閔四娘擁被坐在床上喝著安神茶, 雖說氣色看著已然好了許多,可是眼底依舊是青痕一片, 往日她喜靜,屋裏隻許留一個丫鬟伺候, 如今錦環、金玲、銀玲都在不說,連采蓮、曉春、惠心這樣的小丫頭子也都被帶進了屋,閔四娘讓她們湊在一起繡花,她親自來評鑒誰的手巧。


    “六奶奶氣色好多了。”錦環端走了閔四娘喝完的安神茶,見裏麵還剩下一小半,就想要勸一句,閔四娘擺了擺手。


    “這東西喝多了犯困, 到了晚上該睡不著了。”


    “就是要六奶奶養精蓄銳。”


    “不用了, 我睡得頭疼。”閔四娘按了按額角,手腕子上的黑青宛然。


    曉春正巧抬頭揉脖子,看見了閔四娘的手腕子,微微地抽了一口氣, 手一劃繡花針紮到了大姆手指肚上, 她不由得驚呼了一聲,看見閔四娘的目光放到她的身上,趕緊站起來跪下:“奴婢……”


    “毛毛燥燥的。”銀玲瞪了她一眼。


    “別怪她,別說小孩子看見這印子怕,我看見了也怕。”閔四娘說道,“起來吧,吃塊糕壓驚。”


    銀玲取了塊糕給了曉春, “幸好六奶奶心慈……還不快謝六奶奶賞。”


    曉春站起來接過了糕,福了一福,“謝六奶奶賞。”


    “好了,你們也都歇會兒吧,今天天陰,這屋裏不亮堂,繡花怪累眼睛的,都吃糕吧。”閔四娘說道,她素來是個好說話的,心慈麵軟,小丫頭子們也不怕她,都站了起來福了一福,一人拿了一塊糕,小口小口地吃了起來。


    小丫頭子們都是十一、二歲的年紀,正是像是抽條最快的時候,進府的時候一個個還個頭小小一團孩子氣,如今已經長高了不少,模樣也長開了,她們都是府裏的世仆之後,雖說是丫鬟,也不比外麵平常人家的姑娘差。


    閔四娘瞧著她們,臉上就帶著三分愛憐,像是怎麽樣都瞧不夠似的,“六奶奶這麽喜歡女孩子,等過了孝期就要個閨女如何?”門外有人朗聲說道,閔四娘的臉騰地一下子就紅了,站在門外的原來是——蔣佑方。


    “六爺回來了!”閔四娘推了背子,下床穿鞋,蔣佑方快走幾步進了屋,“身子不好不要勉強。”他與閔四娘夫妻情深,看見她眼底的青痕和手腕子上去不掉的印子,自是心痛難抑,為了讓四娘高興,又強顏歡笑,“吃午飯了沒?”


    “沒呢。”閔四娘搖了搖頭,“您今個兒沒出去?”


    “剛從太太那裏回來。”


    “您去……唉……我不是不讓六爺去嗎?平白的惹太太生氣……”閔四娘急得眼淚都快要掉下來了,“所謂子不語怪力亂神,那些事都是旁人胡亂編排出來騙銀子的……”


    蔣佑方拉了她的手,往上扯了扯她的袖子,“你這個也是別人編出來騙銀子的?”


    “許是我作夢的時候自己弄傷自己的呢。”閔四娘往下拉了拉袖子,“六爺還沒吃飯吧?金玲!傳飯!”


    蔣佑方見她這樣,知道她是猜出來太太不會拿血和頭發出來讓龍道婆做法,想想賢妻如此孝順,又想想母親如此不慈,半點不為兒女考慮,難免心有怨憤,“你放心等會兒我再跟二哥、三哥商量商量這事兒,原我也不信怪力亂神,可家裏出了這麽多的事,由不得我不信。”


    “六爺……”閔四娘還想說什麽,被蔣佑方阻了。


    “別說了,拋去你我的夫妻情誼不說,這一家子老小也不能再出事了,若非是老爺身子不好生不得氣,我倒要把這些事跟老爺分說分說,讓他做主……”


    “六爺,這個可萬萬不可。”


    “我自有分寸。”蔣佑方拍了拍她的手背,正這個時候飯也已經送過來了,因是在孝期隻有幾樣素菜,夫妻兩個草草吃了午飯,蔣佑方安置好了閔四娘,就又出去了。


    卻說蔣佑昌回了屋,看見朱麽娘在教蔣姝打絡子,蔣姝因上次他生氣要打她的事心對他心存了畏懼,見他進來了,連忙站了起來,守著規矩福了一福,“給父親請安。”施完了禮就退到了一旁站著,頭也不肯抬起來。


    蔣佑昌這一輩子孩子不少,活下來的隻有蔣姝一個,看見她這個樣子難免心疼。


    “姝丫頭,過來,讓我看看。”蔣姝抬頭看了朱麽娘一眼,見朱麽娘點了點頭,慢慢的挪到了蔣佑昌跟前。


    “父親。”


    “長高了不少啊。”蔣佑昌摸摸蔣姝的頭,蔣姝生得像朱麽娘,小小的年紀已經是杏眼桃腮十足的美人胚子,讓人瞧著說不出的喜歡,“剛才在做什麽呢?”


