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小丙比容清小好幾歲,又比越澤大好幾歲,酒吧裏的人一般不知道她的名字,隻稱呼她為老板娘。不提這個很囧的名字的話,從外表看,老板娘是個個頭高挑,美豔成熟的大美女,總喜歡穿一些和酒吧氛圍不符的低胸緊身衣,顯擺她那對85b的豐滿胸脯,把小資情調的酒吧降低格調變成□酒吧。


    但實際上,霍小丙的性格完全沒有她的身材那麽有情趣,既暴力,又斤斤計較,唯一的好處就是能燒點菜,大概也隻有容清這種書生能夠容忍她。


    越澤一路走到酒吧門口都沒碰到霍小丙,這在他的預料之中,畢竟欠債的人總是能躲就躲。


    “越先生。”一名酒吧服務生叫住他。


    “這是老板娘讓我交給您的。”


    越澤接過兩手抱的巨大禮盒,站在那裏半天沒動。禮盒的色彩極其鮮豔,而且充滿童趣,上麵的緞帶綁成複雜花朵形狀。他認出這種捆綁方法似乎是霍小丙獨有的,上次容清和他們去吃年終尾牙喝醉了,那女人就用這種綁法把容清綁在酒店總統套房的床頭,最後還是他去解救的。


    緞帶花的底下壓著一隻用玻璃紙包裹的巧克力糖果,還有一張紙。


    越澤輕輕抽出那張紙。上麵用端正的楷體寫著,“第一次見麵,寶貝,希望你喜歡”。


    “……”


    他把紙條攥成一團扔掉,然後掏出手機撥通霍小丙的號碼,沒一會兒就接通了。


    “收到了嗎?”電話裏的聲音中性,又帶點嫵媚,不知為何正在輕輕喘氣,語氣十分不耐煩。


    “那是什麽稱呼。”越澤表情厭惡的問。


    “不是稱呼你的就行,聽說你兒子回來了,記得給他,掛了。”


    越澤低頭看著懷裏的禮盒,抬腳離開了酒吧。


    到了半夜出租車都不願意往底下的鄉鎮去,越澤等了半個小時才等到一輛黑的,抱著禮盒上了後座。


    “秀水鎮。”


    開車的司機看來不是個愛搭訕閑聊的,除了時不時從後視鏡瞥一眼乘客,沒有說過一句話。越澤把禮盒放在膝蓋上,輕輕顛了顛,沉重的碰撞聲讓他皺起了眉。如果他的耳朵沒有出錯的話,這個禮盒還是不給夏唯的好。


    霍小丙最大的毛病就是缺乏常識。


    黑的上了高速路,快到三岔路口的時候,前往秀水鎮應該往最右邊拐,車子卻駛向路邊,軋過路邊雜草和碎石。越澤默默的抬起頭,從後視鏡裏和司機對上眼。


    三十多歲的司機手抖了一下,車子差點打滑,撞到護城河邊上蔫蔫的綠化樹。


    “你走錯路了。”越澤淡淡說。


    司機抖著手停下車,哢噠關上了車門窗的鎖,掏出了一把刀對著越澤。


    “把…把把錢交出來!”


    “……”越澤盯了他一眼,低頭打開禮盒的蓋子。


    司機估計腦袋緊張成漿糊了,也沒想想會不會有人把錢包放在禮盒裏,他緊緊的盯著越澤的動作,額頭汗津津一片。這活他幹了不止一次了,這條路快到高速路路口的地方才有監控,路邊是一大片待開發的荒地,路燈也早被鏟掉了沒人管,他隻為錢財,也不敢傷人性命。


    下下下次還是載女客的好。不知道為什麽,今天晚上的這個小青年總讓他特別緊張!


    就在他一走神的瞬間,越澤已經從禮盒裏拿出了一個黑乎乎的東西,慢條斯理的舉起來對著他。


    “……”司機看清楚了那個黑乎乎的東西,不由張大嘴,瞳孔因為恐懼猛地收縮。


    “…搶劫?”越澤勾起嘴角,手指輕輕地、穩穩地扣住扳機。


    五分鍾後,司機哆哆嗦嗦的走下車子,背著手走到綠化樹的邊上蹲下。越澤下車打開駕駛座的車門,抽掉坐墊坐了進去,啟動車子,轉向返回岔口駛到前往秀水鎮的高速路上,一路呼嘯而去。


