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狐朝那“蛇帝”躬身作揖,溫文有禮的說道:“這位蛇帝姑娘,咱們本就是為找你而來,實則並無動手之意。”


    “蛇帝”依舊冷漠,雙目掃過蒼狐、盤蜒、東采英,說道:“我已告誡爾等,莫要得寸進尺,為何不聽所言?”


    東采英已稍冷靜些,道:“那魔鬼與我有滔天之仇,不知姑娘與它有何牽扯?若是姑娘之敵,我可助姑娘一臂之力。若姑娘為其幫凶,在下唯有得罪了。”


    “蛇帝”道:“它確是我敵人,然則那是我與它的恩怨,容不得旁人插手,且大觀、獅心、涉末三國,多年來侵入青族領地,殺了多少人,造就多少屍骨?所說相助之事,又如何能取信於人?”


    蒼狐心知她所言不假,這關外蠻族,與關內妖族,積怨久遠,深不可解,正如北妖與中原的大仇,這蛇帝絕非小恩小怨所能打動。那萬蓮之所以與蒼狐親密,一則是她生性輕浮之故,二則是她野心太大,恨自己親友,更勝過與北妖舊怨。


    東采英走近一步,道:“如此唯有請姑娘到咱們營中作客了!”


    蛇帝看他一眼,輕歎一聲,道:“幾位在青族地盤上撒野,心可當真太大,難道竟不將踏由放在眼裏?”


    東采英不知她為何提起踏由,說道:“在下曾與踏由交過手,倒也未曾落敗,姑娘想要虛張聲勢麽?”


    蛇帝笑道:“他已今非昔比,並非當年被你擊敗的喪家犬,如今涉末、獅心兩家合圍,果然有膽有識,很了不起,可如此便以為能勝過他麽?”


    東采英、蒼狐自來以自身統軍戰功為傲,聞言稍感慚愧,蒼狐道:“我與獅心王並未聯手,至今獨力作戰。”


    蛇帝點頭道:“原來你與青族單打獨鬥,東將軍也與青族單打獨鬥,難怪,難怪。”


    盤蜒說道:“自古將帥,但求領兵獲勝,依形勢而動,豈能占優而棄?你少出言離間了。”


    蛇帝又麵向他,麵紗之下似在微笑,她道:“久聞涉末城主武功高強,曾戰勝過那暴虐閻王,如今偽裝成兵卒,藏身軍中,莫非是放心不下蒼狐將軍?”


    盤蜒搖頭道:“我不過是來體會軍旅苦樂之處罷了。”


    蛇帝道:“然而若非城主,蒼狐將軍已敗在我族中巫者手上。我看哪,這位蒼狐將軍,實則仍遠不及城主牢靠。”


    盤蜒尚未答話,蒼狐已放聲笑道:“我自然比不上城主,你這話世人皆知,倒也沒什麽新意。”


    東采英說道:“你東拉西扯,拖延時間,難道另有援軍?”


    蛇帝聳了聳肩,忽聽她背後有人喊道:“大人,咱們已然找到了。”


    蒼狐心想:“她果然是故意拖延,他們找到什麽了?”


    隻見另一個毛茸茸的虎麵人從空中降下,手持一物,像是煙鬥,卻比尋常煙鬥大了十倍,他衣衫與先前那虎麵人一般精致,倒像是學堂的夫子一般。


    蛇帝見那煙鬥,眼神歡喜,雙手一拍,道:“走吧!”


    盤蜒身子一閃,已至蛇帝身前,一把抓住她手臂,動作奇快,蛇帝躲閃不及,盤蜒隻覺袖袍之下,竟是層層鱗片。蛇帝雙目瞪盤蜒一眼,盤蜒身子一麻,皮膚又痛又癢,大塊大塊變成灰色,仿佛化作石頭一般。


    盤蜒一驚,蛇帝趁勢脫出他手掌。盤蜒急速運功,已將那石化功夫化解。但另一虎麵人大聲念咒,蒼狐所率眾人又慘叫起來,頃刻之間,地上伸出粗厚黝黑的手掌,將眾人捏住,用力擠壓,當場有人慘死。


    蒼狐手腕連振,火光如雨,霎時斬開數十個石手,但那石手數目太多,力氣太大,仍不斷有人喪身。盤蜒隻得折回遠處,以煉化挪移將石手變作泥漿,又救了眾人一回。


    東采英喊道:“哪裏跑!”身子如一道紅電,奔騰追擊過去,但也不知蛇帝使了什麽法門,彈指間,與那兩個虎妖消失在那立柱背後。


    她人雖不見,但聲音依舊傳來,笑道:“涉末城主,當世豪傑,絕非欺名盜世之徒。蒼狐將軍,東國主,我好心提醒一句,你們速速回鎮上瞧瞧吧。”


    東采英大感挫敗,哼地一聲,一拳將那大柱子打個對穿,險些一擊兩斷,說道:“這遺落民巫者的法術好生厲害。”


    盤蜒見已萬難追上這蛇帝,思索片刻,說道:“她說要咱們回營查看,難道竟有敵襲?”


    蒼狐身子一震,急道:“快回去!”


