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半深,李五喂章長弋吃完了藥。服侍他暫且睡下。過了一會兒,李五見章長弋已經熟睡,怕他身子骨弱,又因夜裏風涼便給他掖了掖被角,又把自己的被子也給他蓋上,一個人便也伏在桌子上睡了。


    章長弋睡得正憨,隱約聽見有人叫他。“公子,公子!”章長弋睜開眼睛隻見天色幽黑,自己床邊卻站著個姑娘。那姑娘妝容倒還精致,模樣也算出挑。隻是臉色慘白,頭發蓬亂。穿了一身米色全素的緊身時興旗袍。旗袍腹部以下全是殷紅的血跡。章長弋一驚,頓時起身嚇得緊倚著床角。


    “姑娘是什麽人?我和姑娘素不相識,怎麽半夜的卻在我床邊?”


    那女子微微曲膝,道了句萬福。又從旗袍的左襟裏,扯出了一條細娟的繡帕,哭哭啼啼的道。


    “公子,此時這並不是你的家中,這隻是夢中而。小女子雖與公子素不相識,卻隻因死的淒慘,有情難解,有冤無處訴。心結至此,無法得已輪回。而公子是個通陰陽的人,便特來求公子替小女子了願,讓奴家可以輪回轉世。”


    章長弋聽了不覺一驚,自己竟然是在夢中。而麵前這個女子亦是個女鬼。他沉睡這半年倒也是見個不少鬼怪。可卻都是紅毛綠齒,突眼拔舌,好不嚇人。而今日見的女鬼,雖也渾身血跡,可卻溫柔婉轉,好不淒慘銷魂。章長弋便問她。


    “不知姑娘有何冤屈?亦或是有什麽未了的心願。在下若是能辦到,一定替姑娘完成遺願。”


    那女子聽了,收起擦淚的繡帕。又是曲膝道了一句萬福,便緩緩講來。


    “奴家名叫雪鶥,是滿春樓的窯姐。雖不是頭牌,可也常有些熟絡的老客捧場,日子倒也過的自在。一年前滿春樓來了個客人,說是個鎮長的兒子。出過國,還喝過洋墨水兒的。模樣也秀氣,出手還闊綽,隔三差五的便來找我。一開始我也不曾看上他,隻是覺得他手裏的銀錢多。當窯姐的,沒幾個是幹淨身子,誰不想攀個金財主,離了那個牢籠。”


    雪鶥說著又不知覺的哭了起來。“後來他總是來看我,千金博我一笑。我也當他是良人,便決定贖身嫁他為妻。可是他的家裏不容我,他父母嫌我身份卑微,也不顧我腹中已有三個月的身孕,並連夜把我趕出家門。他倒也有些情意,寧願為我忤逆父母與我私奔。當時我們手裏都沒有銀錢,我邊偷著向滿春樓裏的瑾姐姐借了些銀子。我們決定逃去杭州,可就在路過龍遊縣時卻遭遇了土匪。”


    “然後呢?”章長弋問雪鶥。隻見雪鶥突然哭的泣不成聲,連話也說不利落。


    “那些土匪搶了我們的銀兩,還要,還要侮辱我。那,那個狠心的男人。他就睜眼看著那些土匪將我侮辱,然後對那些土匪低眉奉承。後來他看到我下體滿是血跡,孩子已經保不住了。便不顧我的死活,丟下我,自己逃命去了。”


    章長弋聽罷雪鶥的故事,心裏也不禁陣陣酸楚。都道是****無情,戲子無義。可古往今來,癡情的妓女大有人在。


    秦淮卞玉京,柳如是。原來合著世間最是無情地便是嫖客。便如吳梅春作的那首《西江月.春思》


    一般。


    “嬌眼斜回帳底,****緊貼燈前。匆匆歸去五更天,小膽怯誰瞧見?臂枕餘香猶膩。口脂微印方鮮,雲蹤雨劑故依然,掉下一床花片。”不過花海嬉戲,誰可賦予真情?


    思緒回到眼前,章長弋歎息著問雪鶥。“不知姑娘的遺願是殲滅山賊,還是要讓那薄情的負心漢有個交代。”


    雪鶥思量半晌,怯怯生生的回道。“殲滅山賊已是無意,世間因果輪回,善惡報應,惡人終有惡報!”又沉了一口氣仿佛篤定了什麽。


    “我隻想問問他,可曾得鴛鴦鎖,為何偏偏對我如此無情。?”


