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峰綺禮恍然大悟,原來還有餐後甜點。他裝模作樣的想要上前最後以一位神父的身份聆聽告解,卻被對方意味深長的眼神製止在原地。


    在第九代輕聲細語的安撫下,這個被良心壓垮的青年這才察覺自己做了多麽失禮的事情,竟然連早就壞掉的眼睛也流出了淚水,自己現在的樣子一定是極為可笑的狼狽樣。


    “明明正在策劃著為你實現願望,你還在為什麽而傷心呢?”


    聽到這溫柔的聲音,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又要奪眶而出。他嚐試著開口,那冰冷的液體立馬滲進了幹枯的唇瓣,傳來一種鐵鏽般的苦味。


    兄長的漠視,時臣的鄙夷,髒硯的戲弄還有葵的……不理解,都是像是一條條沉重的鎖鏈禁錮在他心上。隻有眼前這人支持他,不僅給予了他安慰還為他出謀劃策。


    能在人生的最後時間認識他真是太好了,在不久的未來不是自己一個人孤獨淒涼的死在某個不知名的地方,真是太好了。


    雁夜此時已經沒什麽強烈的反抗意識,他抬手擦幹眼淚,搖搖頭,眼中荒涼的隻餘灰燼:“隻是喪家之犬的自以為是罷了。”


    他囁嚅著自語:“本來以為隻要能夠守護她,能夠讓她們幸福。哪怕失去生命,承受再多的痛苦也可以忍耐過去。”


    “結果我除了不斷的給她帶來麻煩之外什麽也做不到,不論是殺掉時臣還是被時臣殺掉都會讓她感到為難,可是不這樣我救不了小櫻,我……真是太沒用了。”有什麽資格說他肯定能給那人幸福呢?明明……都已經失敗過一次了……


    身體和理智都在隨著魔術的使用而逐漸崩毀,如果不是第九代的幫助,天知道那時候自己會做出什麽。


    唯一放心不下的隻有那孩子了,但如果跟著他的話,小櫻也算有個好的歸宿了吧?能不能請求對方在自己死後不要將小櫻送回來?


    已經完全對第九代交付了信任的青年又害怕自己的請求為對方帶去更多的麻煩。這個時候他才發現自己以前究竟有多麽自私自利,他從沒為第九代考慮過,不關心他的過去,更不了解他參加聖杯戰爭的目的,隻因為他是間桐髒硯請來的幫手就隨意利用。


    “隻要能夠守護她們的幸福,失去生命也在所不惜嗎?”就在他因發現了自己簡直一無是處而自我唾棄的時候,忽然聽到這個問題。


    “我太無能了。”雁夜輕呢著:“就算付出了生命的代價又能挽救什麽呢?”


    第九代站起來,用異樣的神情居高臨下的凝視著他:“那麽,尊嚴和榮耀呢?”


    雁夜淒涼幹脆的笑了一聲:“我這個樣子,哪裏還有那種東西?”


    “你能做到的,雁夜。隻要你願意。”那種帶著蠱惑意味卻又意外純淨的笑容又一次綻放在了第九代唇角,“你可以嚐試這樣做……”


    這……這簡直是撒旦才會想到的主意!神父聽著第九代慢慢講述的計劃,各種複雜的感情交織在了一起,他偽裝的肅靜隨著腦海中被不斷描繪的畫麵而岌岌可危。


    他終於明白了第九代所說的美好到底是什麽,他終於得到了一直以來尋求的答案。他用了十二餘年的人生,終於求得了屬於言峰綺禮獨有的道路。雖然這充滿了黑暗的道路曲折又迂回,但終點毫無疑問有他夢寐以求的一切。


    “感謝主。”神父拿掛在胸口的十字架,虔誠的做了一次禱告。喜極而泣的淚水劃過臉頰,他露出慈悲又扭曲笑容,給了驚疑不定的青年一個充滿惡意的祝福。


    “放心吧,雁夜,接下來的一切,我會幫你和老師溝通的。”


    收拾東西的時候,雁夜依然忐忑的不行,他忽然想到了一位被他遺忘很久的重量級人物:“我就這樣走了,那個人……會同意嗎?”


