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凡在前,腳下不停,奔走如飛,陽問天發足急追,也不比他慢了。兩人出了京城,奔了數十裏地,陽問天將逐陽神功運至極處,輕功上稍勝於凡,終於追到近處,隔著數丈,一掌打出。於凡回了一指,掌力指力一齊抵消。


    陽問天提氣一躍,落在於凡前麵。


    兩人對峙,四目相望,陽問天並不急發招,於凡等了片刻,笑道:“問天,這數月不見,你終於趕上我了。”


    陽問天氣的發抖,厲聲道:“為什麽?為什麽?”


    於凡冷冷說道:“我是抗元義士,你娘是蒙古韃子,此舉理所當然,有何不妥?”


    陽問天怒道:“你替海山賣命,還有臉自稱抗元義士?”


    於凡目光苦楚,說道:“事已至此,何必多言?”


    陽問天道:“正是!”身子低躍,拍出一掌,於凡以鴻源江河掌擋下,掌法精妙,運用純熟,竟不在明王神女之下。


    陽問天又連出數招,於凡時而出掌,時而出指,皆輕巧格開。陽問天道:“你怎會鴻源江河掌?”


    於凡道:“這是你爹爹傳我的功夫,九嬰門主待我恩重如山,我永世難忘。”


    陽問天愈發憎恨,道:“你不配使爹爹功夫!”身法一轉,接連“泡沫飛揚”、”八荒六合“、”鴻蒙初創“、”瑤池聖水“擊出,皆是鴻源江河掌最神妙的招數。於凡對這門功夫所知已窮,不得不以少林掌法應對,鬥到一半,再變青城、崆峒、峨眉、丐幫的功夫,他內力雄渾純厚,所使者也是各派絕學,精細之處運展而生,鴻源江河掌奈何不了他。


    兩人拚鬥數百招,陽問天冷靜下來,一邊動手,一邊動腦,於蒼鷹所說的武學口訣領悟更多,逐陽神功真氣激發,內勁有如日月高懸,無所不及,於凡招式雖五花八門,全無反複,卻漸漸處於下風。陽問天沉住氣,心想:“唯有逐陽神掌的大威力,才能製得住他,這當口不求省力,非得速勝此賊不可。“


    念及於此,他大喝一聲,左手圈轉,麵前砰地一聲,一個大火圈罩向於凡,右掌探出,一團烈焰從火圈中飛過,這一招內勁遮蔽數丈方圓,仿佛風暴一般。


    於凡臉色一變,終於再度用那精妙指力,向上虛點,指力綿綿不斷,好似一場瓢潑箭雨,嗤嗤聲中,擋住此招。這五藏劫難指是於凡勤修多年,極少在外人麵前顯露的絕藝,指力剛猛,變數繁複,實有斷金截鐵之利,逐陽神掌縱然了得,卻也難以取勝。


    陽問天心神堅定,壓下怒氣,化作逐陽神功的茫茫內力,出手變得緩慢穩重,可掌力不斷加沉,周身罡氣盤旋,嗡嗡作響,好似銅牆鐵壁,與於凡的五藏神功衝擊激蕩,紛爭不休。到此地步,誰先施展輕功,以快擊慢,真氣薄弱,便立時落敗。


    再鬥百招,陽問天想起那“白夜”所用的“陽分月散”功夫,心中一動,掌力散漫,紅光擾動,隔絕於凡視線,隨後以火焰真氣變作人形,留在原地,自己身形飄蕩,悄然而走。


    於凡果然中計,倏然上前,數道指力刺入那假人形中,登時身後露出極大破綻。


    陽問天咬緊牙關,一招“烈焰雙翼”打出,這全力一擊,匯聚他畢生修為,便是厚重的花崗岩也能一擊融化。隻聽“砰”地一聲,於凡大叫,腳下拌蒜,朝前跌倒。陽問天心頭一喜,知道勝券在握。


    然則於凡這門五藏神功潛藏越深,威力越強,他數十年隱瞞身手,突然間護體罡氣炸裂開來,數百道銳不可當的內勁立時飛近,陽問天大吃一驚,鼓足內力,硬生生受此撞擊,哇地一聲,口中鮮血狂噴,身子巨震,倒飛出去。


    霎時,兩大高手各受重創,皆內傷慘烈,又傷了筋骨。


    陽問天委頓在地,想要站起,可四肢不聽使喚,逐陽真氣也蕩然無存。於凡深深呼吸,緩緩起身,走到陽問天身前。


    陽問天慘笑道:“好,好,我報不了仇,一輩子碌碌無為,死在你手上,也算死得其所。於凡叔叔,你殺了我吧。”


    於凡依舊是平和沉靜的神態,似乎他受不受傷,敵人恨不恨他,他皆不為所動。他道:“問天,我一直將你當做親生兒子,你知道麽?”


    陽問天罵道:“誰是你兒子?你...殺我娘,我恨不得吃你的肉,喝你的血。”


    於凡微微一笑,眼神溫和敦厚,道:“我...我是個愚魯遲鈍的人,本是個癡呆蠢笨的乞丐,後來蒙你爹爹收留,娶了老婆,當上雪蓮教護法,過上好日子。你爹爹說,咱們雪蓮派,當以驅逐韃靼,光複漢世為己任,這句話印在我心裏,我一直...一直沒忘了。”


    陽問天道:“你口口聲聲念著爹爹好處,那為何要...要滅我滿門?”


