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來接池喬期的,並不是肖隨。


    在她回來時來接的司機,雖然稍稍有些遺忘掉,但池喬期很快想起來。


    開車很穩,話也不多。


    送她過去,仍是在門口把她引給了馮媽。


    很有分寸。


    像上一次一樣。


    距離上次來,已經過去一個月,一切,卻似乎沒什麽改變。


    馮媽依舊等在台階上,見池喬期來,下到第二階台階的位置,上前來伸手迎了她一下,臉上的笑很舒展,“好久不見了,池小姐。”


    池喬期緊走了兩步,順著馮媽來的方向跟她的手交握到一起,“您好。”


    馮媽引池喬期進來,照例遞茶給她,溫熱的紅棗枸杞,似乎加了蜜糖,有些很恬淡的甜。


    池喬期大口喝了半杯,謝絕了馮媽再添茶的邀請,微微迫切,“咱們進去吧。”


    步進裏屋的前一刻,池喬期原本有些肯定的期待,裏麵會是兩個人。


    兩個人,兩盞茶,一盤棋。


    落子聲幹淨清脆,棋麵膠著而繁密。


    一如往常。


    隻是,當推開門的那一刻,池喬期發現。


    並沒有。


    簡老爺子獨自一個人站在窗前,聽見她進來的聲響,也隻是淡淡的轉過身來,像以前一樣的在桌前的椅子上坐好,沒再有別的。


    身旁的椅子空著,桌子上也隻有一盞微冒熱氣的茶,沒有另一盞對應的,也沒有已經擺好甚至已經開始的棋盤。


    或許是剛剛的茶有些太燙,這一刻,池喬期忽然覺得舌尖有些麻木。


    甚至,這樣的麻木,一點點的在她身體裏蔓延,肆意的,不加掩飾。


    好像要把她吞噬掉。


    他終於是放棄她了。


    再次,不著痕跡。


    而且,悄無聲息。


    即使有過準備,有過設想,甚至有過比這個還壞的打算。


    池喬期仍是覺得,心裏的某處,坍塌了。


    一點點,很緩慢。


    像是在進行某種磨人的刑罰。


    她似乎能聽見很微細的聲響。


    順著她的身體裏一點點的蔓延。


    直至,全身都布滿微細的裂痕。


    她不知道什麽是疼。


    但是,她可以肯定,這一刻,在她的心裏,那種似乎要把她逼瘋的感覺,會比疼,要傷人太多。


    下一秒,簡亦為已經注意到池喬期的愣神。


    停頓了有一會兒,見她的眼睛落點仍是沒半點偏移,聲音便微微的提高些,“是少了什麽東西?”


    “沒有。”池喬期掩飾性的笑笑,走去一旁專門準備的水盆前洗著手,“我隻是在想,或許這次可以稍微延長些艾灸的時間。”


    不管簡老爺子心裏是否相信這樣或許有些不太自然的說辭,但他終究沒再接著問或回答。


    池喬期慢慢的把手洗淨,像是在學校的課上,老師細致的講解手術前準備工作中,清洗的部分。


    水是溫的,連帶著把她本來關節還有些僵硬的手一點點的捂熱。


    很舒服。


    像是很長時間沒這樣暖過。


    準備工作延長到幾乎比以往要多出一倍的時間。


    簡亦為並沒有過多的催促。


    池喬期也在期間調整了很多次情緒後,終於執起了第一根針。


    手起針落。


    似乎跟往常一樣。


    但,隻是潛意識中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一丁點遲疑,池喬期下針的同時,簡亦為微不可見的皺了下眉。


    很快,很淺,他也並沒有說。


    可池喬期卻及時的捕捉到。


    稍一在意,第二針便越發的難。


    兩隻手指捏著半天,始終沒能找到正確的手感。


    或許不該勉強的。


    在沒有更糟前。


    池喬期猶豫了幾秒,終於決定坦白,“對不起,簡……”


    話似乎稍稍用力就可以完整的說出來,池喬期卻在話要脫口而出的瞬間,敏銳的覺察到一絲多餘的聲響。


    很細微,但是,因為她一直在等,所以就格外的注意。


    果然。


    在她停頓的空當,門被輕敲了兩下,然後緩緩的打開。


    池喬期抑製不住的看過去。


    是馮媽。


    端著木質的托盤,步履輕緩的走過來,把一盞茶輕輕的放在桌角。


    縱然也是很熟悉的麵孔,但終歸不是那個,她日夜想念的人。


    說不清的失望。


    一次接著一次,想要把她吞噬。


    他大概永遠不會知道吧。


    如果知道,哪怕隻是有一點點的感覺到,都應該會出現的吧?


