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停在樓下,並不是那天夜裏簡言左帶池喬期回來的那處住處。


    肖隨等在樓下,上前來給池喬期開了車門,行至電梯口,卻遲遲沒按上樓的按鈕。


    站在那裏,有些猶豫的表情,似乎有話想說。


    但卻一直沒開口。


    最後,是池喬期率先出聲,“我對不起他,我知道。”


    話裏,有些深藏的哀傷,不用細品,已經有些觸碰到。


    肖隨本不是這樣的意思,聽到她這樣說,微微的歎道,“怨不得你。”


    然後,終於不再說別的,按了按鈕,沉默的帶她上樓去。


    很安靜的地方,樓層不低,順著電梯上去,期間甚至沒再見到任何人。


    走廊很長,空蕩蕩的,很是冷淡的裝修,東西兩邊盡頭是兩扇相對的門,期間空無一物,襯的越發的冷清。


    門是密碼鎖,肖隨開了東邊這間的門,轉身把密碼告訴了池喬期,“我就不進去了,有事兒的話隨時叫我,我就在對麵。”


    說完指指走廊盡頭,觸及到池喬期了然的表情,便轉身走掉。


    池喬期走幾步進到裏麵,然後側身,輕輕的把門關上。


    沒摻雜半點猶豫。


    屋裏很暖,跟外麵的溫度比起來,能瞬間暖到皮膚。


    客廳沒人。


    沙發跟桌子上沒有丁點兒的擺設,幹淨的像是很久沒人住過。


    堅硬的線條,似乎可以中和掉屋裏溫暖的空氣。


    客廳跟臥室之間加隔了兩層的台階,池喬期一步一階的走上去。


    一間,再一間,都沒見到簡言左。


    直到隻剩下最裏麵的一間。


    池喬期的手慢慢的攥上門把手,朝下稍稍一用力。


    意外的看到許莫。


    許是聽見了聲音,稍稍側頭過來,見是她,手指豎起來貼到嘴唇,無聲的“噓”了一聲。


    池喬期瞬間止在原地。


    少許的呆愣過後,池喬期的手仍握著門把,這才看見房間裏還有別人。


    在許莫身邊,靠裏的位置上,正把手動的血壓計裝進診箱。


    恍惚間,似乎可以聞到他身上的消毒水味。


    做完這些,兩個人朝著門這邊走過來,在門口,稍稍壓低了聲音,“血壓還是有些偏低,體溫再觀察一下,如果等晚些時候還沒有降下來,及時聯係我。”


    許莫微不可聞的點了頭,“好。”


    說完,兩個人側身經過池喬期身邊。


    也似乎是在這樣的一瞬間,池喬期才真正的看清房間裏的一切。


    房間裏有些暗,窗簾拉著單層,也沒開燈。


    床上,簡言左閉著眼睛,似乎是陷在裏麵一樣,臉色明顯的比剛才還要差很多。


    通過鼻導管給著氧,呼吸能明顯看出來比平常慢很多。


    似乎是睡著了。


    許莫再回來時,池喬期依舊站在門口尚未進去。


    眼神有些呆愣的落在固定的位置上,似乎是有淚在眼睛裏。


    整個人看起來像是要碎掉,卻固執的不肯落下淚來。


    他剛想上前,卻見她腳步有些緩慢的,走了進去。


    很緩慢,但是沒有摻雜任何猶豫的成分。


    於是許莫停住想要上前的腳步,無聲無息的,離開了。


    這是他們兩個人的時間。


    外人,終究無法參與。


    池喬期腳步輕緩的走進去,生怕發出的一絲動靜驚擾了他。


    其實,也完全不會。


    簡言左呼吸平穩,一絲察覺都沒。


    整個人像是喪失了對外界的任何觀感,睡在他獨自的世界裏,那般安靜的模樣,似乎好久不曾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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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血管明顯的紋路,輸液管的液體一點點的滴下來,無聲無息進入他身體裏的感覺讓她幾乎泛濫了眼淚。


    池喬期下意識的把手覆上他的。


    很涼的觸感。


    即使在發燒,手也涼的似乎像是沒有生息一樣。


    這不是一個好的場景,在她的印象裏,也似乎沒發生過幾回。


    有的,似乎也隻是那次傷到,縫完針的第二天,他的麻藥退了,會偶爾疼的出汗。


    但卻也是從來不刻意說,隻是在被她偶然間撞到的時候,會雲淡風輕的朝她笑笑。


    也不至於像現在這樣,連偽裝的力氣,都不再有。


    這樣呆坐了許久。


    在換完一瓶藥後,池喬期終於慢慢的站起來,沉默的走去敲肖隨的門。


    肖隨很快的把門打開,有些努力的笑,“我就知道你會找我。”