    “什麽鴛鴦鎖?還有,那負心人姓甚名誰?又是哪個鎮的公子?”章長弋正欲多問,卻覺得身子一下一下沉了下去。猛一睜眼,發現雪鶥已經不見了,床邊正是李五在給他擦汗。


    李五見章長弋忽然醒來,想著怕是自己打擾了他的清夢,便低下頭,支支吾吾的說。“我看少爺囫圇的說著夢話,又出了許多冷汗,便給少爺擦擦汗,吵醒少爺了。”


    章長弋倒不怪她,隻是剛才的夢是那麽真實,雪鶥的啼哭仿佛一直還縈繞在他耳邊。至此一夜無眠。


    第二日一早,章長弋便讓丫鬟雨秀去請引三海。不出一刻,引三海便和二姨太一齊來了。


    二姨太先是問章長弋胃口怎樣,身子可曾好些。又問引三海住的可還習慣。幾人寒暄了一會兒。二姨太便稱,不打擾你們年輕人聊天兒。便帶著丫鬟出了屋去。章長弋便把昨夜夢中的情景全部告訴了引三海。


    引三海仔仔細細地聽了。便回道。“少爺休要擔心,隻是個冤魂來向少爺訴冤罷了。不過貧道說句不中聽的話,少爺八字純陰,不是個長壽的人。這倒也是個好契機,少爺可幫夢中的冤魂還願,渡他們輪回轉世。以積十方陰德,小則可消災解病,大則可益壽延年。”


    章長弋聽了引三海的話,倒有些欣慰。他是久病的人,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隻是昨夜他見那雪鶥也是可憐。能渡她輪回也算是一樁善事。可是那雪鶥不曾對他說出那負心人是哪鎮的人口,也不知姓甚名誰。衢州這麽大個地方,這麽多個鄉鎮。可該如何去找尋。


    引三海卻如同知他心事一般。“那雪鶥不是說她來自滿春樓麽,和那負心人私奔時,還有個瑾姐姐送過她銀兩。我們便去滿春樓找到那瑾姐姐問個究竟便可。”


    這邊章長弋和引三海聊的倒還投機。那邊許管家便跑來通報。說是二奶奶家的吳表少爺來看爺兒了。


    不一會兒,一個穿著燙絨黑色洋裝的男子拎著大包小裹的禮品便進了屋。“我的個乖乖,章老弟你可總算是醒了。”說話的人叫吳亦,是二姨太的親侄子,章長弋的表哥。家裏是做古董生意的,也算是衢州數一數二的富商。吳亦倒是長了個好模樣,本人卻糙的很。不通文墨,對算盤珠子倒是極為精通,從不做些虧本兒的買賣。吳老太爺死後,如今也算是吳氏古董行的當家人了。


    章長弋和吳亦極為要好,是從小尿尿和泥玩兒的交情。如今大病剛剛初愈,見吳亦大包小樣的來看自己。心裏千百個高興。忙拉他坐下,讓李五給沏了茶。又向他引薦了引三海,把引三海誇呼的神乎其神,紹地引三海的臉一陣兒紅一陣白。說的倒真如神仙下凡的一般。吳亦又問了章長弋。“身體可還好些,你病的這大半年,我母親整日惦記你。”章長弋便說自己是八字純陰之人,要渡鬼輪回轉世才能延壽。又提到了昨晚的夢境。吳亦頓時一拍大腿。


    “逛窯子可得帶上老子,衢州的這片窯子我門兒清。”


    ……


    晌午剛過,章長弋和吳亦便換了便裝,去了滿香樓。吳亦還不忘介紹。


    “章老弟,逛窯子這事兒你可不如我。咱衢州共有二百六十三家窯子,其中富麗苑和香滿堂的窯姐最漂亮,都是江南的。那身段兒那模樣,真是帶勁。宜春晏和牡丹閣的廚子可是一流。這邊兒喝著小酒吃著小飯,那邊兒有姑娘給唱著小曲兒,咦,甭提多享受了。”說著還不忘閉起眼睛,深深暢想一番,仿佛自己身處牡丹閣一樣,正有小曲兒姑娘招呼著呢。


    “那滿香樓呢?”章長弋問。


    “這個滿香樓是去年新開的窯子,聽說還不錯。不過我倒還沒去過,今兒正好借老弟兒的光。”


    兩人說著便來到了滿春樓的門口,老鴇子不愧是閱人無數,隻隨意的瞥了章,吳兩人一眼,就看出都是不差錢的主。一把拉住章長弋的胳膊就往樓裏拽。這邊又有幾個窯姐紛紛圍住了吳亦,也擁著,扯著的進了樓。