    色彩鮮豔的禮盒被越澤丟在副駕駛座上。


    返回鎮子的時候周圍已經靜悄悄一片,相對於越到夜晚越熱鬧的都市,小鎮反而遵守著自古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習慣,到了九點以後街道上基本已經沒有人煙,老式路燈光線昏暗,一群蚊蟲繞著燈泡的地方飛來飛去。


    越澤隨便把車子停在鎮子口,然後打電話給認識的私廠,讓人連夜拖走。他單臂抱著禮盒走過鎮子前麵小河上的寬闊拱橋,前方長長一條街道隻有幾家店鋪有光透出,那些都是賣夜宵的店,鎮子邊上的高中晚上要上晚自習,通常店家要等到最後一個吃東西的學生離開,才會收攤關店。


    他走到槐樹下麵停住,看了看前麵街道上的亮光。


    槍他已經別到身上了,禮盒裏自然變得空空蕩蕩…霍小丙的禮盒隻怕有點門道,還不能隨便扔。他想了想,沒有往右邊巷子裏拐,而是繼續往前走,挑了一家店掀開門簾進去。


    經營餛飩店的老夫妻正在給剩下的兩個學生仔端餛飩,抬頭看見是越澤的時候驚訝的不得了。


    “你是…越越吧?”老太太放下碗走到越澤跟前,仰頭看看長得老高老高的印象裏那個黑孩子,“什麽時候回來的哪,這都這麽晚了。”


    “剛回來,”越澤也不想多說:“張婆,麻煩給我一碗小餛飩帶走。”


    那邊的老頭拍了下手,好像才想起來:“我早上見到越太的時候,她說你要回來,還帶個小伢子,是你兒子吧?”


    當年越澤年紀小小就把人家閨女搞大肚子的事情傳遍了整個鎮子,那會兒真是家裏有女孩的都躲著越家走,生怕閨女被帶壞了。這麽多年過去,也隻有還留在鎮子上的老一輩記得那些事。


    張老太嗬嗬笑起來,推了老頭幾下讓他進去煮餛飩,自己繼續拉著越澤聊。對於青年的冷臉,她就和越秀蕊一樣毫不在意。


    “是帶給那孩子吃的吧。”她笑眯眯的看了看越澤胳膊裏夾著的禮盒,點點頭:“長大了就是不一樣,也懂得疼孩子了。”


    她平常也常和越秀蕊一起在鎮頭曬太陽織毛衣,聊得時候都覺得遺憾,她和越太一樣,都覺得越澤是個本性不錯的孩子,要是小孩從小擱在身邊,興許不一樣哪。


    總算是回來了。


    越澤耐著性子有一句沒一句的和張老太聊著,還得忍受桌子旁邊那兩個女學生以及她們家長暗地的打量。


    老頭用環保紙碗裝著兩碗熱氣騰騰的小餛飩,用塑料袋套好走出來遞給越澤:“大晚上的你肯定也餓了,這麽久沒吃過張爺爺家的餛飩了,拿回去和孩子一塊兒吃!”


    越澤掏出錢要遞給張老太,被小老太太板著臉硬塞回口袋裏。


    “從小看到大的伢子要什麽錢!”老太太從老頭兒那裏把袋子接過,遞給越澤:“快些回去,餛飩皮薄仔細糊掉了!改天帶孩子過來我們瞧瞧啊!”


    老太太推著越澤出了店,還把垂下的門燈舉起來給他照路。


    越澤輕輕吐了口氣,對老人點點頭,轉身離開。


    小院子裏果然留了燈,前院似乎還能聞到蜆子的鮮氣。越澤沒去洗澡,直接拎著夜宵拐到後院臥室裏。


    他的房間裏隻開著一盞小夜燈,彩色的光照著床頭櫃那一塊兒的地方。空調機發出輕微的嗡鳴,比起外頭的悶熱潮濕,屋子裏既涼爽又幹燥,讓人不由舒適的歎氣。


    床上隆起小小的一團。


    以越澤的耳力可以分辨出夏唯輕緩的呼吸,仿佛甜滋滋的。


    他把夜宵擱在床頭櫃上,脫下外套掛在衣架上,然後遲疑的站在中間。夏唯和他不一樣,如果不喊大概是不會醒的…要喊醒嗎?


