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狐心知此人定另有算盤,此時不過暫借自己穩定軍心罷了。但他經曆過這場劇變,對功名利祿已不放在心上,連生死也置之度外。


    他緩緩說道:“三位,蒼某尚有一件要事,非去辦不可,還請三位先行離去。”


    陳靈虛對他性子極為了解,惶恐問道:“大哥,這都什麽情形了,你還想去報仇麽?”


    蒼狐默然不答,但三人瞧他眼神,知道決計勸阻不了他,那眼神全無情緒,似乎此人頃刻間心已變作鐵石。


    泰遠棲道:“公子可知那迷霧山莊在哪兒?”


    蒼狐凝視泰遠棲,泰遠棲微微一笑,道:“這涉末城中的事,我不知道的可著實不多。”


    蒼狐忽然懷疑起來:“這一年城中諸般變故,是不是皆有此人黑手推動?他說吳奇以狡猾計策挑撥離間,此人未必比吳奇好得到哪兒去。”


    但到了此刻,這些已無關緊要了,待他殺了道兒,報仇雪恨,一切塵埃落定之後,再來對付這幕後首腦不遲。


    泰遠棲指著北方,說道:“那迷霧山莊是吳奇布置的一處隱秘居所,風能亂神,霧能迷魂,非有驚世駭俗的法力而不得入。這數日內,我一直設法破解其中法門,但自知力所不及,時也不足。蒼狐兄弟,你可千萬保重了。”


    他詳細說了迷霧山莊所在,離此約百裏之遙,隔著群山,位於懸崖之上,隨後將蒼狐的黑蛇劍交還給他。蒼狐向他道謝,旋即走入山穀。


    行了小半個時辰,見山上有一間孤零零的園林,園林之中有一閣樓,縱然精致幽雅,卻甚是冷清,比之墳頭陵墓好不了多少。


    蒼狐瞧出那園林周圍的山石樹木暗藏玄機,若貿然入內,樓中人立時知覺,且會有厲害法術擾他,他繞外漫步而行,走了三圈,始終看不清門道。


    他心下彷徨,忽聽極遠處的山後傳來腳步聲,他急忙借一大石躲藏,往外看去,見是盤蜒獨自上山。


    這涉末城主眼下麵帶病容,比數日前瘦了許多,臉色本就蒼白,這會兒卻更籠罩了一層陰影,眉宇間滿是愁容,心不在焉,魂不守舍,像是個行將就木的病鬼。


    蒼狐見他如此,不禁淒涼憐憫:“師父他內外交困,實已至窮途末路了麽?盟軍畏懼於他,他其實更懼怕盟軍。”至此時刻,若要刺殺這人,實是千載難逢的良機,但蒼狐下不了手。


    錯不在他,而在於道兒。蒼狐終究會與他為敵,可當下卻不必節外生枝。


    吳奇東敲一下,西掀一次,連連踏步,搬石拉樹,手法靈活,不久後,園林內霎時變了氣氛,原來景色無異,但在蒼狐眼中,好像一下子煙消雲散,空曠了許多。


    吳奇解了陷阱後,繼續上山,蒼狐小心跟在後頭,以魔音氣壁將聲音全數消了,若在以往,他心知多半也瞞不過吳奇,可此刻吳奇渾渾噩噩,迷迷茫茫,半點也未察覺到蒼狐。


    到那閣樓外,吳奇又解了一層法陣,蒼狐輕輕一躍,又輕輕落在窗外,剛一站穩,那數層陣法當即複原,若稍慢頃刻,蒼狐已被發覺。


    他推開一扇窗,抬頭一望,許多大梁縱橫交錯,蒼狐跳上木梁,探查聲息,來到一寬闊陰暗的大堂。


    他聽道兒哭訴道:“相公,相公,我呆在這兒,閑的發慌,怕的要命,你放了我,好不好?”


    吳奇道:“蒼狐已然逃走,他要殺你,而我實不能時時刻刻守在你身邊。”


    道兒歇斯底裏的喊:“這幾個月,你根本都不陪我,一點兒都不顧我了。你說是在練功,可其實仍陪著那姓雪的婊子,是不是?”


    吳奇歎道:“到了這地步,你仍還說這樣的話?你做出這等人神共憤的事,滿城百姓皆恨透了你,也恨透了我,我自知虧欠你良多,這才...並未殺你,可我此舉,好生對不起蒼狐。”


    道兒提高嗓門,道:“你...要殺我?你竟然要殺我?我是你結發妻子,是一直陪你同甘共苦的人,你當年說要一直守著我,愛著我,這句話難道是放屁麽?蒼狐要殺我,你為何不殺了他?我..聽王欄說,你連刑都不用,否則他豈能跑得出來?”


    蒼狐尋思:“若師父他當真防備我,隻需在我琵琶骨內刺入毒劍,即便我是鬼首之軀,也非短時能愈。他畢竟對我有愧,哼,你心慈手軟,正可令我得報大仇。”


    吳奇道:“總而言之,你身在此間,蒼狐無法進來,安全得很,我並未食言,若非我曾愛你,你性命早難以保存;若非我曾許諾守護你,也不會煞費苦心的布陣防備蒼狐。”


    道兒又哀哀哭泣,道:“我看你瘦成這般模樣,心裏好痛,你上了那血妖精的大當,她在害你呀,從今往後,沒有我照顧你,你這日子該怎麽過?”