    東采英自也擔心軍情,暫且顧不上這女子,說道:“城主,將軍,就此告辭了!”說罷閃身而走。


    蒼狐對屬下道:“你們休整一番,隨後跟來!”施展輕功,獨自飛奔,朝鎮上奔去,不久來到營中,恰好遇上楊百夫,楊百夫正與諸將會麵,見他歸來,急道:“將軍,探子來報,說鎮東北處有大軍逼近,兵馬極盛,不知幾何。”


    蒼狐在此鎮上不過五萬人馬,但他想起盤蜒在後,心底莫名緊張,急切異常,那蛇帝剛剛所說的話,似鬼魂般在他耳邊縈繞不去。


    她說:“涉末城主,當世豪傑,絕非欺名盜世之徒。”


    蛇帝說蒼狐並非欺名盜世之徒,言下之意,那名不副實之人,就是他蒼狐麽?


    蒼狐臉上掛著苦笑,心想:“她說的不錯,若我靠得住,吳奇為何要扮作一潦倒的老兵,不動聲色的跟著我?不正是他替我趕走郭玄奧的麽?不正是他從蛇帝手中救了我一眾部下麽?”


    吳奇並未責怪我,甚至僅有溢美之詞,他為何如此寬厚?即便是再溫和的師長,哪怕麵對再幼小的徒兒,見他犯了大錯,也絕不會毫不指責。


    他見我無能,是不是反而放心?


    以吳奇的輕功,本該比我更快返回,但他至今未到,是為了什麽?


    他想再一次見證我的失敗,再一次在緊要關頭,力挽狂瀾。


    蒼狐咬緊了牙,捏緊了拳,一貫的輕鬆灑脫、放蕩不羈,此時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壓抑,以及更強烈的怒火。


    就像他得知風鳴燕與吳奇隱秘之時。


    證明給他看,讓吳奇知道他是錯的。


    蒼狐拔劍在手,說道:“出營迎戰!布殺生屍海陣!”


    全軍轟動,號角齊鳴,擂鼓敲響,震動天地,蒼狐飛身上馬,大軍追隨他而出。蒼狐仰天長嘯,嘯聲與號聲、鼓聲交織,彼此促動,刹那間似是從雲中傳來一般。大軍感受這嘯聲中的豪氣、勇氣、殺氣、意氣,無不激憤熱忱,視死如歸。


    萬馬踏破沙塵,劈開大漠,迎向覆蓋山丘的敵軍。


    蒼狐手一張,一柄紅劍飛上了天,指揮西軍,隨後再升起一紅劍,掌控東軍,陣勢流轉,西金東木,北水南火,相生相克,濟濟無窮。


    他聆聽戰場上的呼吸聲,馬蹄聲,兵刃聲,呼喊聲,聆聽天上黃瑩的細語,烏鴉的啼鳴,大雁的曲子,雄鷹的長嘯,這萬物之聲匯合起來,既生動,又可怖,讓人聯想到了生與死,悲與歡。


    千萬人的生死,千萬人的悲歡,即將衝撞在一塊兒,人體粉碎,血漿崩出,哀嚎聲傳遍大地,穿越時光,化作大漠上的畫,大漠上的曲子。


    蒼狐此生,從未有如此刻一般渴望出劍。


    我隻求殺生,造成屍海,這便是我蒼狐的劍道。


    蒼狐閉上眼,知道敵人數目極多,至少在三十萬以上,但這巨大的兵團卻滿是破綻,他明白隻需在某處輕輕一觸,便會潰散。


    殺千萬人如同殺一人那般簡單。


    蒼狐大笑,率先衝入人的海洋,刀的地獄,在他劍下,血如雨水一般流淌,屍體如火山一般升起。他的舉動驚動了敵友,但友軍依舊跟隨衝殺,敵軍卻因此喪膽。


    有敵將妄圖製止潰敗,十多人圍了過來,其中有三人很了得,武功不在登客、楊百夫之下。


    蒼狐出劍,劍發琴音,與三人互換招式,那三人仗著力大,每一擊皆可劈碎沙地,攪動狂風,但蒼狐身在三人圍攻中,借力打力,揮灑自如。


    他們是水滴,即將匯聚成海洋的水滴。那是屍體的海洋,慘烈悲壯的無法形容。


    蒼狐可憐他們,蒼狐悼念他們,蒼狐敬重他們,蒼狐喜愛他們,他們是如此的高明,是戰場上與眾不同的圖案與音調,蒼狐寧願耽擱些時光,讓他們淋漓盡致的施展武學,讓他們感受到取勝的希望。


    敵人攻勢緊密,一百招後,蒼狐察覺到他們的沮喪。


    劍舞當止,殺意乃生。


    蒼狐飛快刺出三劍,既生且死,既悲且歡的三劍,去勢之快,方位之奇,技巧之靈,殺心之重,皆非人力所及。


    那三人聯手阻擋,居然活了下來,隻不過各自被刺瞎了眼,他們跌落馬,捂住眼睛,大聲痛呼,淒涼可憐的,如同瀕死的狗。


    蒼狐縱馬繞過他們,將他們身後的屬下全數殺死,隨後,他的士兵如饑腸轆轆的野獸,將這三人淹沒。


    死去之後,他們與其餘的屍體毫無分別,是這死亡海洋的一滴浪花,縱然生前活躍,死後歸於沉寂。


    有血粘在了他鼻梁上,蒼狐用手指抹去,放入舌尖,味道淡如清水。


    敵軍陷入恐懼,友軍陷入狂熱,蒼狐的殺生劍訣與同伴連在一塊兒,一個人,十個人,千百個人,皆在殺戮的狂喜中歡慶。


    血雨落下,這鮮紅的水墨已經完成。


    哀嚎漸止,這殺戮的樂曲已然終止。


    蒼狐抬頭,低頭,左右環視,看著一切染上紅色,感受奇妙的境界在心中凝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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