    於凡自顧自說道:“那些年,雪蓮派好生興旺,咱們有蒼鷹,有馮大哥,有你爹爹,有阿秀妹妹,有我嶽父,有九狐姑娘,有安曼,各個兒都有一等一的本領。我一邊練武,一邊跟你爹爹學習幫務,看江湖風雲變化,經曆起起落落,那日子真如美夢一般。


    可後來,你爹爹變了模樣,變得虛偽算計,心胸狹隘,他陷害蒼鷹,令他身敗名裂,生死不明。我看在眼裏,心中清楚,但卻不敢聲張。我生怕一旦說破,那美夢便會消失,我又要過上顛沛流離、暗無天日的生活。”


    陽問天身子發顫,道:“你說什麽?你說爹爹...陷害...蒼鷹師父?”


    於凡似沒聽到他的話,又道:“莫名其妙間,咱們不抗元了,反而從元人那兒得了許多好處。九和公主與九嬰出雙入對,好生恩愛,九狐姑娘以淚洗麵,傷心欲絕。問天,你的爹爹,與他的親生姐姐,關係非同一般,好似夫妻一樣。”


    陽問天怒罵道:“你才是喪盡天良、狗屎不如的混賬東西,你說的屁話,我一句都不信。”


    於凡道:“後來,九嬰在泰山頂上,爭武林盟主,被蒼鷹現身擊敗,他從此名聲受損,一蹶不振。咱們雪蓮派也因替韃子賣命,成了聲名狼藉、為人不齒的門派。過了幾年,九嬰與九和公主成親,從抗元義士,成了元人駙馬。咱們雪蓮派搖身一變,成了九和公主麾下棋子,替元人賣命,替元人暗殺,替元人打仗....我一點點看九嬰墮落,心裏難受至極,可卻無法抗命。”


    陽問天初時怒氣衝衝,以為於凡謊話連篇,故意氣他,但細細一聽,又覺得他所說之言發自肺腑,不像虛假,心中暗忖:“原來師父與爹爹間....彼此有仇?那為何師父待我這般好?”


    隱隱間,他心底似有一鬼怪低聲說話,那鬼怪道:“既然於凡殺了你娘,那世上還有何人可信?蒼鷹待你再好,好得過這於凡麽?”


    陽問天心頭巨震,不敢再想。


    於凡繼續說道:“我極少與九嬰交談,不知他心裏想些甚麽。他在朝廷中春風得意,與後來的皇帝鐵穆耳親如知己,他統軍遠征西南,連戰連捷,立下頭功。九和公主也在那兒生下孩兒,問天,那孩兒就是你。可你出生沒多久,你爹爹就死了。”


    陽問天有些害怕,但仍問道:“是誰...害死了我爹爹?”


    於凡道:“那時我...躲在一旁,將五藏心法運到極點,潛藏身形,似未被發覺。我見到九狐姑娘,你爹爹的孿生姐姐,將你與你娘擄走,你爹爹追上,被她重傷,流血倒地。蒼鷹不知為何趕到,救下你與你娘,又將手抵住九嬰胸口,替他療傷。他...他形貌劇變,成了個陰森恐怖,深不可測的怪人。”


    陽問天心道:“原來爹爹是死在他親姐姐手裏。”不知為何,反而稍稍放心了些。


    於凡眼中起了變化,露出懼意,他道:“我看九嬰沉重的傷勢飛速複原,眼神漸漸有了光彩,已然活了過來。我心中喜悅,猜測若九嬰、蒼鷹和好,咱們雪蓮派又能回到過往那行俠仗義、稱雄武林的年代。可忽然間,蒼鷹再度變化,成了一頭畸形巨大的蒼蠅,那蒼蠅伸出吸管,刺入九嬰心髒,吸他鮮血,九嬰....就這麽死了。”


    陽問天淚水奪眶而出,胸口劇痛,嘔出一大灘鮮血,他咳嗽罵道:“放..放你的狗屁!蒼鷹師父怎會是怪物?我爹爹又怎會...怎會死在師父手中?”


    於凡不答,說道:“我不明白蒼鷹為何反複無常,先救人,後殺人。難道他想以此報複,讓九嬰由天堂跌落至地獄麽?


    我看著你娘轉醒,看著她懷中的你,看著她嚎啕大哭,看著你肥嘟嘟的、純潔無暇、無憂無慮的臉蛋。蒼鷹撇清罪責,倉皇離去。我在那時發誓,我決不能讓你走上你爹的舊路。咱們雪蓮派的榮光,終究要由你來繼承,由你來發揚。誰阻擋我這心願,我便非將那人殺了不可。


    問天,你是個好孩子,心地善良淳樸,天生懂得是非,人也忠厚老實,與你爹爹截然相反。我見你一天天長大,武功似蒙天授,越來越強,心裏可樂開了花。我偷偷見你,向你講述人生道理,傳你些零碎心法,你總認真的聽,認真的學。我連自個兒兒子都不顧,隻盼你能出息,繼承我的衣缽,繼承雪蓮派,繼承你爹爹未完的事業。


    你娘很固執,她堅決反對你與武人結交,她陰謀策劃,想讓你當上駙馬,走你爹爹的老路。我去找她,勸她罷手,她死活不聽。我與她吵了許多回,知道難以說服她。於是我喬裝打扮,處心積慮,投入海山王爺麾下,贏取他信任,成了那來曆神秘的‘丁大人’,並在幾年之後,得一機會,趁元人皇帝病故,你不在家中的時候,獻策將你娘殺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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