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長弋和吳亦跟著一個丫鬟上了樓,又轉了一個拐角,來到了一屋雅間前。隻見雅間的左側掛了一個木牌。牌上用楷書篆著“團扇紡”。


    “團扇紡,倒是有些意思。”章長弋玩味的說道。吳亦卻不是個文化人,徑直推開了門,便撲麵而來一股淡淡的檀香氣味,幽雅而神秘。一副黃梨木骨架的玉麵屏風立在當前。章,吳兩人繞過屏風,卻被屋內的景象驚的一下。屋內香煙繚繞,恍若神仙境界。正中央擺了一張鎏金貴妃塌。正對著門的那麵牆砌了滿滿一牆的書,有北宋拓本《三藏聖教序》,有南宋刻本《四書章句集注》,又有南三閣《四庫全書》零種二十六部。每一本都價值萬金。東西兩麵牆上又掛著各種各樣的扇麵。有唐寅的《聽瀑圖》,南宋夏圭的《尋梅訪友圖》,也有清代任頤的仕女人物圖。如此場景,章長弋不禁心生佩服。居如此之臥,生死又當如何!


    章,吳二人還在恍惚中,背後卻傳來一聲嬌柔的女音。“二位公子怎的站著?”章長弋和吳亦忙回過頭,看見門口正站著一個端著茶盤的姑娘,大約十五六歲的樣子,水汪汪的大眼睛透著質樸與單純。


    “你就是盧妃瑾?我還當是什麽天仙,竟是個小丫頭。”吳亦一屁股坐在書架前的椅子上。


    那女孩笑了笑,又請章長弋坐下。給章,吳兩人端了茶。“我是瑾姑娘的婢女,兩位公子可以叫我弄畫,我家瑾姑娘現在正和陸氏票號的少東家談話,還請兩位公子稍等片刻。”


    章長弋倒也不介意,隻是房裏的那些書本倒也夠消磨時間了。過了大約半盞茶的時間,隻見一個穿著湖藍色香雲紗旗袍,手持團扇的女子綿步軟軟的走來。那女子當真生得極其貌美,鵝蛋臉型,細細的眉眼,腮如雲,唇似血。身量纖瘦,弱柳扶風。再看她手上的團扇,素絹扇麵,象牙扇骨,扇麵畫著宋代黃荃的《蘋婆山鳥圖》。一人一扇,真真是入了化境。


    “團扇,團扇,美人病來遮麵。”章長弋不禁感歎。


    盧妃瑾淺淺一笑。“玉顏憔悴三年,誰複商量管弦。出自唐代王建的《宮中調笑·團扇》”


    吳亦也聽不懂他們再說什麽,隻是一直呆呆的看著盧妃瑾,吳亦也算得上是花叢中的老手,閱女無數。可今兒,他卻頭一次知道什麽叫作佳人如畫。


    “表哥,想什麽呢?”章長弋問他。


    吳亦這才回過神兒,支吾道。“妃瑾,妃瑾,我是在想妃瑾這名字挺好聽的,多,多有文化呀。”


    章長弋聽了一臉尷尬,偷偷的扯了扯吳亦的西服衣角,低聲對她說。“表哥,盧妃是複姓,姑娘是單名一個瑾字。”


    吳亦聽了,臉上頓時一陣發熱,強扯開了話題。“瑾姑娘,我和我這老弟並不是留戀女人的人,來這兒就是想問姑娘一件事兒。知不知道贖走雪鶥的人是誰?不瞞你說,雪鶥已經死了,可是死的太憋屈,投不了胎。我這個老弟兒吧,能通陰陽,睡覺時能夢到鬼。雪鶥昨天晚上托夢讓我表弟幫他找那個負心漢,可是又沒說那個人是誰。我們這才來麻煩姑娘,姑娘要是知道那個人是誰,就告訴我們。”


    盧妃瑾聽說雪鶥死了,忍不住心口一緊,嗚嗚的哭了起來。一副梨花帶雨的樣子,看的吳亦心裏撕拉的疼痛,吳亦當時一百個後悔,怪自己嘴笨說的這麽直白。忙把自己貼身的手帕遞給盧妃瑾。


    盧妃瑾哭了半晌,便吭吭的念叨。“我告訴她多少次,已不是清白的身子,還能指望遇上什麽良人。世上能有幾個好好的男子能讓你我平白的遇到。並且地位懸殊。那個男的,那個男的是遂昌鎮鎮長的三公子,名叫鄭鈺霖,平日看他倒也斯文,怎料想卻是個禽獸,怎麽白白的丟下雪鶥妹妹,徑自己跑了。”