    “跟母親學打絡子呢。”蔣姝見蔣佑昌麵有慈色,漸漸的也熄了畏懼,拿出自己剛才打的絡子,“隻是我手笨,隻會打如意結。”


    蔣佑昌拿過來看看,這絡子打得普普通通歪歪扭扭,可出自女兒之手,他瞧著就是喜歡,看女兒孺慕情深,他心中更加愧疚,“這個如意結送給我吧。”


    “這個不好看,等我打了更好看的絡子,再送給父親。”蔣姝一把把如意結奪了回來,藏在身後。


    蔣佑昌被她可愛的樣子逗笑,摸了摸她的頭發,“好!等你打了更好看的再送給我。”


    朱麽娘見他們父子如此,思及前情更恨司馬靜,原先蔣姝是蔣佑昌的掌上明珠,卻因為她父女失和,如今總算是和好了,唉,男人年齡越大越在意孩子,她如今再生一個也難了,若是要借丫鬟的肚子,她看了看自己身邊的這幾個哪個都覺得不合適,都怪她當初太笨,挑丫鬟隻挑模樣普通樣子老實的,如今連個能用的人都沒有。


    不過若是龍道婆說的是真的,蔣家被冤鬼禍害,就算是有了孩子也留不住,如今連大人也要遭秧,她再怎麽操心也是枉然。


    “姝丫頭,你回去吧,我與你父親有話要說。”朱麽娘又看了一會兒他們父女說話,心裏惦記著蔣佑昌去問蔣呂氏的事,打發了蔣姝走。


    蔣姝走了之後,朱麽娘小心翼翼地問蔣佑昌——“那事兒……太太怎麽說?”


    “還能怎麽說,不成。”蔣佑昌歎了口氣,“不過是要她幾根頭發、幾滴血,她就罵我們不孝順,誠心想要算計她。”


    朱麽娘也歎了口氣,“這該如何是好?”


    “等會兒我再跟三弟、六弟商量,無論如何也要說通太太……”蔣佑昌嘴上這麽說,心裏知道蔣呂氏這些年說一不二,讓她改主意太難。


    “二爺,不如我們先把姝丫頭送到公主府去吧,她年紀小身子弱……”


    “她是嫡出的姑娘,不問過太太怎麽能送她走?”


    “可太太這樣……”朱麽娘說著說著眼淚掉下來了,“咱們為了孝道在這府中……也就罷了,姝丫頭年紀還小,若是……咱們做父母的豈不是對不起她?”


    蔣佑昌想想蔣姝,再想想自己夭折的一對龍鳳胎和蔣媛,哪一個都跟蔣呂氏脫不開關係,心中也是憤懣,“今天我再找太太說一次,若還是不成的話我親自送姝丫頭去公主府,好歹留我一條血脈在世上。”蔣佑昌說著一捶桌子,“有母不慈啊!”


    天已過午,上午還晴空萬裏,下午已然陰雲密布,蔣府正院正房連屋簷下的鸚鵡都不敢多鳴叫一聲,上上下下噤若寒蟬一般,除了裴大貴家的,旁人都被趕了出去,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隻是隔著窗聽見蔣呂氏躺在床上唉唉歎息,“我白養了他們幾個啊!白養了!”


    “太太……”若說這蔣府上下誰最知曉蔣呂氏的性子,裴大貴家的說第二沒人敢稱第一,蔣呂氏自小就是個心裏隻有自己沒有旁人的,讓她把血和頭發拿出去給別人做法,跟要了她的命一樣,可這蔣家最近的事也太多了,由不得人不往怪力亂神上想,裴大貴家的也算是見過世麵的,可思想起蔣家這兩年除的事,天災沒有,全都是人禍,就算是人禍也沒有這麽多巧的事,莫非——“太太,二爺和六爺也是為了您好,府裏這兩年出的事也著實的邪性……”


    “住嘴!”蔣呂氏指著裴大貴的鼻子說道,“別以為我不敢把你也趕出去!”


    “是。”


    蔣呂氏翻了個身,麵朝著牆躺著,“你這個老貨,說來也是有些見識的,豈不知身體發膚受之父母?這帶根的頭發和中指之血是能輕易給旁人的?”


    “太太,我探問過龍道婆的根底,她確實是公主府裏奉養的老供奉了,還曾經到宮裏頭幫太後做過法,據說是極靈驗的……”


    “哼!她是朱家的人,難保心裏對我沒有怨恨,想擺布死了我,好讓朱麽娘當家!再說了,所謂怨有頭債有主,若我真的拿了頭發和血出來,豈不是認下了殺子殺媳這樣天大的罪過?他們來求我就是不孝!”


    裴大貴家的心想,也就是您吧,時時害人,處處想著防人,到最後誰也不信,您做的那點事滿府上下誰不知道?這個時候不認是不是晚了?再說了這事明擺著是蔣二爺和蔣六爺力主,若是蔣呂氏還這麽硬扛著,母子離心就在眼前,這女人一輩子是為了什麽?難不成真學呂後、武則天眾叛親離?


    “太太,若是二爺和六爺再來求見呢?”


    “就給我打了出去!”


    “是。”裴大貴家的應道,唉,這麽扛下去,那個龍道婆說的萬一是真的,若是過了七七四十九天還不做法,就算是大羅金仙也救不了蔣家,這蔣家上下一百多口子人,豈不是都與蔣呂氏一起填了命?


    “你也出去!我聽見你喘氣兒心都煩!”蔣呂氏一揮手,把裴大貴家的也趕了出去。


    裴大貴家的出了屋,沒理過來探問的丫鬟們,低頭往外走,走到沒人的地方雙手合什看看天,“老天爺啊,冤有頭債有主,作惡多端我,您可要瞧準了啊——”


    她的話音未落,就聽見有人甜甜脆脆地叫了一聲“祖母!”


    她一轉身,隻見不遠處孫女曉春和江家的丫頭采蓮並六奶奶身邊的銀鈴朝她這邊揮了揮手,三個人腳步輕盈地往她這裏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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