    池喬期用力的吸一口氣,緊緊抿起嘴,咬牙努力的把眼淚吞咽回去。


    夠了。要是真的哭出來,就太矯情了。


    池喬期在狠狠的在心裏說著,試圖用這樣狠烈的話語,把所有的想念和委屈逼到角落裏。


    可是,她真的好想他。


    很想很想,像是從來沒有這樣思念過一個人。


    抑製不住的,這樣一絲情緒劃過,池喬期的眼淚,終於悄無聲息的掉了下來。


    全然不顧場合。


    在這樣的淚眼模糊裏,池喬期突然聽見馮媽有些隱約的聲音,“小少爺。”


    馮媽說的很輕,站的也已經有些靠近門的位置,所以聽的確實不是很真切。


    似乎是對著門外說。


    卻真的像是天籟。


    池喬期慌亂的把眼淚抹掉,視線清晰的下一秒,簡言左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聲音仍不算太大,但她卻聽的完全,“路有些遠,所以回來的晚了。”


    然後便走過來,把手裏拿著的盒子平整的放在桌上,然後動作很輕的打開,“您之前喜歡的棋,希望還不算太遲。”


    從頭至尾,簡言左並沒有多餘的動作。


    卻瞬間把她的靈魂,帶入了身體。


    很樸素的棋盤和棋子,看不出太多可以讓人喜歡的地方。


    棋盤因為陳年累積,已經有些蒼老的味道。而棋子雖然圓潤,但是越看越同之前他們用的那副無異。


    但看簡老爺子眼中明顯的欣喜,像是得了一件很喜歡的東西。


    甚至,視若至寶。


    簡老爺子把棋盒端在手裏,拇指不住的撫摸著,聲音裏滿帶著笑意,“難得你記得。”


    馮媽原本在門邊站著,看到簡老爺子興致很濃的樣子,便快步走過來,把棋盤擺了,兩個棋盒一邊一個,待他們坐好,便揭了蓋子。


    明明誰都沒有說話,棋局卻在這樣的無意間,便舒展開來。


    清脆的落子聲很快便一聲接著一聲。


    不緊不緩,慢慢的填充著棋盤。


    池喬期的目光落在棋盤上許久,直到馮媽過來,微微提醒間,她才恍覺自己手裏還執著針。


    這算的上是個錯誤,但幸好,她改正的很快。


    第二針下去,剛剛找尋了許久的手感終於回來。


    一針接著一針的很是順利。


    似乎真的是心理作用,她能明顯的感覺到那份源於內心的力量。


    那樣的繁盛。


    池喬期一點點的把艾條點燃。


    開始逐一的灸每個穴位。


    艾條的煙很快的彌漫開來,特別的味道漸漸擴散在周圍的空氣裏。


    越到後來,越發的濃烈起來。


    許是煙的原因。


    簡言左漸漸的開始咳嗽。


    開始隻是間接著三兩聲。


    很快便一次緊過一次。


    最終,頓下剛要落子的動作,手帕微捂著嘴,開始背轉過身去咳嗽起來。


    許久都沒有停歇。


    池喬期很快的結束最後一個穴位,溫灸盒裏的艾條也終於燃燒殆盡。


    在簡亦為的示意下,池喬期站起來,走到簡言左麵前站定,聲音略略壓的低些,“簡先生不舒服?”


    說這句話,池喬期明顯的覺得自己有些示弱。


    她清楚的知道這一切是因為什麽。


    她自責,擔心,有無數的話想說。


    但是,在這一刻,她沒有更好的方式。


    終於,簡言左的咳嗽聲有些停歇。


    手帕稍稍離開一些,聲音明顯的暗啞,“不礙事,隻是有些感冒。”


    說完,正常坐轉過來,端起茶盞,微微清一下嗓子,淺淺的喝了一口。


    隻是,似乎就是剛喝進去的功夫,還未等咽下,就再次嗆的咳起來。


    是那種聲音很空的幹咳,明顯比之前一陣要劇烈的多。


    他的手裏還端著茶碗,偏著頭咳嗽的同時摸索著把杯蓋合上,還在努力的想把茶碗放回原位。


    因為身體抖動的幅度有些大,杯蓋跟杯子有些輕微的聲音出來,顯得他的手越發的抖。


    池喬期終於忍不住,從他的手裏接過茶盞,“簡先生,我……”


    “幫我去換杯茶吧。”簡言左出聲,克製著把每一個字的音都發完整,“謝謝。”


