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狐又陷入魂不守舍、半昏半醒的境地,腦中景象,不再有那出沒的紫蛇,唯有一輪巨大的、有如太陽般的紅色沙球,懸於無盡的夜空。


    他想要嘔吐,但吐不出什麽,耳畔又似聽到女鬼在泣訴,泣訴她新愛上的情郎親手殺了她。


    他大喊:“我...我想救你,可...一時失手,我早該將你強硬帶走!”


    那女鬼,那縛秀鑾隻是冷笑,手指紅球,道:“徘徊之沙,遂我遺願,前往徘徊之沙...”


    蒼狐明白過來:徘徊之沙的詛咒隨著縛秀鑾的煉魂,到了他身上,催促他步入殺戮的迷宮,去殺出一條血路,麵對死亡。


    他慘然大笑,唇邊仍能回味昨晚帳中的酒,女人的香,但血腥氣味混雜在裏頭,滲入他骨子裏、心裏、肺裏、魂魄裏,令他明白殺生劍訣的真正意義。


    摯愛殺得,天下何人殺不得?


    青斬仍不停喊他的名字,勸蒼狐看開些,蒼狐握住青斬的手,目光卻轉向遠方。


    他道:“走吧。”


    青斬察覺他好轉了些,稍感欣慰,道:“蒼狐哥哥,你...你能撐住麽?”


    蒼狐微笑,那是悲傷而沉重的微笑,當一個人殺了不該殺的人,心中後悔時,往往總會這般笑的,隻因他悲到極處,便哭不出來,反而自嘲命運,自認活該,願意承受痛苦了。


    他又道:“能撐住,我知道咱們該去哪兒了。”


    青斬問道:“你要去找徘徊之沙麽?蒼狐哥哥,那....那會害死你。”


    蒼狐咬牙道:“那也是我欠縛兒的。”


    青斬歎了口氣,兩人互相攙扶而起,身後那三個鬼官並不多言,他們已認定蒼狐是強大威嚴的主人,便絕無心背叛。


    蒼狐邁開步,走向最近的沙丘。


    徘徊之沙指引著他。


    ....


    盤蜒與東采奇從一斷崖上朝下望去,前方一座宏偉輝煌的沙中城市,灰白的圓頂房屋與白色帳篷遍布各處,城牆環繞,圍住城市的輪廓。


    盤蜒見有數支兵馬將此城團團包圍,攻城之人身穿五花八門,怪異奇特的皮甲,騎著豺狼虎豹、馬牛犀象,高舉刀槍劍氣,架起長弓勁弩,一撥接著一撥,攻打那高聳的城牆。攻城者全無章法,各行其事,甚至自己與自己打架,衝散了陣勢,多次無功而返,士氣衰落,但仍逗留不去。


    東采奇道:“是另幾支大帳王的軍隊,為何會圍攻杭金大汗?”


    盤蜒道:“這大汗也是活該,誰讓他多年來挑起是非,作威作福?”


    東采奇道:“杭金大汗的都城叫做青原,是最神聖的地方,除非大汗授意,青族人絕不會攻打此處。”


    盤蜒想了想,道:“那這土皇帝準是遭了秧,被人關押起來,送信求救,這剩餘些蠻子才敢出兵。”


    東采奇皺眉道:“依你所言,這大汗幾天前才命人攻打遺落民,為何眼下自個兒也被軟禁了?”


    盤蜒道:“多說無益,進皇宮瞧瞧,一見便知。”


    忽然間,城門開啟,有兩人單獨走出,並無其餘後援。此二人體型碩大,盤蜒一凜,認出其中一人正是蜃龍陣法中的那黑須老者,另一人是個金色長發,膀大腰圓的漢子,比那黑須老者尚高了一尺。


    那兩人衝入陣中,刹那間狂沙亂風,浩浩蕩蕩,所到之處,人仰馬翻,又地麵陷落,將人直吸入黃沙中,當先數千人馬受衝擊後潰不成軍,如退潮般往後逃去,不一會兒功夫,城門前已空出一大片。兩人見群敵喪膽,齊聲大笑,悠哉悠哉,從城門走入。眾軍駭然,退後數裏,紮營再做定奪。


    東采奇心下驚訝沮喪,道:“這兩個惡人...已然從徘徊之沙中出來了?”


    盤蜒道:“多半如此,看來城中最後一件寶物已被取走,陣法已破,咱們來晚了一步。”


    東采奇皺眉道:“你我聯手,對付三人,勝算可不大,更何況宮中仍有其餘高手。”摸了摸衣物中的兩件法寶,不知此二物效用怎樣?


    盤蜒笑道:“我全聽姑娘吩咐,是戰是撤,絕不二話。”


    東采奇念及阿道,咬唇苦笑,暗想:“無論如何,我不能做對不起阿道妹妹之事,城主他此刻幫我,我不忘他恩情,但萬萬需斷了他心中對我的念想。”


    她思索片刻,道:“眼下咱們有兩個法子,一,咱們潛入圍成大軍中,待大軍重整旗鼓時,趁著亂局,將那出城迎戰的兩大高手殺了。此舉頗不光明正大,但料想多半能成。”


    盤蜒傲然道:“在下何等身份,豈能做著坑蒙拐騙,暗中偷襲之事?不過既然是姑娘有令,若要在下一試,倒也無妨。”


    東采奇不由搖頭,又道:“那第二個法子,城主定然更加不喜,不提也罷。”


    盤蜒道:“姑娘盡管說,隻要與姑娘在一起,我刀山火海...”


