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問天咬牙切齒,問道:“你這等狼心狗肺,口口聲聲說對我爹爹恩情念念不忘,卻下此毒手。”


    於凡道:“若不是你娘這妖女,九嬰又如何會自甘墮落?不錯,我是殺了她,但我也因此陷入泥潭,難以自拔。我本擬定此次之後,就此收手,不再替那海山賣命,他並不知我真實身份,此事真相,就此掩埋,你與元人恩斷義絕,隻能一心一意,做那抗元的大英雄。


    可那靈王識破我身份,以此要挾,令我為他效命。我本已甚麽都不在乎,功名利祿,有如浮雲,隻盼你能繼我之位,可...可我卻怕你得知真相,反而走上...走上邪路,隻得聽命於他。”


    陽問天怒極反笑,說道:“甚麽正路、邪路,我隻知道你罪大惡極,但叫我有一口氣在,非殺你報仇不可。”


    於凡臉色蒼白,道:“我總算知道當年九嬰掌門的苦,總算明白他當時心思,他也是走投無路,唯有越陷越深。那天我...我在漢陽府遇見你,勸服你接任教主,總算得償所願,心裏好生歡喜,連那女韃子吉雅,我也饒她一命。可...可張原道又與人合謀,我怕事情有變,立即應對,冒充江龍幫殺他....我殺了許許多多的人,想掩蓋此事,可最終蒼天無眼,仍令我與你反目。”


    陽問天道:“正是蒼天開眼,才叫我得知真相!我就算死了,做鬼也不饒你!”


    於凡道:“夠了!”


    陽問天隻道他動了殺心,暗中調動真氣,預備拚死一擊,與他同歸於盡。但於凡拔出匕首,大聲道:“問天,我見你此刻身手,心中喜慰,再無牽掛,與其被你憎恨一世,不如我還你一條性命!一切罪孽,由我而起,也由我而終!”


    話音剛落,於凡一劍刺入心髒,撲地一聲,血流如注,陽問天目瞪口呆,心想:“他....他瘋了麽?他隻需殺了我,便可逍遙脫身,再無後顧之憂,可他為何這麽做?”


    於凡強撐身子,在陽問天麵前跪下,磕了三個頭,撫摸他臉頰,道:“問天....你是個好孩子....你身上的俠氣....莫要因我而毀。是非黑白,你...你需看的清楚。”


    陽問天見仇敵瀕死,本該高興,但自幼年時積壓的親情一股腦湧了出來,令他悲傷至極,登時再不恨於凡,他握住於凡手掌,隻覺他肌膚越來越冷,他想運功替於凡療傷,但於凡鼓足最後力氣,將他震開,道:“你答應我....繼任雪蓮派教主!救助漢人,驅逐韃靼!”


    陽問天垂淚道:“我...我....”一時心軟,道:“我答應你。”


    於凡眼中再無遺憾,哈哈大笑,笑到一半,聲音從中斷絕,就此死去。


    陽問天腦袋發懵,氣血翻湧,心想:“於凡叔叔死了!我這大仇人終於惡貫滿盈!但...但為何我笑不出來?為何我這淚..止不住落下?你這不爭氣的東西!你這不孝的逆子!”


    他垂淚片刻,又想:“他早有自盡之心,這才對我如實吐露真相,他臨死之前,仍告誡我要走正道,行俠義。他真看重我,對我寄予厚望,他絕算不上好人,可...可也並非真正的惡人。”


    殺娘的仇人死了,但殺爹的仇人呢?


    他心神大亂,真氣失控,身軀劇烈顫抖,終於又一次抱頭痛哭,哭到一半,眼睛發幹,頭疼欲裂,當即昏厥。


    沉睡之中,他聽見有人在他耳邊哼著小曲,那聲音極為柔嫩,頗為熟悉。那女子散發出令人舒服的清香,緩解傷情,令他逐漸好轉。


    他醒了過來,看那人一眼,記得她叫秋羊,是靈王手下,也是殺他母親的凶手之一。


    真正的惡人,並非於凡,而是靈王,是這些自視甚高,殺人如麻的妖魔。


    但陽問天身心俱疲,沮喪蕭索,恨意盡消,他想:“夠了,夠了,於凡叔叔已用性命贖罪。我爹爹死在恩師手上,我還報什麽仇?況且我落入他們手中,又能有什麽作為?”


    於凡求他抗元,但他自個兒就是半個元人,誰會替他賣命?吉雅要他當皇帝,但他有漢人血統,焉能蒙混過關?


    瑣事太多,人心太黑,敵友太模糊,陽問天太蠢,就這麽躺著吧,任憑敵人處置,懶散無為,才是道理。


    秋羊甚是頑皮,一會兒拿頭發蹭他,柔滑順和,一會兒貼近他,吐息如蘭,一會兒又遠離他,偷偷張看,一會兒又故作深沉,唉聲歎氣。


    陽問天知道自己四肢受縛,躺在一輛馬車上,內傷未愈,決計無法反抗,他也不害怕,隻覺即便死了也無所謂,於是問道:“你歎什麽氣?”


