盤蜒見東采英精力彌漫,知他自有主意,反問道:“將軍你以為如何?”


    東采英說道:“如今群妖方敗,豈不是可趁之機麽?依我之見,當直擊蛇伯,奪回城池,解救落在敵人手中的百姓。”


    盤蜒默不作聲。


    東采英急道:“軍師為何不說話了?若覺得我這法子不成,但說無妨,我豈會見怪?”


    盤蜒道:“將軍,我若勸你就此放棄蛇伯,不顧那些俘虜難民,我便成了殘酷無情之人,又或是膽小怕事之輩。但你仔細想想,此次那‘萬鬼’準備周詳,大舉進犯,四麵開戰,已將北方邊境之國一一擊潰,你若奪回蛇伯,又能堅守到幾時?就算救回百姓,到頭來也不過徒勞無功,反而痛失戰果,累這些將士送命。”


    東采英登時醒悟,問道:“軍師之意,那萬鬼仍有後援?”


    盤蜒道:“將軍當速速審問這些妖兵俘虜,定有所獲。”


    眾人回到漢南,陸振英等人早得了大捷消息,無不歡欣鼓舞,唯有那召開元、於步甲二人悶悶不樂,瞧誰都不順眼。


    東采英找來郎中,塗抹傷藥,醫治劍傷,那郎中見東采英筋骨堅硬如石,神色震驚,知道若非如此,隻怕這漢子早一命嗚呼了,不禁歎道:“將軍真乃神人也。”


    東采英哈哈笑道:“我小時候,大夥兒都叫我妖怪雜·種,哪裏算得上什麽神仙?”他麵目半人半獅,遠看威武,近觀可畏,自幼便令旁人驚異,得虧在北方與妖國接壤之處,若到了中原諸國,遭遇定更為不堪。


    有一將領大聲道:“將軍,咱們這回殺了多少敵人?隻怕有四、五萬了麽?”言下甚是自豪。


    東采英淡淡說道:“我也不知,咱們也不必糾結於此。”


    盤蜒見那柳須、鹿寧、斑圓、鐵齒四將皆神色不豫,知道這四人以往皆來自北方妖國,此刻與同胞廝殺,當時雖不曾多想,事後定然不喜,更不願與旁人多談,當即說道:“事不宜遲,當早些審問俘虜。”


    東采英年輕氣盛,也不覺疲倦,點了點頭,便與盤蜒走入大帳,見數個妖怪被綁得嚴實,他精通妖國諸語,當即大聲問話道:“你們這兒誰是領頭的?誰軍階最高?”


    有一狼頭人身的矮小妖怪道:“回稟大人,小人乃是一千夫長,如今落入大人手中,望大人念在大夥兒為同胞份兒上,饒咱們一命。”他見東采英身軀尊容,高大威猛,忍不住便出言求饒,其餘妖怪也紛紛附和,聲音甚是敬畏。


    東采英心下自傷,但旋即又意誌堅定,說道:“你既然是千夫長,那所知定然極多,我問你,你們群妖為何突然進犯中原?又是何人領頭?兵力到底多少?如答不上來,我便斬掉你的狗頭!”


    那狼首妖怪心驚膽戰,說道:“那是萬鬼的宗主下令,說中原天子與萬仙勾結,褻瀆神靈,不可饒恕。那萬鬼在北方眾國威信極大,各國君主皆聽其號令,誰也不敢墜後,便一齊調兵遣將,追隨而來,聽說有五十萬先軍來此,其後更有強援,非要剿滅萬仙,占據中原不可。”


    東采英暗暗心驚,心想:“咱們與北方妖國交戰多年,從不曾聽說過這萬鬼,為何我那四位師父也不告訴我?莫非連他們也不知道麽?若真有五十萬妖軍來襲,非聯合諸侯,協力抗敵不可。”


    他又問道:“你們先前占領蛇伯城後,那些俘虜,下場又會如何?”


    狼首妖怪道:“那位冥坤大人喜歡殘殺俘虜取樂,隻怕....隻怕....”說到一半,忽覺不妙,萬一這東采英有意效仿,那自己豈不是自尋死路麽?立時大聲道:“隻怕他們....眼下安然無恙.....”


    東采英“哼”了一聲,思緒紊亂,又道:“你們可曾捉了蛇伯城的大公子?他現在何處?”


    狼首妖怪道:“咱們確想捉他,但他逃入東北山中,也不知到哪兒去了。冥坤大人命人搜山,我也不知結果。”


    東采英心想:“大哥既然脫困,那暫且不用管他。”點了點頭,對守衛道:“此妖甚是服從,你們給他些酒肉。將他單獨關押,不許打罵。”


    那狼首妖怪大喜,連聲道謝。


    兩人出了帳篷,在雪中踱步,東采英說道:“軍師以為如何?”