    說完,閃出空來,邀池喬期進去。


    肖隨的確沒有誇張,他的確猜到她會來。


    門口的吧台上,已經準備好了酒杯。


    兩個方杯裏,不僅是酒,甚至冰塊都已經加好,而且從融化的程度看,才放進去並不長的時間。


    肖隨遞一杯給池喬期,另一杯執在手裏,不說分毫,卻很認真的看她。


    池喬期接過來,用力的吞了一口,伴隨著下咽,涼的明顯的觸感,順著口腔,一路向下。


    慢慢回神間,又開始慢慢的恢複灼熱。


    最終,像是能把她整個人都點燃。


    池喬期很少喝酒。


    葉策從上課的第一天就告誡她,酒精會影響她拿手術刀時的靈敏度。


    所以她也一直很克製,鮮少接觸,也鮮少失控。


    但這一刻,她需要一點酒精來麻痹她有些不受控製的神經。


    不然的話,她很可能,會瘋掉。


    “是他自己的原因。”肖隨整杯喝掉,搖晃著酒杯,沉迷於冰塊和杯體碰撞的清脆聲,“自作主張的出了院,又不小心淋了雨。”


    說完,把自己酒杯添滿,微微的歎息,“真的不是你的錯。”


    肖隨說的真誠,卻意外的迎上池喬期略帶自嘲的笑。


    很淡,但是很苦。


    半晌,有些低垂下眉眼,“有時候,我真希望你們能騙過我。”


    話音落下,把酒杯裏的酒一點點的喝淨,再抬起頭,一字一頓,“我知道他去,也知道他走。包括,那天他在外麵,守了我一夜。”


    言至此,肖隨也再也瞞不住。


    索性,全部攤開。


    “就是離開你那裏之後,在高速上陷入昏迷的,被過往的車救起,送到醫院時已經測不到呼吸。”肖隨說著,下意識的頓一下,“後來在icu裏住了近三周,期間一直沒斷了搶救,病危通知下了幾十次,最嚴重的時候,半天內接到過十二三次。”


    說完,微歎了一口氣,把酒喝了,有些感歎的意味,“你是醫生,有些話,你更能明白。”


    肖隨永遠忘不掉,他自己話裏描述的一幕幕。


    他接到電話帶著連未趕到時,搶救已經進行了五六個小時。


    醫院院長跟連未極熟,說話亦是不遮不掩,“你們有個心理準備,把該叫的人盡快叫過來吧,看現在的情況,估計撐不了太長時間了。”


    很直截了當的話。


    但他們誰也不敢想。


    這不是一句稀疏平常的話,每個字裏,都暗含著能改變所有的能量。


    他們,也從來沒有想過,會有這樣的一天。


    即使,在那天,簡言左擅自走出連未醫院時。


    他們也不曾想到,會有一天,麵對這樣的一切。


    當時連未沒接話,換了衣服就進了手術室。


    臨進去,發了狠,朝著他,似乎是立誓,“不用忙著下通知,如果到時候他出不來,我親自跟老爺子匯報。”權國


    一句話,斬釘截鐵。


    卻擲地有聲。


    這是連未對自己的暗示,也是內心最深處,最真的期望。


    迄今為止,連未尚有許多夢想和期待。


    但沒有一個,像這個一般的迫切,而堅定。


    最終,也幸好,雖然磨難的時間不短,但也終於對得起他們的祈盼。


    至少,沒對不起某些,那一刻不在那裏的人。


    肖隨回神時,池喬期已經給自己倒了第二杯酒。


    冰塊丟棄在旁邊的煙灰缸裏,然後空著杯子倒滿,就這樣絲毫不帶停頓的,灌下了滿滿一杯。


    似乎是想要平複心裏翻滾的情緒。


    肖隨忽然覺得自己太殘忍,這樣不加掩飾的真相,太不人性。


    於是有些躊躇的出聲,“告訴你這些,並不是要你內疚。隻是,我想早晚瞞不住你。與其讓你在猜測中去拚湊真相,不如我直接告訴你事實。”


    回應他的,是池喬期的謝謝,很輕,但很真摯。


    然後,聲音有些沙啞的,慢慢的說道,“我回去了,他身邊離不開人。”