    秋羊嘟囔道:“我生平見到的男子,比你俊的,一個都沒有。”


    陽問天冷冷說道:“我是繡花枕頭,草包一個,中看不中用,你還是殺了我為好。”


    秋羊嗔道:“你怎地中看不中用了?你殺了丁大人,斷了靈王大人的左膀右臂,靈王大人千叮嚀、萬囑咐,要咱們非將你帶去見他。”


    陽問天想起於凡,淚水又自行流淌,秋羊“啊”地一聲,道:“你怎地比女人還愛哭?”說著伸出舌尖,在他臉頰上舔了舔,嘖嘖說道:“鹹鹹的,苦苦的。”


    陽問天得她親昵對待,心情稍好轉了些,想:“這女魔頭雖然荒唐無恥,但好生惹人喜愛。”


    秋羊道:“陽問天,我倆初次相見時,你還是個不折不扣的童男子,眼下卻已碰過女人了,對麽?”


    陽問天道:“這關你什麽事?”


    秋羊翻翻白眼,吐吐舌頭,道:“人家好聲好氣的問你,你凶巴巴的做什麽?當年要不是那吳奇搗亂,你與我....嘻嘻...早就做恩愛夫妻啦。”


    這秋羊天生魅惑人心,風流倜儻,平時向男子撒嬌,即便情場老手,也非被她迷住不可。隻是陽問天習練逐陽神功,靈台清明,她散發迷人香氣,卻難迷得住他,隻不過對她微生好感。聽她說的放蕩,扭過頭去,神色麻木。


    秋羊哼了一聲,側過身子,躺在陽問天身邊,道:“其實....其實當年靈王大人並不想殺你娘,張修真也不過割下你娘腦袋,在那之前,她已經死了,是丁大人...於凡他出謀劃策,再親手一掌將她殺死。”


    陽問天道:“你眼下說這些,又有何用?於凡叔叔已死,我娘...我娘也無法複生了。”


    秋羊好聲好氣說道:“我這麽說,是想勸勸你,莫恨咱們啦。靈王大人被元人皇帝吆三喝四,也是身不由己。”


    陽問天搖了搖頭,不願再談,秋羊靠的愈發緊了些,有如最體貼、最親密的情人般,陪陽問天說話聊天,緩解愁苦。她言辭談吐變得時而優雅,時而可愛,時而調皮,時而撒嬌,偶爾頗有遠見卓識,妙語連珠,又滿懷情感,句句發自肺腑。陽問天雖不受她身軀誘惑,但聽她言語,不禁對她為人好奇起來。


    他問道:“你....到底是人還是...還是羊?為何我從來不曾見過你這樣的人?”


    秋羊道:“我與人不同,原來也是西南地的鬼靈,受那兒的人敬重,但你們漢人總叫咱們‘妖魔鬼怪’呢。我本來與爹爹媽媽生活在一塊兒,可後來惡人趕來,將爹爹、媽媽全都殺了,將我擄走,當牲口一般飼養。那些惡人見我漂亮,又將我獻給當年的趙盛王子,我那會兒不懂事,被那位趙盛王子霸占,日子...好生悲苦...”


    她說話語氣微妙,本來平鋪直敘,陡然間略帶哽咽,卻又似竭力遮掩,反而襯得她生世加倍淒慘。


    陽問天想到自己生平,由衷為她傷感,終於握住她手掌道:“原來你...你也是個苦命姑娘。”


    秋羊擦了擦淚,輕輕在陽問天唇上一吻,陽問天心頭溫暖,也回吻過去。兩人如初墜愛河的少男少女般親吻一會兒,陽問天大為感動,霎時隻覺生平苦難已算不得什麽。


    秋羊道:”我從趙盛那兒逃出來後,跑到哪兒,總有人捉我,胡亂捏造罪名,說我穢亂宮廷,妖言惑眾,不知廉恥,什麽罪名都按到我頭上來啦。我...從此再也不相信男人,可當年一見到你,卻立時心動不已。我...我自個兒也說不上來為何如此。”


    陽問天奇道:“真的?我又有什麽好?”


    秋羊笑道:“我看你眼神,就知道你是心思淳樸,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你又這般英俊,好的不似凡間人物,我..我都覺得有些配不上你了。”


    陽問天嚷道:“秋羊,你...你...當真對我...”


    秋羊羞澀的點了點頭,捧著他的臉,用極溫柔的動作撫摸親吻,陽問天偶爾想到:“她是世間人人咒罵的妖女,如何會對我情有獨鍾?”但立時又深恨自己心腸惡毒,豈能中傷這般美好的姑娘?


    過了半晌,秋羊道:“靈王大人說,似咱們這些妖魔、鬼靈,本就該高人一等,而非受世人汙蔑排斥。我跟從靈王大人,就不用再擔心受世人迫害了。問天哥哥,靈王大人他很看重你,每次提起你來,總是讚不絕口。你來幫幫咱們如何?你與我在靈王大人麾下倍受器重,從此再也不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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