    吳奇搖頭道:“她在幫我,並非害我,你什麽都不知道,還是住口為妙。”


    撲通一聲,道兒跪倒在地,喊道:“是!是!我是什麽都不知道!我不知道澤兒是怎麽死的,我不知道你在忙些什麽,我不知道風鳴燕的孩兒到底是誰的,我不知道你何時會殺我,我也不知你明明有布業造化丹,為何不服用?為何不讓我也有身孕?”


    吳奇顫抖的厲害,答道:“澤兒是秋風公主殺的;我在忙著修仙;風鳴燕的孩兒確是蒼狐無疑;我絕不會殺你;我不生孩子,是不想受俗世纏擾!且那布業造化丹未必對我有用!”


    道兒垂首落淚道:“相公,相公,我寂寞的很,我難受的很,你殺了蒼狐,將我放走好不好?夫妻同心,其利斷金,我能幫你一把,咱們一同度過難關。我還美的很,你許久不曾抱我、親我,進我身子了,我的身子也渴望著你呢。”


    說罷,她解開衣物,白玉般的肌膚一覽無遺。蒼狐望見此景,想起妻子那慘不忍的的屍體,恨不得立時下去,將道兒也砍成肉泥。


    吳奇袖袍一拂,將道兒扶起,在她額頭上吻了吻,說道:“道兒,我將你關在這兒,是盼你能麵壁思過,悔悟罪孽,真心實意的排除雜念。等一切明了之後,我會傳你一門收攝心神的法子,助你渡過難關。”


    道兒哀鳴一聲,宛如離鄉的大雁,吳奇高大的身子遮住了她,替她穿上衣衫,小心整理儀容,過了許久,才背過身,快步下樓離去。


    直至吳奇腳步聲消失,蒼狐足尖一點,直撲向道兒。在這短短刹那,他心中閃過無數手段,他想狠狠折磨這仇人,將她零碎殺死;他想令她飽受驚嚇,以解心頭隻恨;他還想將她擄走,帶到遙遠的地方,如牲口般對待,讓她嚐嚐生不如死、恥辱絕望的滋味;他更想讓她也懷上孩兒,再將那孩兒活生生的殺了,令她明白這感覺何等痛苦。


    但他做不出這樣的事,到了最後,無盡的仇恨隻化作一劍。


    致人死地的一劍。


    道兒尚未反應過來,這一劍已斬掉了她的腦袋,鮮血撒出,落向蒼狐,蒼狐不躲不閃,任由鮮血淋了他滿身。在他眼中,這鮮血是他複仇的果實,是他的終點與新生,血染紅了他的臉,他的衣,他的肌膚,他的靈魂。他曾眼睜睜的看著妻子死在自己麵前,這血洗刷了那恥辱與憎恨。


    蒼狐無聲的笑著,貪婪的品嚐著鮮血,忽然間,他醒悟過來,使一招青仙斬魂,將道兒尚未消散的靈魂煉化,一口吞入腹中。


    他要記得這仇敵臨死前那短暫的悲痛,哪怕隻有一瞬間,也足夠他回味一生。


    但他立時察覺到不對,這煉魂中留有些許記憶,似乎是牢獄中的苦日子,麵臨殺頭的恐懼,他耳邊響起獄卒的嗬斥,說這煉魂的主人謀殺親夫,罪該萬死。


    他捧起那顆腦袋,將劍意注入其中,散去上頭彌留的法術,腦袋樣貌起了變化,並非道兒,而是個陌生的女子。


    他回憶盤蜒剛剛替道兒整理衣物的舉動,頃刻間醒悟:“他早就算準我會來,想使一招李代桃僵,借此打消我複仇的心思。他精通天罡萬千變,在那短短時刻內,將道兒與這女死囚掉了包。”


    若非蒼狐是貪魂蚺,若非他會這招青仙斬魂,他已被吳奇瞞過。


    麵前人影一晃,一姿色平平的女侍衛站在屍首旁,蒼狐認得她叫王欄,那王欄瞧著屍體,歎道:“他還是放不下夫人。唉,一往情深,俗不可耐。”


    蒼狐踏上一步,森然道:“說!她人在哪兒?”


    王欄搖了搖頭,指指他背後,蒼狐轉過身去,見盤蜒就在不遠處,蒼狐根本察覺不到他何時現身。


    他目光萬分失望,無精打采,似乎隨時會閉上,永遠也睜不開了。


    蒼狐咬牙切齒,道:“交出道兒來!就像你殺吳洲時一樣!你需給我個交待!給鳴燕兒一個交待!”


    盤蜒聲音蕭索,道:“徒兒,我知道他們要來劫獄,故意放你走人,我實...不想殺你,可也不能任你害了道兒。我發過誓,我不能拋棄她,隻能設法打消你的心思,卻不曾想你如此敏銳。”


    蒼狐震驚得無以複加:“事事都在他算計之中,他露出的破綻,莫非都是假的?那盟軍眼前的勝勢,也未必....”但轉念一想:“我會青仙斬魂這招,他可萬萬沒有料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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