盤蜒又道:“我一而再,再而三的忍讓,盼你能醒悟過來,可並非一味手軟之輩,我再問你最後一次,你願不願回心轉意,從此不再違逆我?”


    蒼狐閉目少時,回想當時與他蜃龍針動手時的情形,睜開眼時,神色堅毅無悔,他道:“師父,請恕徒兒不孝。”更無他話,黑蛇劍斬出劍氣。


    盤蜒見他這一劍威力非同小可,竟想一舉將這閣樓斬裂,將道兒一同埋葬。他取出蜃龍針,從上往下一劃,數道巨力迎了上去,硬接蒼狐劍招。


    蒼狐陡然變招,劍氣一轉,直刺盤蜒,氣力又強了一倍。原來他早已設想明白:若當真相鬥,盤蜒最大的破綻,正是他一心守護的夫人,自身防備必鬆,故而蒼狐假意斬樓,實則全力重創盤蜒。


    盤蜒似吃了一驚,回針擋劍,蒼狐暴喝,劍意沉重,蘊含仇恨痛苦之情,無形劍氣上紅光大作,劍刃破空時,竟隱隱有龍吟鯨鳴之聲。盤蜒知阻攔不住,立時變招後撤,但仍被劍氣擦中,胸前衣衫碎裂,滲出鮮血。


    閣樓吱吱呀呀,一道裂痕不斷延伸。蒼狐大笑起來,知道這一劍非但重傷強敵,仍能摧毀這閣樓。


    盤蜒將蜃龍針極快的繡繞,瞬間止住毀壞之勢,地麵恢複原狀。蒼狐心中一凜,立時又重重一劍刺去,被盤蜒擋下。蒼狐忌憚他那神秘莫測的蜃龍針,頃刻間攻勢如潮,接連使魔音氣壁、象鼻蛇身、曙光劍芒、無形劍波,時而對準盤蜒,時而對準閣樓,既鬥力,又鬥智,令盤蜒忙得不可開交。


    如此過了三百招,盤蜒臉上露出倦意,身形閃動,朝後急退,蒼狐見到取勝良機,高舉長劍,再度當空一劈,劍風迫近,盤蜒並不招架,隔空扔出銀針,出手時在數丈之外,可立時已在蒼狐咽喉處。


    蒼狐立時倒翻閃躲,但這銀針將脈象穿引過來,蒼狐感到嚴密無形的繩索逼近,正是上回將他捆住的絕招。這脈象變化快到極處,令人無可防範,但他使出鳳凰裂序,不假思索的一動,一劍反擊,籠罩盤蜒,身在半空時,又接連使鳳凰裂序,如蛛網般密布盤蜒周圍,一旦盤蜒輕舉妄動,立時受狂風驟雨般的猛攻。


    盤蜒輕歎,站立不動,忽然間,蒼狐背心劇痛,被銀針刺中靈台穴,他猛然想起盤蜒將銀針拋出,原來有此後招。也是蒼狐急於襲敵,竟忘了以神功護體。


    若是尋常點穴功夫,無論敵人內力多深,決計奈何不得蒼狐,但那銀針順著他穴道,將他經脈當做脈象一般編織,蒼狐口血噴出,身子失衡,跪倒在地,手足漸漸麻痹。


    他抬起頭,目光充滿仇恨,但更多的則是深入心底的恐懼,從剛剛相鬥而言,他內功招式皆不在敵人之下,可就像下棋的棋手遇上棋力高深的國手一般,兩人雖公平相鬥,所用棋子一模一樣,但敵人心思縝密,處處料定而後動,蒼狐若有勝機,萬萬難以把握,而那敵人卻能一針見血,出手不空。


    盤蜒走到蒼狐麵前,蒼狐以殺生劍訣引導真氣,苦苦掙紮,盼能收攏氣力,一股腦將那蜃龍針迫出身軀,但饒是他心法神妙,卻如何能撼動這古神的法寶?


    但他仍有希望,若盤蜒下手殺蒼狐,在蒼狐臨死之際,能使出殺生劍訣的“死劍”,這正是此功夫絕境求生的奧秘,威力最強的一招。


    盤蜒站立不動,蒼狐忽覺得自己意識也亂作一團,無論如何聚不起殺意,盤蜒道:“你想使‘死劍’?給我消停些吧。”


    一切都在師父算計之中,在他麵前,一切伎倆似都不過可笑的把戲。


    蒼狐張開嘴,放聲大笑,笑自己的自不量力、愚昧無知;笑天地不公,縱容惡人得勝;笑他終於將死,去與愧對的妻兒團員。


    就在此時,三道黑光從天而降,重重打向盤蜒,盤蜒退後數步,黑光擊中地麵,黑煙如巨浪般升起,將蒼狐擋在其後。在黑煙掩護下,兩人奔至蒼狐身旁,一人不知使了什麽手法,將蜃龍針從他靈台穴上拔出。


    盤蜒大驚失色,急運功召回蜃龍針,黑霧消散,看清來者,一人是失蹤已久的青斬,一人則是大觀國那幾乎不曾失手的刺客煙影。


    煙影拉住另兩人,足尖一點,騰空飛去,倏然間,一股蒼白的寒氣裹住三人,借助寒氣,衝破盤蜒布在這閣樓之外的陣法。盤蜒哼了一聲,隻能眼睜睜看著三人走遠。


    愣了半晌,盤蜒看著蜃龍針,心想:“他抓住蜃龍針,一瞬間就破了我的法術?這上頭有神獸守護,他居然化解這氣罩?”