    盤蜒道:“此妖所言多半不假,那萬鬼宗主此番野心極大,全軍進犯,兵力隻多不少。將軍留在北方,駐守漢南,此地全無屏障,決不是長久之計。”


    東采英神色苦惱,知盤蜒所說不錯,不禁歎了口氣。


    盤蜒又道:“將軍眼下有兩條路走,第一條路:孤軍深入,奪回蛇伯,營救落難百姓,再救回被困的大公子。就算真如有天助,馬到成功,辦成這種種匪夷所思的難事,但屆時兵力所剩無幾,護不住百姓,連自身也難保。”


    東采英斬釘截鐵的說道:“咱們當以大局為重,此事決不可為。”


    盤蜒道:“第二條路,立時率漢南百姓南下,群妖方經大敗,十日之內,必難追趕。途中招兵買馬,聚集兵力,知會各國君主,與中原諸侯會盟,齊心協力,與眾妖分庭抗禮。如能立下戰功,何愁不受天子封賞,重振蛇伯之威?”


    東采英喜道:“好,就聽軍師妙計,咱們休整半天,立時拔營離去。隻是其中有一難處,除了那儔國之外,南方諸國與我蛇伯城交情平平,素無往來,不知他們是否願意接納?”


    盤蜒從地上拾起泥土雪塊,鄭重拋擲在地,觀星測際,過了片刻,說道:“卦象曰:友難我福,助人助己,火燒雪融,可避西南。火燒雪融,說的是禍起北方,不可久留,可避西南,乃是要咱們朝西南進軍,必有所獲。”


    東采英神色古怪,眼有笑意,說道:“軍師,你什麽都好,便是這占卜看卦的本事,讓我頗不放心,總是心裏沒底。”


    盤蜒道:“信則有,不信則無,我這解卦未必準確。但西南之地,有一國曰蓮,這蓮國自來受蛇伯遮擋,不受兵禍,此時群妖大軍進犯,我猜這蓮國也受波及。將軍此去,行軍不必太急,途中吸收難民,操練兵陣,待抵達蓮國之時,早已兵強馬壯,它不收留,咱們自也有法子占山駐守。”


    東采英點頭道:“那就這麽著。”


    忽聽身後有人走近,兩人回頭一瞧,正是東采奇走來,她神色悲戚,淚光盈盈,說道:“二哥,你二人說的話,我都聽得清楚....你...你真要舍大哥而去麽?”


    東采英說道:“不錯。”見東采奇瞪大妙目,顯然極為悲憤,又勸道:“妹子,如今事態危急,咱們自身難保,實在無力救援。況且大哥身邊自有高手護衛,說不定竟能逃過一劫。大夥兒聽天由命吧。”


    東采奇與東采臻乃一母所生,與二公子東采英卻是異母,平時雖然交好,但實則不及與那大公子親密。她近日來屢喪親友,觸動心事,激發蠻性,萬萬不舍再拋下東采臻不顧,這時不禁喊道:“你是怨他下毒害你,故意見死不救麽?你武功這般高強,又兵強馬壯,既然知道大哥去處,那些妖怪怎攔得住你?”


    她不提此事也罷,舊事重提,東采英登時火冒三丈,說道:“是了,這小子想要殺我,難道還要我舍命救他麽?他也命人對你兵戎相見,你難道就不生氣?”


    東采奇大聲哭道:“他若死了,你便是蛇伯城主了麽?若大哥不在,蛇伯城已經亡了。你種種圖謀,皆是癡心妄想!”


    東采英勃然大怒,說道:“你站著說話不腰疼,若非咱們這些將士冒死殺敵,你這丫頭早淪為眾妖俘虜,哪有心思對我說這話?感情咱們這些將士的命不是命,唯有你們這一家子最是金貴,非要咱們替你送死不可?你若要救,盡管動手,我不攔著,但要我這些兄弟替你送死,那是絕無可能!”


    東采奇素來精明懂事,看似歡快外向,但論起堅毅果決,非但不及東采英,與陸振英相比也頗有不如。聽東采英所言,氣往上衝,悲苦絕望,厲聲道:“我也用不著你幫我!”哭哭啼啼,轉身就跑。


    東采英氣呼呼的喊道:“你少給我惹事,否則我把你關入牢裏,十天半月不放你出來!”東采奇更不理睬,鑽入營帳之中。


    盤蜒勸道:“這小丫頭沒見過世麵,這般年紀,最是敏感多愁,將軍也不必放在心上。”


    東采英重重吐了口氣,苦笑道:“我一直未曾婚娶,當她與采鳳是我女兒一般。這小丫頭以往瞧著倒也乖巧,從不給我添亂,誰知年紀一大,便自作主張,難以管教了。”


    盤蜒道:“將軍今後重擔極大,隻怕無暇顧及兩位小姐。不如讓張千峰仙家替你相勸,想必效用更佳。”


    東采英望著白茫茫的雪山,終於感到疲倦不堪,心神困乏,說道:“我爹爹以往英雄了得,威震北境,乃是我心中獨一無二的勇士,十多年前,他何等瀟灑勇敢?但到了後來,我見他常常愁眉不展,猶猶豫豫,為這操心,為那擔憂,乃至於沉迷酒色,總有些瞧不起他。”


    盤蜒問道:“眼下你知道他的難處了麽?”


    東采英笑了幾聲,說道:“如一人事事都要過問,身上擔子太重,等到了再難承受的地步,隻怕便什麽都不想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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