    說完,手帕再次遮上嘴,沒再看她。


    雖是請求,但話語裏,摻雜著的不可抗拒,池喬期明顯的覺察到。


    池喬期端著茶盞從屋裏出來。


    沒走兩步,終於覺察到不對。


    輕輕的揭開杯蓋,終於驗證。


    澄黃的茶水中,一抹幽幽的血色,蕩著,還未完全融在茶裏。


    很淺,但是,格外紮眼。


    池喬期反射性的轉身,卻在臨近門口的時候,有些躊躇的站住腳。


    站在原地猶豫了兩三秒鍾,最終選擇了聽從簡言左的安排。


    她做不到完全理解他所想的一切,但至少,她不該打亂他原本的計劃。


    池喬期去到廚房找到馮媽,要了些幹桂花和冰糖。


    放在茶盞裏用沸水泡了,蓋上杯蓋稍微燜了一會兒,等桂花的味道有些漸漸的浮現,池喬期才隨著馮媽一起,重新回到房間裏。


    桌上的棋已經收了,棋盤上沒有剛才的纏鬥,有些空蕩蕩的。


    簡老爺子正把手裏的一小把棋子放回棋盒,不規律的一串聲響,但很悅耳。


    像是雨點,敲在水汪裏。


    清脆的,像是耳朵都淨了。


    卻也是在這一刻,池喬期恍然發現。


    這間屋子裏,一切都正常的跟剛剛她在時一樣。


    棋,擺設,以及人。


    除了,不見了簡言左。


    馮媽永遠是那樣的聰明,在觸及到池喬期稍稍的遲愣時就已然明了了她的所有念想,走過去,把茶盞放到桌上,朝著簡老爺子,聲音控製的很得當,“小少爺怎麽連茶都沒喝就走了?”


    “有些事情。”簡老爺子似乎有些情緒不高,“幫我送池小姐回去吧。”


    話落的一瞬,沉沉的閉上眼,不再管周邊的一切。


    也省了池喬期刻意的去偽裝有些遮掩不住的失望。


    跟馮媽告別了出來,接池喬期來時的司機等在院外,旁邊停著車,卻沒再有別的。


    雖然已經想到過會是這樣的情景,可是真正麵對時,真的隻剩下失望。


    池喬期沉默的朝著迎上來的司機擺手,表示想一個人走走。


    司機上了車,亦步亦趨的跟著她,所幸未攔她。


    傷口拆了線後,池喬期就不再使用拐杖,好在她也並不怎麽出門,所以恢複的還算好。


    她邊慢慢的走著,邊給簡言左打電話。


    很長時間的響過,然後便是機械的女聲。


    一遍又一遍,循環著,從未被回應。


    他們,是不是一定要這樣?


    她學會麵對時,他開始選擇逃避。


    而且,一點機會都不給她。


    那樣的自私。


    池喬期這樣想著,開始撥肖隨的號碼。


    漫長的幾聲,終於被接起,“小貝殼?”


    “是我。”池喬期聲音有些收斂,“你在哪?”


    停頓。


    “沒在北京。”肖隨說,很快的語速,險些有些聽不清。


    明顯的在說謊。


    池喬期微微停了一下,一字一頓,“把電話給他。”


    “誰?”肖隨反問,然後語氣有些猶豫,“我跟簡sir沒在一起。”


    池喬期沉默。


    半天,在那頭也不出聲的環境裏,幾乎是命令般的堅決,“你開擴音。”


    再停幾秒,肖隨那邊的聲音微微有變。


    似乎是聽了。


    池喬期也不多做確認,直接把電話置在麵前,“躲我是吧,那就永遠不要管我。我的腿走斷掉也不要管我,迷了路回不去家也不要管我,走在橋上一個不小心栽進河裏也不要管我,沒人管我我自己淹死你也千萬不要管我。你不是想躲著我麽,有本事這輩子都不要再見我!”


    聲嘶力竭的喊完這些,不等那頭有什麽回應,池喬期直接把電話摁掉。


    然後,頭也不回,一點猶豫也沒的,大步的朝前走。


    每一步,都似乎傾盡了全身的力氣。


    很沉,很重。


    像她的心情。


    剛剛走了有十幾步的功夫,後麵一直跟著的司機開著車追上來。


    在她的側麵減速,並排著降下窗戶。


    “簡先生讓我接您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


    好像喜歡上了一個男生。


    在昨天。


    工作的時候遇到的,但是,注定不可能。


    但是,好像真的是喜歡上了。


    那樣一個,從我日日的想念裏走出來的人。


    每一絲溫暖,都那樣恰到好處。


    就算,我之於他,僅僅是個陌生人。


    突然明白了,有些滋味,或許不會太好,但注定要承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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