    “兩位爺兒,是要找指定的姑娘啊,還是我給你安排。我瞧兩位爺兒不是熟臉兒,那我就給您安排幾個好的,包咱爺們兒滿意。”說話的是順姐,滿春樓的老鴇子。約麽四十多歲,臉上畫的倒挺時髦,一身濃重的脂粉味兒,嗆的人鼻子直發酸。身材略微豐滿些,倒還有些半老徐娘的韻味兒。後來吳亦評價她,眼神裏透著精明,聲音裏隱著油滑,一看就是吃人不吐骨頭的主。


    “不,不,別著急呀!”吳亦忙忙打斷了順姐。“我們有指定的姑娘,小爺兒我是個粗人,可偏偏還有那麽一丁點兒墨水。這中國幾千個漢字裏邊兒呀!小爺我最喜歡一個瑾字。別管多少錢,你們春滿樓名字裏帶瑾字的姑娘我都要了。”說著不忘從西服內襯口袋裏拿出了一張五百兩的銀票,狠狠地往桌子上一拍。


    順姐想著還真是來了個大戶,可得伺候好了,一次宰的再多都不如回頭客兒來的實惠。“得嘞。”順姐連忙應承著。一把拽過銀票掖進袖子裏,臉上的粉也都樂的擠進了褶子裏。“瑾玉,瑾紅,香瑾,秋瑾,寶瑾。快出來,招呼客人了。”


    不一會兒,從樓上紛紛下來了五個姑娘,真是燕瘦環肥,各種姿色都有。一個個玲瓏剔透,優雅的身段裹在五顏六色的旗袍裏,倒真是一種別樣的風景。


    吳亦是商場上的君子,花叢裏的小人。直接就近拉過來兩個窯姐摟在懷裏,又是親又是抱的。另幾個姑娘見狀也紛紛圍住了章長弋,這個敬酒,那個喂菜,真如同伺候皇帝一般。章長弋先是推脫了一陣,見推脫不得。便連忙問身旁的女子。“你們可知道一個叫雪鶥的姑娘麽?”


    幾個女子聽了雪鶥的名字仿佛並不陌生。坐在吳亦右邊穿著藍色旗袍的女人說道。“雪鶥以前可是我們滿春樓有名的姑娘,聽說被個富家少爺贖身了,有多少姐妹豔羨呢!”又有個女人接著說。“我見過那男的,長得倒真是油頭粉麵的,一出手就是大把大把的銀票,雪鶥可真是掉進福窩兒裏了。”


    章長弋聽了緊接著又問。“那你們知道那男的是哪的人嗎?叫什麽?”幾個姑娘聽了都紛紛搖頭,坐在吳亦右邊的那個姑娘又說。“雪鶥以前雖算不上是頭牌姑娘,可倒也比我們高一個級別。跟我們這些人都不是熟絡,哪會跟我們說那些,要說點什麽心事恐怕也隻會跟盧妃姑娘說罷。”


    吳亦聽了有些摸不著頭腦。便問。“那個,那個什麽盧妃姑娘又是誰?”幾個姑娘都互相對視一笑,紛紛看著吳亦。“盧妃姑娘你都不認識,盧妃瑾呐,可是我們滿春樓的頭牌,最紅的姑娘了。”


    章長弋和吳亦思踱了一下,想著雪鶥口中說的瑾姐姐怕應就是這個盧妃姑娘了吧。便揮手讓幾個窯姐都出去了,又讓那個穿藍旗袍叫瑾紅的窯姐順便把順姐叫進來。不一會兒,順姐便進了屋。章長弋請順姐坐下,吳亦又從懷中拿出了一張一千兩的銀票拍在桌子上。“我們要見盧妃姑娘。”順姐看了一眼銀票,卻收起了剛才諂媚的笑模樣。一臉神氣的說。“要見盧妃姑娘,這點銀子可不夠。我說兩位爺兒,我們樓裏別的姑娘也都是挺好的。保證能伺候你滿意,爺們還是找別的姑娘兒吧。”


    吳亦聽了,頓時生起了急脾氣。從懷裏一股腦掏出了一打兒銀票。足足有一萬兩。順姐看了,站起了身兒。撣了撣旗袍上的灰。瞄了一眼桌子上的銀票。又坐下了。隻說了兩個字“不夠。”吳亦也不示弱,又解下了手腕上一塊英國製的手表,說道“這表可足足值八萬塊大洋。”


    順姐也是識貨的,慢慢的拿起手表。在自己的手腕兒上比了一下。倒還挺合適。便揚起頭喊到“盧妃姑娘接客,兩位爺兒樓上請。”


    ……


    盧妃姑娘究竟是否知道詳情?


    負心男子又是何許人也?


    雪鶥能否輪回轉世?


    預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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