    東采奇打斷他道:“城主,望你自重,若再蜜語甜言,我...我寧願獨自行事!”


    盤蜒立時雙手掩嘴,像個偷吃被捉的孩童,東采奇撲哧一笑,抿唇片刻,道:“咱們可以...可以偷偷入城,混入皇宮,摸清敵人底細,此法反客為主,當更為靈活。”


    盤蜒點頭道:“這法子好,在下去捉兩個宮女,剝光兩人,來一招李代桃僵....”


    東采奇想象此人濃妝豔抹的模樣,忍住笑意,道:“捉女子除衣不雅,且宮女何等無辜?不如找侍衛...我可用血肉縱控念易容,能有八成相似,隻不過易容之後,氣血一亂,武功便大打折扣了。”


    盤蜒歎道:“我道還是宮女好些....”


    忽然間,不遠處黃沙簌簌,一棵枯樹下破開一洞,有一人爬了出來,渾身是血,掙紮著前衝幾步,跪倒在地,隨後,有兩隻體型瘦長、腦袋尖細的獵犬躍上地麵,雙目通紅,對準那血人,叫了兩聲,騰躍撲下。


    盤蜒、東采奇各出一指,將獵犬腦袋洞穿,雙犬側臥在地,當即咽氣,隻頃刻間屍體便已腐化為骨。


    東采奇顫聲道:“這是...異獸閻王的獵犬,我以往在魔獵中見過。”當年在黑荒草地間,蛇伯大軍遭遇魔獵,無數超乎想象的妖獸撕咬眾人,東采奇記憶猶新,想起其中便有這樣的怪物,當年任一隻獵犬,東采奇也未必敵得過,可眼下卻如碾死螞蟻一般。


    盤蜒再去看那人,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傷勢極重,非但皮開肉綻,且骨頭斷裂不少,盤蜒從懷中取出血寒煉成的丹藥,喂他服用,刹那間血肉重生,精氣增長,將他性命從閻王爺手中搶回。


    那少年咳出幾口黑血,道:“你們...你們是哪位大帳王的人?”


    東采奇鎮定答道:“是大蜂王手下的。”


    少年喜道:“是,是,那就好。快...從密道中入城,去監獄中把爹爹救出來。”


    東采奇問道:“小兄弟,你是何人?這洞口之下便是密道麽?你爹爹又是誰?”


    少年心急如焚,痛苦不堪,已無法仔細思索,從懷裏摸出一枚戒指來,道:“我是杭金大汗的兒子,薩蒙王子,我爹爹被....被大哥囚禁,關在黑獄中。我暗中向各位大帳王寫信求救,你為何不知...此事?”


    盤蜒、東采奇心中一動,總算明白事情原委:原來自杭金大汗命人攻打遺落民後的幾天裏,自己反在政爭中落敗,他那長子將他關入大牢。這位小兒子為救他爹爹,才招各大帳王救駕。


    東采奇道:“原來是王子殿下,但你為何從這密道逃出,又為何會受重傷?”


    薩蒙道:“我偷偷...去見爹爹,爹爹讓我逃命,告訴我密道的事,我帶著...好幾位高手保護我,可誰知這密道之下,竟有怪物出沒,我手下全都死了,若不是遇上你們,我也....”


    盤蜒心想:“咱們剛想著混入宮去,這條密道消息就送上門來,運氣委實太好。”這薩蒙王子語氣發自真心,絕非作偽,這密道中縱然凶險,但若能直抵皇宮深處,倒確是天賜良機。


    東采奇朝盤蜒看來,兩人早已有默契,隻一個眼神,已明白對方心思。盤蜒道:“勞煩殿下替咱們指路,一齊下去再走一遭。”


    薩蒙驚呼道:“你們兩人,萬萬不夠,須得帶上數百精兵,才能從這密道中走過,且途中...必損失慘重。”話說一半,咬咬牙,又道:“我並非怕死,而是...而是怕你們枉自送命。”


    盤蜒冷笑道:“小子,你給我聽清楚了,吳某是何等樣人,你難道不曾聽說涉...”


    東采奇一把遮住他嘴,道:“殿下,你若真不怕,便隨咱們再走一遭。”


    薩蒙眼神驚懼,仿佛那密道中遭遇之事,宛如地獄中的酷刑,但轉眼間,他下定決心,道:“好,我...我隨你二人一起。”


    盤蜒微一點頭,抱緊薩蒙,躍入那窟窿,瞬間瞥見身旁有一梯子,但也置之不理,東采奇隨後追來,兩人墜落十丈,輕輕落入淺淺水中。


    盤蜒落地雖穩,但薩蒙傷口仍一陣疼痛,低哼一聲,旋即瞪大雙眼,緊張環顧,黑暗之中,一時並未再見到妖魔鬼怪。


    東采奇嗅探氣血,道:“周圍毫無危險。”


    薩蒙鬆了口氣,示意小聲。


    盤蜒問道:“殿下,難道城中大臣將士,都默認你大哥篡位?”


    薩蒙哭道:“反對的人自然不少,但那三個巨臣將都幫他,不服者都被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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