    “間桐翁他不會幹涉你的。”第九代從容一笑。


    間桐髒硯此時早已自身難保了。和第九代談話過後,被撩撥的熱血沸騰的老魔術師開始著手研究普及‘蟲術’的方式。以間桐家擅長吸收和戒律的魔術特性,等待他的隻有兩條路。


    要麽被聖堂教會判為異端處以抹殺,要麽被魔術協會強行封印指定。


    再或者……他成功的借助某種奇跡般的力量,實現了自己最初的夢想。不過等那個時候,清醒的老魔術師麵對已經成為怪物般的自己,唯有一種選擇了。


    魔術師這種人呢,就偏執這點來講。真是有夠傲慢的。第九代望著間桐髒硯所在的方向,歎了口氣。


    雁夜還在猶豫,綺禮已經迫不及待想要看接下來的劇情。“這些東西等berserker回來讓他送去就好!”他幾乎是用扯的將雁夜往外拉。被熱情的神父嚇了一跳的青年死死地抱住庭院的旗杆不肯丟手。


    “不!我還沒有準備好!再等等啊啊啊!!!”


    剛從艾因茨貝倫回來的蘭斯洛特被眼前不可思議的場景驚呆啦,於是他成功的成為了今天第三個向第九代投去求助眼神的人(英靈)。


    第九代言簡意賅道:“唔,雁夜要去幫遠阪時臣獲得聖杯,神父這樣是因為……他在趕時間?大概。”


    他們不是和禦三家之一的遠阪是仇敵關係嗎?在他不在的這段時間裏都發生了什麽?!!


    騎士皺著眉頭,神情略顯陰鬱:“我覺得自己應該和那個金閃閃的家夥合不來。”


    “這個不是重點。”第九代轉身直視完好無損衣衫整齊的英靈:“你回來的真快,和saber談的怎麽樣?”


    高大硬挺的騎士恨不得將頭埋在地上:“我……我不敢去見王,所以……”


    “所以隻是遠遠看了一眼就回來了?”


    第九代麵無表情:“蘭斯啊,你要知道,做英靈呢,最重要的是及時行樂。因為你永遠都不會知道自己的master什麽時候會因為一個什麽心血來潮的莫名理由將你送走。”


    蘭斯洛特剛想說什麽,不遠處就傳來了雁夜驚慌的喊叫。兩人循聲望去,隻見綺禮將雁夜抗在肩上,不顧他的掙紮,姿態端正標準的拔腿跑步。


    “請靜候佳音。”在經過第九代身邊時,神父帶著微笑這麽說道。


    伴隨著“不要”“放我下來”“讓我自己走”等等類似的背景音,第九代看著他們越來越小的背影,對騎士說:“我覺得你應該跟上去。”


    蘭斯洛特沉默了三秒,隨後行了一禮,化為靈體消失在了原地。


    “人性果然是最奇妙的東西。”


    第九代聳聳肩,下一秒,他忽然一怔。


    “龍之介?”


    *——*——*


    盡管他趕來的很快,路上花去的時間也足夠凶手安全離開。


    原本屬於無色之王的身體還殘留著生前的溫度,斷掉的一截前臂落在距屍體不遠的地方。龍之介的神情還殘留著一絲茫然,因著他慣有的爽朗氣質,硬是多了點無辜和委屈的情感。


    大口徑子彈從背後直接打入心髒,在胸腔炸了個空洞出來。他彎腰將血泊中的蛋糕盒撿起來扔進旁邊的垃圾桶,然後將龍之介抱起來,神色算不上冷,也沒有什麽怨恨。他並不是很關心殘留的英靈氣息到底是哪一位的,也沒打算特意為逝者報仇。