    ……


    章長弋和吳亦回到帥府已是傍晚。兩人匆匆去找引三海,說明了鄭鈺霖的來曆,三人決定第二日一早起身去遂昌鎮。


    李五聽說章長弋要出門,又是一夜未睡,忙準備了換洗的衣服,鞋襪。又怕路遠,章長弋身子弱,遭了風寒。連夜去藥房,配了二十多副藥,攏共收拾出了五,六個大包裹。


    到了第二日,吳亦開來了自家新買的綠色王八殼子小轎車,載上章長弋和引三海,三人直奔遂昌。


    三人來到遂昌,先是找了間客棧放下了行李。吳亦便張羅兒著請章長弋和引三海下館子,吃頓好的。幾人剛走到客棧門口,便聽到炮竹劈裏啪啦的響。緊接著便是鑼鼓,喜樂聲響徹了整個街道。


    “這是趕上誰家迎親接新娘子呀。”吳亦說著走出了客棧門,便看到一行儀仗足有七八十個人,在前麵打著紅囍的牌子。新郎騎著高頭大馬,穿了一身訂製洋西裝,帶著個白色的禮帽,模樣斯文秀氣。後麵緊跟著紅頂雕花的八人抬大轎,一看就是個大戶人家娶妻。章長弋也忙帶著引三海出門去看熱鬧。吳亦看了一會兒,進了客棧


    ,好奇的問客棧老板。“這是誰家娶媳婦呀?好大的排場。”


    客棧老板約麽四十多歲,穿了一身墨黑色長袍,裹了個綠色的小馬褂。也正伸著頭在櫃台裏看熱鬧。聽了吳亦問他,連扯開了話匣子。


    “這是我們鎮長的三公子,一表人才。娶的也是我們遂昌的大戶劉家的千金。兩人郎才女貌。”


    “什麽?新郎是鎮長的三公子。鄭鈺霖麽?”吳亦大叫道。


    “你吼什麽呀?你羨慕呀。你也找個鎮長當爹去呀。”客棧老板鄙夷的蹬了一眼吳亦暗自嘀咕著“什麽人呀,真是沒見過世麵。”


    吳亦忙把章長弋和引三海叫進了客棧,恨得捶胸頓足。“你們知道那新郎是誰嗎?就是那個狗娘養的鄭鈺霖。”


    章長弋聽了,當下無話。隻是心想,可憐了雪鶥如此癡情的一個女子,竟托付非人。如今雪鶥屍骨未寒,鄭鈺霖便又娶新歡,男人,怎都生的如此無情。殊不知引三海也是如此想法,兩人早已默默心意相同。


    客棧裏,引三海畫了一道聚魂符,擺了香案,搖了招魂鈴,默念了幾遍道法心經。大喊一聲“入。”雪鶥的魂魄頃刻聚到了一起。引三海又拿了一柄木劍,指著雪鶥,又喊了一聲“收。”雪鶥的魂魄便被收到了木劍裏。


    吳亦一直在旁邊看著,嚇得全身一怔,嘚嘚嗖嗖。“那,那個剛才是鬼。還被你收到木劍裏了。”


    引三海輕笑著淡淡的回複吳亦。“我還一直以為你是吳大膽兒呢?怎麽這就,怕了。”


    引三海回屋叫了章長弋,說雪鶥魂魄已經收到了劍裏。三人準備好一起去了鄭家。


    入夜,鄭家大擺酒席,來往賓客絡繹不絕。


    三人來到鄭家門口,剛欲進門,卻被鄭家的一個小廝攔在了門外。“你們誰呀?知道這是哪兒嗎?今兒是我們三公子娶親,你們以為但凡是個阿貓阿狗都能混進來的?”


    吳亦欲要發怒,忙被章長弋攔了下來。章長弋從口袋裏掏出一張二十兩的銀票遞給了那小廝。“還望小哥通報一聲,在下是衢州府章大帥的公子章長弋,今和兩個朋友路過遂昌鎮。聽說今天三公子大婚,特意與兩個朋友來討個熱鬧,喝杯喜酒,望鄭鎮長給個薄麵。”


    有錢能使鬼推磨,那小廝見了銀票,忙露出了笑容,呲著兩排黃牙,連跑帶顛兒的進門兒去報信。


    不一會兒,鄭鎮長便攜著鄭鈺霖出來迎接章長弋等人。幾個人寒暄一陣,章長弋稱自己身子不好,想討杯喜酒借個喜氣,又怕婚禮上人多,怕衝撞了自己。便請鄭鎮長為他們專門設了一個單間。


    章長弋和吳亦在單間裏聊天,喝酒。倒也悠閑自在。引三海是個修行的人,不便飲酒,便隻吃了一些素菜。又過了約半盞茶的時間,鄭鈺霖去單間裏給章長弋敬酒,本想巴結章長弋,好在帥府手下找個官兒做。剛一進門卻發現屋內陰森一片,也沒點明火。便問道“章少爺是不喜光麽?”


