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前


    滌塵將藥簍裏的藥放在藥缽中, 細細地研磨著,專注得好似天地間隻有這一件事一般, 連道童站在門外躬身等他,都似看不見。


    一直到藥被磨成細粉, 他將藥粉倒進青瓷瓶中,這才抬眼看道童,“原來是貞兒,不知觀主遣你來有何事?”


    “觀主說蔣家的人來了,不過一柱香的功夫就走了,據說是蔣至先呈表乞休,聖上已然準了, 一並準了蔣家諸子隨父回鄉侍奉左右。”


    滌塵笑了笑, 蔣家如此巨奸下場竟是全家衣錦還鄉——


    “聖上見蔣大人病體沉重,還賜了三瓶紫金丹。”


    “煩請告訴觀主,我知道了。”


    不管觀主怎麽知道他“關心”蔣家的事,這份情他領了。


    紫金丹, 聖上果然賜了紫金丹——“那紫金丹煉製不易, 如今聖上一下子賜了三瓶給蔣大人,看來那批紫河車得提前取了。”


    “觀主也是這個意思。”


    “常安寧是個穩妥的,這事兒就交給他辦吧。”


    “小的立刻回了觀主。”


    紫河車——血河車吧。


    普通紫河車是健康產婦產子之後所遺胎盤,通天觀用的卻不是,天昭帝不知道自哪本書裏看來的法門,庖製極品“紫河車”,反正宮中年長未被臨幸的宮女多, 通天觀俗家弟子多,胎兒滿五個月長全了手腳,被硬生生打掉,取了胎兒與胎盤入藥,常安寧就是最“得力”的俗家弟子,蔣至先對此事早就知情,卻睜一眼閉一眼,更有甚者,後來天昭帝覺得年老的宮女不夠“好”,年少的他又舍不得,蔣至先為君為分憂,派人到民間收購豆蔻年華的少女,送到通天觀,如今所食之藥,正是由他的“孫兒”煉成,豈非報應?


    當然了,他是會讓蔣至先知道此事的,七日之後就是個好日子。


    如今


    滌塵將馬車停在玉水橋頭,聽著道僮的回報,嘴角露出一絲笑容,這就是所謂的不是不報時候未到,蔣至先做下那許多的惡事,如今惡事報到自己頭上,不知道那些吃下去的紫金丹能不能吐出來,這次他若是熬不過這一關,閻羅殿上如何償這自食骨血之惡。


    玉水橋下一艘客船慢悠悠駛離了京城,滌塵掀開簾子,看著那船頂這兩人以為棄榮華富貴,一身青衣遠走就走得了嗎?蔣家這個姓氏,如同符咒一般,躲不開丟不下,無論你逃多久都會找到你,更不用說蔣佑榮家中還有幼子了,他此刻放下了,早晚還會自投羅網,不過看他們如今四散奔逃如漏網之魚,也實在有趣。


    當年他也是站在這橋頭,聽見他請托去打聽陳雨霖下落的人回報說陳雨霖已然被逼投繯自盡,他當年不過是觀主座下普通弟子,連陳雨霖的屍身都搶不回來,獨自站在橋頭望著滾滾水流,前無去路後無援兵,行屍走肉一般,除替恩人報仇之心再無別的念想。


    人就是如此,什麽都放下了,也就什麽都不怕了,他一步一步的爬到今天,憑的就是他不拿自己當活人……


    滌塵從懷中掏出青瓷瓶,既是如此,他還糾纏那許多做甚?陳大人若是在他麵前,怕也會讓他放手一搏,昏君如此不顧社稷,難道他要養虎遺患,讓嚴家成為第二個蔣家?讓蔣家修養生息東山再起?


    滌塵抬頭看看天,心中已然一片清明。


    回到道觀的滌塵拿出青瓷瓶細細地將藥粉撒在剛剛煉成的丹丸之上,原本暗淡無光的丹丸在陽光下竟像是被撒滿了金粉一般……


    “仙師,這次的紫金丹竟比往日的更好了。”道僮拍手笑道。


    牛惠心低著頭隨著銀玲往六奶奶的屋子裏走,如今六奶奶總攬了蔣府上下的事,雖說還是平常的樣子,可渾身的威儀卻總有些不同,惠心瞧著她難免有些懼意,想著祖母對自己的囑咐心裏更是像是揣了幾十隻小耗子般的百爪撓心。


    曉春和采蓮走在後麵瞧著她的背影互視一笑,自從上一回六奶奶被太太責罰不許出院子,銀玲借由子狠狠整治了惠心一番,她倆就知道了惠心是個吃裏扒外的,如今惠心的堂嫂掌了內宅的大權,惠心剛高興沒兩天六奶奶就成了真正管事的了,果然是不是不報時候未到,隻是——


    曉春自從裴大貴家的去世就未曾展眉,采蓮心裏麵也多了些心事,如今六奶奶叫她們三個一起去見她,不知道又有何事。


    閔四娘在一個名冊上拿著細羊毫圈點著,這府裏啊,本來有些家底想趁機脫了奴藉的不少,想做“忠仆”等蔣家東山再起再撈好處的也有,也有無處可去的……


    這大樹將倒不光是猢猻四散,依在樹上的蟲蛇鼠蟻也要各自思量前程啊。


    銀玲福了一福,“六奶奶,我把她們三個叫來了。”


