扶起賀時娘,將她抬出書房,用一張軟轎子送到了立政殿。


    立政殿裏皇後錯愕的望著昏迷的淮王妃,一旁護送著淮王妃前來的呂福上前一步,將聖人的口諭轉達一遍,皇後聽罷蹙眉問道:“淮王妃身體不適為何不送回淮王府去?反倒要將人抬到本宮的立政殿?”


    “回娘娘,小的不知,小的隻是奉旨行事。”呂福躬身行禮,恭敬的答道。


    皇後的臉色又沉了一分,可呂福是聖人跟前得用的大內監,就是她也不好明著得罪對方,因此隻得按捺下心裏的不悅,開口說道:“行了,本宮知道了,你回去告訴聖人,本宮會好好照顧淮王妃的。”呂福得了皇後的準話,又看著皇後將淮王妃安頓好了,這才領著其餘的宮人,離開立政殿。……


    另一邊,剛和卓驚凡分開的竇淳,收到了呂福的消息,他沉著臉瞪著有全傳給他的紙條,沉吟一會兒後,才開口說道:“讓有壽親自去盯著立政殿,務必將淮王妃保護好。”候在一旁的有福領了命令,立刻退下去傳話。


    竇淳沉著臉起身離開床榻,走到桌案旁,將手上的紙條放在燭火裏,很快的紙條就燒成了灰燼,一旁的有全立刻上前將那一撮灰燼處理幹淨,然後又退回原地垂首站著。竇淳見紙條已經被毀屍滅跡了,這才又坐回床榻上,隨後他沉默了許久,才開口輕聲說道:“你幫我多謝呂公公,之後的消息你別插手了,派一個不識字的小內監去跑腿罷。”


    盡管竇淳知道有全不會偷看紙條的內容,可是他不敢冒險,這一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有全是他栽培已久的心腹,他不想讓對方折在這件事兒上。呂福冒著生命危險給他遞了消息,若是被聖人發現了,呂福或許能夠逃過死罪,但是那個替呂福跑腿的中間人,肯定活不了,所以他得先將有全給摘出來才行。


    幸而有全隻遞了這麽一次消息,往後不再讓他沾手,興許能夠保住他的命。


    有全不曉得呂公公這次的紙條內容是什麽,隻是見到殿下的臉色難看,語氣又是這般鄭重,自是連聲應下,心裏也在盤算著找誰去跑腿比較恰當。不過同時他也有些好奇,呂公公傳遞消息給殿下不是一次兩次了,如何這一次殿下竟是不敢讓他沾手?他仔細回想呂公公將紙條交給自己時的臉色,心裏頓時一個咯噔,知道這次的事怕是不小,也就熄了好奇心。


    竇淳吩咐完後,有全便退了下去,待到有福回來,竇淳這才輕聲說道:“去宜秋宮走一趟,告訴有雙我有事要吩咐。”有福心下一凜,自從殿下將有雙送到太子妃身邊後,就不曾動用過對方,沒想到這一次殿下竟然要將有雙擺到台麵上,難道事情果真如此棘手麽?


    有福不敢多問,匆匆地走了一趟宜秋宮,將消息遞出去後,就又回了崇仁殿。回到崇仁殿後,就見殿下還睜著一雙眼,滿臉凝重的坐在床榻上。他趕緊上前,湊到竇淳身邊輕聲勸道:“殿下,現在已是亥時末,您得保重身子才是啊。”


    竇淳歎了一口氣,轉頭望了呂福一眼,“要變天了。”


    有福怔了怔,想起先前呂公公遞出來的紙條,心裏有些忐忑不安,他並不知道紙條內容寫了什麽,隻聽殿下說淮王妃在立政殿裏,至於淮王妃為何在立政殿裏,又會待多久,他一概不知,此時聽殿下感歎要變天了,讓他心裏無端升起一股寒意。


    明明已是初春,可是深夜的涼風吹來,竟是讓人生生的打了個冷顫。……


    隔日一早,卓驚凡醒來後,就聽茯苓在他的耳旁輕聲稟報著,“稟郎君,詹事府派人過來說,清平郡夫人遞了話進來,想要求見賢妃娘娘。”


    “賢妃?”卓驚凡喝茶的動作一頓,他皺了皺眉開口說道:“夫人進宮不去拜見皇後娘娘,卻去求見賢妃,這是什麽道理?”


    “回郎君,清平郡夫人怕是有事相求,可又覺著皇後娘娘在靜養,所以不好打擾,故而才轉而求見賢妃娘娘罷。”茯苓恭敬地說道,可話中意思卻是暗示清平郡夫人因著賢妃如今掌著宮務,所以才要求見賢妃。


    “賢妃若是答應見了,也不用攔,我倒要看看,她又想玩兒什麽把戲?”卓驚凡冷哼一聲,心裏對於蕭宛娘進宮一事,隱約有些猜測,怕是為了蕭娘子的昏禮一事罷。雖說因著竇淳遇刺傷了腿腳,所以昏禮取消了,可聖人並沒有真的發話說不迎娶繼妃,因此蕭家會為此奔走也無可厚非。


    隻他不知,蕭宛娘這次入宮,實是擔負著重責大任來的。


    賢妃此時也是驚訝得很,清平郡夫人入宮不求見皇後娘娘,不去東宮看望繼子,卻偏偏跑到她的昭雲殿來求見她,讓她真是滿肚子疑惑。不過她一想起卓驚凡的不識好歹,就想著見見清平郡夫人也好,一來可以探探卓家的口風,畢竟卓驚凡雖然不是太子妃了,可卓容雍還是中書令呢;二來也可趁機試探卓驚凡和他這個繼母感情如何。