    他不由得顫栗,又抬起頭,遙望星空。


    夜色愈發古怪,星光加倍猙獰,光芒張揚,凶相畢露,猶如臨近的大群野獸。


    這時,道兒從樓下奔上,掃視一圈,顫聲道:“相公,你沒殺了那蒼狐?你又放跑了他?”


    盤蜒低聲歎息。


    道兒哭喊道:“你為何又心軟了?你接二連三的...縱容我的仇人...你讓他走了,我何時才能還複自由,才能結束這孤單寂寞的苦日子?”


    盤蜒終於怒道:“夠了!”


    這呼聲中飽含憎恨,似是真要取她性命,道兒霎時心生寒意,呆呆的凝視盤蜒,似從不認識他一樣。


    她覺得眼前的男人好陌生,好疏遠,好可怕,好無情,他來見自己,並非是為了解救她的苦難,而是將她推入更黑暗冰冷的深淵。


    盤蜒道:“從此以後,我對你許下的諾言,一概無效。我與你不再有任何關聯,也再不會與你見麵。我會命人將你帶至別處,妥善藏起,你一輩子也別回涉末城來。”


    道兒臉色慘白,憤然哭道:“你這騙子,王八蛋,你為何這般對我?我從未對不起你過。你變了,變了心,變了個人,你不再想對我好,終於可以名正言順的娶那血妖精了,對麽?”


    盤蜒沉聲道:“你殺了無辜的孕婦,害我與蒼狐反目,非但不反省罪孽,反而催我趕盡殺絕。涉末城麵臨大敵,你卻隻怕自己孤單寂寞?道不同,不相為謀。道兒、阿道,我是變了心思,卻是因你惡化而變。”


    道兒想攔住盤蜒,但盤蜒手一揚,蜃龍針正中道兒額頭,道兒慘叫一聲,隻覺腦中關於盤蜒的記憶飛快被蠶食鯨吞,她淚流滿麵,伏倒在地,蜷縮著暈了過去。


    盤蜒單膝跪地,看著這曾經深愛自己的女子,某個瞬間,他覺得自己會哭,但那哀傷如清風拂過,不留痕跡。


    他輕碰她的臉頰,心想:“道兒,我曾想報答你對我的愛,所以娶了你,但最終行不通,我不愛你,或許不愛世上任何人。我用幻覺麻木自己,也令你逐漸淪陷。成婚多年,我始終騙你,更不曾要了你的身子。你和以往一樣,仍是個清純如初的處子。我會將你悄然送往南邊,你忘卻了我,可重新開始,一切如舊,終於找到與你彼此相愛的緣。”


    憑借蜃龍針,他可消去她腦海中所有關於吳奇的念頭,這段孽緣由此終結,於她於己,皆是最好的結局。


    他抬起頭,見王欄躲在一旁,雙目閃閃,瞧向此處,他懇切說道:“王欄姑娘,你曾答應一輩子服侍道兒,對麽?”


    王欄急忙搖頭道:“我隻答應服侍她,可沒說服侍多久。”


    盤蜒皺了皺眉,隻覺這侍女太過直白,又道:“我想請你將她帶走,帶離涉末城,越遠越好,你能辦到麽?”


    王欄又搖頭:“城主另請高明吧,她若醒來,哭哭鬧鬧,我可不會應付。”


    盤蜒道:“我已消去她關於涉末城這十多年的記憶,她想不起來,也不會哭。”他實則連她關於蛇伯城、異世的遭遇過往統統鏟除,她仍記得那恨之入骨的盤蜒,但再也不會惦記吳奇了。


    王欄不屑說道:“你若真有那麽大本事,為何不將她殺了?她這般活著,還不如死了。城主,夫人說的不錯,你確實有些不幹不脆,拖泥帶水。”


    盤蜒聽她這小小侍女,竟對自己橫加指責,連番違逆,更勸自己殺了道兒,心下不快,喝道:“這刁蠻丫頭,不怕我重罰你麽?”


    王欄做了個鬼臉,將道兒背起,道:“那我走了,我隻將她送到城外,她若另有心思,我就撒手不管。”


    盤蜒知這王欄身手非同小可,似不在道兒之下,有她相護,多半能夠平安。他從懷中取出一塊綠石來,塞入道兒嘴裏,道:“這綠驅蛇香經過眠婆婆熬製,入腹而不傷人,可保她一路平安,化險為夷。王欄姑娘,先前我言語魯莽,你多多包涵。”


    王欄橫眉豎眼,道:“你這般多話,可是後悔休妻了?”


    盤蜒笑了一聲,擺手示意她快走。王欄走到高台上,四下張看,施展輕功,從高樓躍下,穩穩落地,立時隱入密林中。


    盤蜒垂首不語,心中平靜,不起風波。他覺得這些年來,無論睡著醒著,自己一直坐著各式各樣的夢,一時是丈夫,一時是師父,一時是父親,一時是皇帝,一時是宗師,一時是魔鬼,一時又是神仙。


    那些夢讓他疲倦,讓他身陷囹圄,就像當年他在萬仙山中,身為地位尊貴的仙使一樣。


    噩夢即將到來,一旦挺過去,盤蜒就將得到夢寐以求的解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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