    閔四娘放下筆,這三個小姑娘眼神都有些怯怯的,如今這境況她們也是各有思量了吧,隻是萬般事皆由不得她們,她們已然比那些被人伢子賣來,不知父母家鄉何在的強不知道多少倍了。


    “金玲。”閔四娘一個眼神,金玲拿了三個荷包出來。


    “你們三個入府的時日也不短了,也都是世仆人家出身,咱們說是主仆一場,我也算癡長你們一輩,說是看著你們長大的也差不多,如今蔣家如此,我也不留你們了,荷包裏是些首飾你們留著當嫁妝也成,換銀子傍身也可,拿了荷包回去收拾東西,晚上我就讓銀玲送你們走。”旁人她可以讓錦環她們打發了,這三個小丫頭她得見一麵,不管怎麽樣,要演演全本,戲還得做足。


    旁人也倒罷了,惠心咬了咬牙,像足了彩蝶的樣子,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六奶奶,奴婢來的時候祖母就交待過,牛家上上下下隻有蔣家的奴才再沒有其他,六奶奶若是不要奴婢了,奴婢也沒地方去了……”惠心說著說著淚如雨下一般,曉春和采蓮見她這樣,也跟著哭了起來,卻不知該說什麽,裴家和江家早打定了主意要走了,她們兩個自生下來就隻知道自己家是蔣家的奴才,憑著蔣家的護佑才有榮華富貴,如今……


    “曉春、采蓮,你們倆個呢?”


    曉春和采蓮互視了一眼,“奴婢謝六奶奶大恩大德,奴婢今日雖離了蔣府,他日六奶奶若有能用得著奴婢的,奴婢粉身碎骨萬死不辭。”


    “有這句話就行了,你們也是萬般皆不由自身,尤其是你曉春,你祖母沒了,卻連一天孝都沒守,這回回家,好好的盡孝吧。”閔四娘說道。


    蔣佑方回來的時候正見到三個小丫頭抹著眼淚出去了,見閔四娘也有淒色不由得歎息,“如今莫說是她們,就算是我奶娘也說要回去養老了。”


    “你都多大了,還舍不得奶娘呢?”閔四娘勉強笑了笑,“我原以為咱們能帶走二、三十人,如今除了那些無處可去的小丫鬟、小小子還有幾個忠實精幹的,也沒剩下誰了,裴家、江家都走了。”


    “牛家倒是個忠的。”蔣佑方說道,“牛金貴說死也不走。”


    “惠心這丫頭小歸小,也是這麽說的。”閔四娘欣慰一笑,“彩蝶在太太身邊也替我省了不少的事,這就是所謂的家貧出孝子,國難顯忠臣,可憐老爺太太寬厚待人,到最後竟隻有牛家是真忠心……”


    蔣佑方也連連歎氣,“我們身邊少些人手也就罷了,老爺、太太那邊……”蔣至先上次吐了血之後,一日內倒有十個時辰在昏睡,醒了連話都說不出來不說,連跟手指都動不了,單靠著參湯吊著命呢,想到這裏蔣佑方也沒旁地心思了,“快給我換衣裳吧,等會兒還要去老爺那裏。”


    “六爺別急著去老爺那,不是還有三哥在嗎?如今咱們家要搬家,我有好些事要跟你商量呢。”


    “你看著辦就成了。”


    “這事兒我可看著辦不了。”閔四娘把帳本子遞給蔣佑方,“這許多的銀子,都要運回老家,這麽大的數目哪家票號也不敢接啊……”


    蔣佑方也被銀子的數目嚇了一跳,他知道自己家裏有銀子,卻不知道有這些……


    “還有一時出不了手的古董、字畫、珍玩……如今滿京城的人都盯著咱們家呢……”


    “這若是有個一個月的工夫慢慢搬也就罷了,如今咱們搬出倉促,東西能帶走一半就不錯,還有各屋要帶走的隨身物件,沒有三、四艘大船搬不走這個家……”


    “蔣家已然夠招搖了,如今老爺病成這樣,蔣家又是引罪辭官,若是路上太顯富……”蔣佑方想想蔣佑明的事,就打了個寒顫……


    “我這個內宅婦人懂什麽,這事兒還得六爺您拿主意。”


    蔣佑方透過窗口看見站在院子裏的惠心,“牛家的莊子就在京郊,你把笨重不易搬運和一時運不走的東西全送到京郊莊子上吧,等咱們在江西站穩了,再派人回來取。”


    閔四娘點了點頭,“我倒一時糊塗了,忘了還有莊子。”


    “如今這許多的事,莫說是你,我都忘了。”


    “那銀子呢?”蔣家的銀子有些是銀票,可五六成卻是銀錠、金錠。


    “多打樟木箱,裝船帶走吧。”這個時候也不能往票號裏存銀子。


    “不如也埋在莊子裏兩、三成……若是……好歹回京城還有些過河的銀子。”閔四娘說道。


    “嗯,就依你。”


    “隻是這事得交給可靠的人辦。”可靠?牛家的人都是大奸似忠的,哪會有丁點可靠之處?


    “一事不煩二主,六爺您得領著金貴去趟京郊的莊子。”閔四娘說道。


    “唉,也隻有如此了。”


    “六爺,此事機密你我夫妻與牛家的人知道就好……”


    蔣佑方點了點頭,父親病重前把家交托給了他們夫妻,懷的什麽心思蔣佑方心知肚明,若是蔣家在他們夫妻手裏,眾人還都有活路,若是交給三哥兩口子,以三嫂的性子,大家都要渡日艱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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