    打定主意之後,賢妃便允了清平郡夫人的謁見,當日下午,清平郡夫人便入了宮,進了昭雲殿麵見賢妃。


    此時坐在賢妃下首的清平郡夫人心裏忐忑不安,臉上的笑容也有些僵硬,她沒想到那一日阿耶到卓府來見了夫君之後,竟然丟給她一個燙手山竽,且還是推不掉的那一種。她雖然心下不願意,卻也不得不聽從阿耶和夫君的要求,使人向宮裏遞了話,說要求見賢妃娘娘。


    在家中等待時,其實她的心裏在暗暗祈求著,希望賢妃娘娘不同意見她才好,可沒承想,早上才遞了話進去,就準了自己下午入宮。清平郡夫人歎了一口氣,隻得收拾好自己,懷裏揣著那一顆燙手山竽,乘著車架入了宮。


    到了昭雲殿後,她先是漫無邊際的和賢妃話了會兒家常,又恭維了賢妃的衣裳和頭飾,最後眼看著宮門下鑰的時辰慢慢逼近,這才不得不打起精神,笑著開口說道:“娘娘容稟,臣婦今兒個求見娘娘,實是有事相求。”


    賢妃精神一震,心下暗道一聲總算來了,她坐在這裏陪著清平郡夫人廢話了這麽久,耐心都快沒了,正想讓對方明日再來,對方終於是沉不住氣了。她微微笑了笑,端著溫和的麵孔說道:“清平郡夫人太客氣了,有何事盡管說,若是幫得上忙的,本宮自是義不容辭。”


    清平郡夫人聽賢妃並沒有將話說死,眼神黯了黯,她抬眼掃了殿內一圈,支支吾吾的不敢開口,賢妃見了眼神一亮,看來對方所求之事不小,竟是不能當著宮人的麵說出口,如此一來,她更是要聽聽對方所為何來了。因此她開口遣退了宮人,換來了清平郡夫人對她感激的一笑。


    “娘娘容稟,臣婦實是不知該找誰了,前幾日殿下出了那樣的大事,臣婦的侄女兒哭紅了一雙眼,整個人都恍惚了,心裏著急得不行,臣婦看了實在心痛得很。”清平郡夫人一邊說著,一邊掏出帕子壓了壓眼角。


    “本宮聽了也是擔憂不已,更是憐惜蕭娘子,出了這等事,宮裏也是不好過啊,夫人回去還要勸勸蕭娘子才是。”賢妃心裏越跳越快,她感覺得出來,清平郡夫人即將要說出口的要求,肯定與太子繼妃有關。


    “多謝娘娘關心,隻臣婦的侄女兒憂心過度,且當日府中有那起子心大的丫鬟,竟是在侄女兒的廂房放了一把火,將箱籠都給燒了,而且還……還……”說到此處,清平郡夫人竟是不知該如何開口,躊躇了老半天,一張臉都脹得通紅了,還是沒那膽子將玉璋被摔碎了的事坦然說出口。


    “夫人有話便直說罷,本宮保證,出了昭雲殿,絕無第二人知曉。”賢妃的眼神越來越亮,不禁開口催促著,並且給出了保證。


    “恕臣婦僭越。”清平郡夫人抿了抿唇,起身走向賢妃,彎腰在她耳旁快速地說了幾句話,賢妃聽罷臉色大變,失聲說道:“哪裏來的丫鬟?!竟敢……”莫怪清平郡夫人不敢說出口,就是她聽了都有些後悔淌入這渾水了。


    “娘娘,臣婦也是沒法子了,這才厚著臉皮入宮求見娘娘,隻望娘娘伸出援手,救救蕭家,蕭家定當記得娘娘的大恩大德。”清平郡夫人見賢妃變了臉色,趕忙退後一步直接跪了下去,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哀哀切切的說道。


    賢妃定了定心神,臉色還是有些難看,她沒想到蕭家膽大包天,竟是將玉璋摔碎的事兒隱瞞了下來,現如今還想透過自己,幫著她們將這事兒壓下去。蕭家是哪裏來的底氣,認為自己一定會出手幫忙?!賢妃越想越氣,她是想找著蕭家一個把柄沒錯,可她沒想過要把自己搭進去啊。


    隻她聽著清平郡夫人的話音,似在暗示著蕭家會站在自己這一邊,她不由自主的抬起手摸了摸小腹,她這個月的小日子遲了,因著還不確定,所以並不敢聲張,若是真的讓她懷上了龍嗣,蕭家這一個助力,倒是挺吸引人的。且卓家和蕭家又是姻親,卓驚凡已經被廢了,除非卓家再送一個娘子入宮,否則卓家肯定也會跟著蕭家站在自己這一邊。


    她緩緩思索著,臉色慢慢恢複了正常,清平郡夫人暗自打量著,知道方才那一番話打動了賢妃的心,因此將身子扶得更低,開口說道:“娘娘,實不相瞞,此事並非臣婦的主意,而是臣婦的父親眼見著孫女兒傷心,心裏不落忍,這才指了臣婦一條明路。”


    本就已經有些動搖的賢妃,此時聽罷渾身一震,若說清平郡夫人的話尚不能代表蕭家,可若是蕭閣老給的保證,就讓賢妃再無二話,立時便點頭答應了下來,“夫人快快請起,未出閣的小娘子遇到了這等賤婢,真是可憐得緊,本宮聽了心裏著實不忍,你放心罷,這事兒本宮會替你們做主的。”


    直到此時,清平郡夫人總算是心下大定,她得了賢妃的準話後,這才抹了眼淚站起身來,匆匆地向賢妃告退後出了宮,便直奔蕭府而去。


    作者有話要說:_(:3∠)_下午有事,隻補了一章的字數,還差兩千多字,之後會慢慢補上的,多謝親們的支持與鼓勵~咱們明天見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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