    這邊鄭鈺霖剛一進屋,那邊門忽然霍的關上了,驚的鄭鈺霖渾身一震。


    章長弋喝了一口酒。“不是我不喜光,是雪鶥如今見不得光。”


    “雪鶥!”鄭鈺霖忽的瞪大了雙眼,頓時出了一身冷汗。“章公子在說什麽?鄭某怎地聽不懂。”


    “怎麽?鄭三公子不認識雪鶥?”章長弋淺笑道“要不要我提醒一下鄭三公子。秀麗衢州府,悠然滿春樓。”


    “在下當真是聽不懂章公子的話,在下從未聽說過什麽滿春樓,更不認識什麽雪鶥。”


    鄭鈺霖尷尬的支吾著,不時擦擦頭上的冷汗。


    引三海聽了鄭鈺霖的話,不禁冷笑“鄭三公子怎麽連說話都哆嗦了,你既然不認識雪鶥,那你應該也不知道雪鶥被山匪強奸,孩子落掉,一個人在山穀裏,因失血過多而亡的事吧?那你也更沒有見過雪鶥死後冤魂不散,不能輪回轉世。還心心念著那個棄她而逃的情郎送給她的鴛鴦鎖吧。”


    鄭鈺霖知道事已敗露,霍的跪在了地上,失聲痛哭。“是我對不起她,當時我隻是害怕。她躺在地上滿是鮮血,她活不了了啊。十幾個山匪,我害怕呀,我害怕他們會殺了我,我不想死。”


    說著緩緩地從懷裏掏出了一條金色的鎖鏈,上麵雕刻著一隻鴛鴦“這是我在得知她懷孕的時候,送給她的鴛鴦鎖,我和雪鶥一人一個,我們許諾從此隻羨鴛鴦不羨仙。是我懦弱,是我對不起她。”


    眾人冷眼看著痛哭流涕的鄭鈺霖,引三海拿出了木劍。念起咒語大喊一聲“出”。雪鶥的魂魄便幽幽的凝聚在一起。霎時站在了鄭鈺霖麵前。


    “你可知,我有多少刻都想將你碎屍萬段。可是我卻憑什麽恨你,恨你負心,恨你棄我於不顧,恨你害死了我腹中的孩子。是我自己下作,偏偏要贖身與你私奔。可是,就連我慘死做鬼,卻還是癡癡的放不下你。”雪鶥淡淡的說道,沒有傷心,沒有眼淚。仿佛還如當初那般美好。


    鄭鈺霖見了雪鶥的魂魄,還是她死那天的樣子。一身素雅的旗袍,腹部以下卻滿是鮮血,忙跪在地下頻頻叩頭。“雪鶥,是我對不起你。是我對不起我們的孩子。是我懦弱,是我該死,是我害了你,我求求你原諒我,我下輩子給你當牛做馬來贖取我的罪過。”


    雪鶥輕輕的笑著,“下輩子,如果真的有下輩子,我們還是不要見麵的好。”雪鶥回憶起自己第一次見鄭鈺霖,那時他是斯文的公子,她是楚館的妓女。他曾一擲千金隻為博她一笑。也許從一開始便走錯了,他們地位懸殊,又怎能在一起。雪鶥也知道鄭鈺霖並不是不愛自己,他曾用全部積蓄為自己贖身,他曾為她忤逆父母與自己私奔。隻是那份寵愛,遠遠抵不上生命重要。雪鶥轉過身去看著引三海。“或許我隻是想再看他一眼吧,如今雪鶥心願已了,還請道長助我輪回轉世罷。”


    引三海沉默的點點頭,右手中指與食指之間夾起一道符紙。默默念起了口令,衝著雪鶥身上一劃,雪鶥便頃刻煙消雲散,墮入六道輪回。


    鄭鈺霖見雪鶥已經消失,更是哭的喘不過氣來,此時眾人隻見空中墜下一條鴛鴦鎖和一隻絲帕,是雪鶥常常擦淚的那隻,鄭鈺霖緊緊的把兩條鴛鴦鎖握在手裏,隻見絲帕上工工整整的纂著一首詞,是雪鶥的字跡。


    “紅顏薄,妾薄命。寥寥世人皆薄幸,平生日夜眷相思,誰料相思卻成病。


    紅顏薄,妾薄命。淒淒哀唱不成令,昨日郎贈鴛鴦鎖,今日孤墳鎖斷冷煙輕。”


    ……


    吳亦為何會再找盧妃瑾?


    章長弋是否會對引三海表明心跡?


    又會有怎樣的冤魂找章長弋訴冤?


    預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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