    他平靜的將人帶回了停駐在雲層中的飛艇上,接好斷掉的殘肢,並且為他換了一身幹淨的衣服。


    一道風刃割裂了龍之介常在位置的地板,德累斯頓石盤安靜的躺在那裏,毫無異動。


    這就是龍之介不死之身的秘密了。為什麽明明沒有白銀之王卻依然擁有‘王’的能力。可惜石板散發出的殘餘力量隻能籠罩住這艘飛艇。


    幸好在這之前滿足了他的願望。


    第九代這麽想著,將石板收回到了許久未用的盜賊裏,毫無留戀的一躍而下。


    匆匆路過未遠川的行人望著天空下墜的巨大火球發出驚呼。


    “從天上掉下來的是什麽?隕石嗎?”


    “不對,是飛機!”


    “天啊,掉進海裏去了,上麵有人嗎?”


    燃燒著的飛艇沉沒的速度極快,等到救援感到的時候,隻能望著船身下沉造成的漩渦望而興歎。


    沒有任何飛機失事的記錄,打撈工作被冬木警署打了一個巨大的問號。


    第九代站在橋上,身邊是噪雜不休的人群。他的聲音依舊是那種輕而柔的語氣,不溫不火,異常涼薄。


    “再見,龍之介。”


    *——*——*


    另一個世界。


    正在午睡的周防尊猛然睜眼,暴烈的火焰在他眼中灼灼燃燒,冷峻陰沉的表情像是要在下一秒毀滅眼前的一切。


    一把抓起外套,他直接從吠舞羅的二樓跳了下去。


    到達禦柱塔後沒有受到任何阻攔,他直接被一位穿著黃金之王氏族特有裝扮的男子帶到了原本停放石板的位置。


    第一第二王權者已經在了。白銀之王威斯曼的表情就像是要哭泣一般,他帶著顫音的腔調完全沒有日常的端莊高雅。


    “石板被無色換了,那些都是真的。”


    盡管沒有任何前置語的說明,在場的人都能明白他說的是什麽意思。


    “周防!冷靜!”第四位趕到的青王在赤王暴走之前打開了領域,白銀之王緊隨其後,兩人聯手堪堪壓製住那充滿攻擊性的狂暴力量。


    “白銀之王,能否請問一下,您的研究到哪一步了?”沒有任何吵架鬥嘴的閑情逸致,青之王一手按在腰間的天狼星上,強行命令自己冷靜下來。


    一個瀕臨失控的第三王權者已經很麻煩了,他絕對不能在這個時候添亂。


    銀發青年充滿了希望幻滅後的悲傷,他的眼淚大顆大顆的落下來:“那是另一個世界……”


    說到後麵已經泣不成聲,旁邊的老者給不了他任何安慰,隻能沉默以對。


    宗像禮司閉了閉眼:“絕對要帶他回來。”


    “再等等。”威斯曼像是喘不過氣一樣抓著自己的襯衣領口,他覺得此刻自己就像是一尾被拋上海岸的魚。


    求你了!讓我呼吸!


    “等·多·久?”赤之王的每一個字都有著像是被火焰燒灼過的熾烈感,帶著令人窒息的殺氣咄咄逼人。


    這位性格溫柔又與世無爭的王權者神情灰敗,他直愣愣的眼神傳達著本人內心撕心裂肺的疼痛。


    “在這之前,威斯曼其實並沒有對侵入其他世界有任何深入的研究。”黃金之王低沉的聲音在空曠的大廳響起。


    彼此都知道對方說的是什麽,問的是什麽,欺騙沒有任何意義,他說:“當初無色走的時候並不希望你們找他,威斯曼也沒有偏頗兩位的義務。”


    然後這位威嚴的老人垂下了眼簾:“馬上就使用一切資源開始研究這個命題。”


    青之王勾起一抹冷笑,似乎想要說什麽,但是最終他什麽都沒說,隻是粗略的看了眼像是正在和什麽抗爭一樣的周防尊。聲音冷的讓人恐懼:“我留在這裏,以便隨時幫忙。”