    還沒等他想好這個問題,男孩已經發出輕輕的哼唧聲,翻了個身迷迷糊糊的坐了起來。


    “越澤…”


    小孩大概還在迷糊,沒發現自己直接喊了父親的名字,那個一直在心裏直接稱呼的名字。他嗅嗅,發現屋子裏多了一股食物的濃香,在空調房裏特別的明顯。


    越澤打開大燈,屋子裏頓時明亮起來。


    夏唯其實也才睡了倆個小時,很快就清醒過來。他揉了揉亂翹的黑發,探頭去看床頭櫃上的袋子,除了那一袋食物,彩色禮盒吸引了他的注意。


    “這是什麽?”他想要去拿那個禮盒。


    越澤走到床邊把禮盒遞給他,然後自己把兩碗餛飩取出來,一碗依舊擱在床頭櫃上。袋子裏還有兩個一次性勺子,其中一個放在櫃子上的那個碗裏。


    “先吃餛飩。”


    夏唯裝作沒聽見,伸手打開禮盒,結果失望的發現裏麵什麽都沒有,空蕩蕩的隻有一層紅色絲絨墊布。倒是禮盒蓋子上那個巧克力糖果是他喜歡的牌子。


    “不是送給我的禮物嗎?”他納悶的抬頭問越澤,“裏麵是空的。”


    “東西掉了,”越澤沉吟了下,編了個理由:“我買了餛飩,你應該沒吃過。”


    夏唯不滿的看了他一下,把餛飩端了起來。什麽理由…好歹編個像樣的!不過餛飩難道是補償嗎?買了禮盒卻沒有買禮物,他還以為世界上隻有夏幼媛才會幹這種事情。


    果然這種事和外表沒什麽關係吧。


    因為沒吃過餛飩這種小吃,夏唯嚐了一口以後眼睛立刻就亮了。他在那邊根本沒有吃夜宵的習慣,總是很規律的按點睡覺,夏幼媛為了保持身材也很少在八點以後煮東西吃。


    而且外婆也沒給他做過這種東西。


    小餛飩裏除了掐的那一點豬肉,還裹了小蝦仁,鮮得不得了,餛飩皮軟薄適中,入口即化…湯裏加了海米、香菜和紫菜,還有一點胡椒的香味。味道隻能用讚來形容!


    夏唯很快就把一碗十來個小餛飩幹掉了,又不滿足的瞥著越澤碗裏的,可是他沒有吃別人碗裏東西的先例,有點吞口水。


    越澤當然察覺了小孩垂涎的目光,無語的看了看自己的碗,還是遞了出去。他其實不太餓,不提晚飯,在幹活之前他還在東街吃了十來個小包子。


    夏唯完全沒有猶豫,接過男人的碗呼啦啦吃了起來。才來這裏一天,他已經基本把外婆交給他的用餐禮儀丟到了腦後,隻管吃了再說。


    “哈——!”他痛快的咂了咂嘴巴,把空了的碗還給越澤:“好好吃,明天還能吃嗎?”


    “是今天,已經過零點了。”越澤低沉說:“你可以早起,就在那邊街上。”


    “哦,”夏唯拍拍微凸的小肚子,想到自己沒有錢:“我們一起去吃吧,怎樣?”


    “……”越澤回頭看他,眼神了然。這個小孩兒怎麽小心思這麽多…還是說這個年紀的小孩本來就是這樣…


    “再說吧。”


    等到越澤洗完澡回來,屋裏又隻剩下小夜燈的光,小孩兒滾在床上已經發出心滿意足的鼾聲。他繞到另一邊躺下,沒一會兒,小孩兒自動往他這邊滾,熱乎乎的小腿往他身上一搭。


    越澤頭枕著右手,睜眼看著天花板了無睡意。不知道是不是今晚的工作打亂了他幾年來的作息,他的腦袋仍然保持著十點多那種清醒狀態。夏唯沒有蓋被子,很快又往他懷裏拱了拱,越澤盯著天花板,左手仿佛在猶豫一樣,慢慢的,小心翼翼的,把小孩兒攬住,抱在懷裏。


    八歲的孩子,渾身還有點肉肉的,抱在懷裏軟軟的小小的,完全可以契合在懷抱裏。


    男人緩慢的側過身,麵向夏唯把小孩完完全全的摟住,下巴頂在孩子的發頂上,然後閉上眼。他不想把自己軟弱的一麵暴露出來給任何人,包括自己。


    他探手關掉小夜燈,把自己和懷裏的孩子包裹在黑暗裏,手指細細的在男孩的後背上摸索,然後找到一個很小的凸起的肉疤。白天的時候他沒仔細看,但應該已經變成粉紅色了,才過去三年,大概還要再過幾年,這個疤才可能慢慢變平整,至於要消失,還需要更長的時間。


    如果真的隻是在那時候見過夏唯就好了。


    如果沒有這道疤就好了。


    “晚安。”越澤喃喃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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