    黃金之王點了點頭,看樣子不僅是第四王權者,第三王權者也不會走了。他剛想喚人為他們準備房間,回過神的威斯曼就像是受驚一般離開了。


    其餘兩位王者連多餘的眼神都沒有再給他,直接跟了上去。


    這位掌控命運的黃金王者低頭看著用特殊合金製成的地板上清晰可見的燒灼扭曲痕跡,無力地抬手拂過冷汗津津的額頭:“啊,真是一場噩夢。”


    隨著雨生龍之介的死亡,那具身體所遭受的片段以第九代所目睹的視角通過石板傳回了他原本所在的世界。


    曾經被石板賦予能力的王權者們,被迫觀看了一場殘酷的毀滅默劇。


    畫麵中的無色在另一個世界貌似開朗許多,依舊是人畜無害的模樣,但是笑容開朗又明媚,和曾經的優雅淡漠截然不同。


    其實沒人任何人知道無色之王的曾經。不論是十束多多良還是夜刀神狗朗,除了他那次為了周防尊在scepter4不得已的示弱外,在沒有誰聽他提起過自己的過去。


    不過大致上猜也能猜到。


    宗像禮司猜測過無色應該是迦具都隕坑的受害者,和他有關的曾經都被隕石送到了海底。但是從災害發生到和他們相遇的期間,誰也不知道這個少年遭遇過怎樣糟糕的事情才會變成現在的樣子。


    看起來親切又平易近人,但實質上異常冷漠。會避開一些深入的話題,用無關緊要的小事貌似認真的敷衍而過。最讓人無法忍受的,是他對自身像是將一切都計量化般無情到令人發寒的冷酷。


    是的,對自身。


    周防尊永遠都無法忘記無色溫潤朦朧的微笑。明明能讓人疼到失去理智,他卻能若無其事的參加安娜的生日宴會。掩飾到他憑借王權者的直覺也隻能略微察覺到一些找不到由頭的違和感。


    他就站在喧鬧的人群中,帶著平靜溫和的眼神,用他那纖細的,輕的像貓咪一樣的身體去禁錮本不屬於他的火焰。能在所有人麵前保持微笑,明明比他們都小,看不到一點孩子的天真任性。


    在另一個世界破碎的畫麵揮之不去,周防尊躺在白銀之王為他特製的能力抑製室裏,想著要是能將那些全部燒掉就好了。


    就像是博物館才有的老舊電影膠片,一幕幕並不連貫的鏡頭,有時候還會出現卡幀似的停頓,好像連時間都被打亂般支離破碎的淩亂場景。


    必須將畫麵所描述的東西加以自己的理解後用邏輯串聯起來,所以要不停的回想曾經看到過的事情。就像是一場反複的折磨,更為可怕的是,將一切碎片拚湊後得到的結局。


    周防尊懶得這麽幹,看到哪兒算哪兒。反正無法碰觸無法影響,等將人逮回來以後新賬舊賬一起算就是了。


    那家夥笑的真開心,有什麽有趣的事情說出來分享一下啊。隻有畫麵沒有聲音讓王者異常暴躁。他翻了個身,雙手緊握成拳。得控製自己忍住不要捶塌地麵,白銀之王要起賬來一點都不客氣,不想回去以後聽那個家夥叨叨就給要忍住。


    王者的身體忽然僵硬了,像是看到什麽不可思議之物般難以接受。


    開什麽玩笑啊,無色怎麽可能會哭成這副模樣?無法忍耐的將注意力放在旁邊神似安娜的紫發女孩身上,周防尊隻覺得這是場石板對他們開的玩笑。


    後來連思考的能力也沒有了,就是保持著一個長久不變的姿態沉默的旁觀。隻要閉上眼睛,一切就好似近在眼前,但是真正伸出手去,前方隻有虛無縹緲的空氣。


    看著無色無數次的將那個身體裏麵滿是蟲子的幼女放在手術台上卻下不去刀,看著他一遍遍剖開自己的胸膛。看著他匍匐在滿是鮮血的地麵又哭又笑。


    最後,被人直接穿透了胸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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