    說這話時,臉上,絲毫的表情都沒。


    沉靜的,卻讓他有些心驚。


    說完這些,池喬期不等肖隨挽留或者回應,把杯子放回原處,打開門走出去。


    絲毫不停頓。


    穿過長長的走廊,最終停在對麵的門前。


    這棟樓一切都很普通,唯獨房間的密碼鎖有些特別,很少見的字母鎖。


    二十六個字母按鍵,五位數的密碼,剛剛從肖隨那裏知道。


    池喬期一個接著一個的摁下。


    很簡單的單詞,甚至用不到五秒的時間。


    s-h-e-l-l。


    shell。


    無論連寫還是拆分,都隻有簡單的五個字母。


    簡單的,似乎不用特別去記憶。


    shell,在中文裏,有很多個意思。


    包括詞典裏,也會是很長的一串。


    但池喬期卻無比清晰的,知道那個唯一的、對應的意思。


    那就是,殼。


    不同於肖隨口中的貝殼,而是一種包裹在事物外部,一層堅硬的物質。


    像是堅果的外層,又像是軟體動物的外層。


    以一種堅硬的信念,包裹著裏麵,柔軟而脆弱的內在。


    就像,喬朵最初,給她起這個名字的初衷。


    希望她可以在眾多人像是硬殼一樣的守護下,慢慢長大。


    然後,不再受傷。


    門開的一瞬,池喬期積聚了好久的淚,終於落下。


    肖隨看著池喬期的身影消失在對麵的門後。


    很瘦小,很隱約,像是一陣風就能把她吹散。


    他甚至到現在,都無法想象,這樣一個像是沒長大的女孩子,身上,會背著這樣沉的包袱。而且,在被壓倒後站起,然後直至現在,還沒有最終倒下。


    她的身上,有一股堅韌的力量。


    就像小草。


    能明顯的感覺到,一種生存的*。


    池喬期回去時,簡言左依舊在睡著。


    一丁點兒的挪動都沒有,安靜的像是靜止了。


    也就是在這一刻,她才真正的可以好好看看他。


    6年來,他真正變成的樣子。


    比起6年前,他的樣子已經變的有些陌生,該怎麽形容呢,就像,一枚青果,現今已經逐漸的變成成熟的模樣。但每一個地方,卻都能看得出,曾經的痕跡。


    曾經對她笑的眼睛,曾經吃過她失敗飯菜的嘴,曾經幫她擦掉眼淚的手指,曾經把她擁在懷裏的雙臂,還有,曾經給予她堅實依靠的肩膀。重生娛樂女強人


    都是那樣的熟悉。


    就像,他陪她走過了所有的歲月。


    就像,這一切,無論經曆了什麽,都是那麽的值得。


    簡言左徹底醒來,已經是晚些時候。


    最開始並沒有很快的恢複意識,隻是在睡時偶爾的皺眉,連□都是輕微的。


    越到後來,越發的有些不安穩起來。


    手開始在無意識間慢慢的握起,呼吸也開始變的沒有規律,時長時短,中間甚至還摻雜著很長幾秒的停頓。


    池喬期怕他在不清醒的時候弄傷自己,等了一陣兒仍不見好轉,便有些試探的叫他起來。


    很輕的幾聲,連池喬期自己都沒有聽的太清,卻見簡言左很緩慢的睜開了眼。


    表情有些疲憊,眼神也有些迷蒙,意識似乎也沒有徹底的回攏,是累極了的樣子。


    停頓了幾秒,像是終於看清是她,下意識的抬了下上身,胳膊肘撐著,拔了鼻導管的同時,又似乎想要坐起來。


    因為用力,似乎是牽動了傷口,眉頭一皺,嘴角一顫,整個人不由自主的又躺回去。


    聲音有些啞暗,但好像有絲叫做惱羞成怒的情緒在,“叫肖隨來。”


    池喬期直接忽略了簡言左還尚在堅持的話。


    起身關了製氧機,然後低下頭,微傾著身,很耐心的,一點點的引導他坐起來,“呼吸放緩,對,肌肉放鬆,很好……”


    等他徹底坐起,找來靠墊抵在他身後,這期間一直故意不去直視他的表情,“等著,我去給你倒杯水。”


    不等他回答,便走了出去。


    很好的照顧到他的情緒。


    桌子上有分類明確的藥,哪種是飯前吃,哪種是飯後吃,哪種藥跟哪種藥之間需要間隔兩個小時,哪種是隨時覺得不舒服隨時需要吃的,分的很細。


    池喬期把第一撥需要吃的藥遞給簡言左,很少的幾片,他咽的卻有些費力,最後喝淨了水,卻仍是下意識的在清著嗓子。


    “很疼?”池喬期的手交握著他的,能感覺到汗濕,很細微,順著手掌的紋路,慢慢的潤濕了她的。


    “沒事。”簡言左聲音比剛才清亮了些,語速放的極緩,“不疼。”


    也總算是他最大程度的逞強。


    問或回答裏牽出“疼”這個字時,池喬期和簡言左誰都沒覺得有任何在意。


    雖然仍是不了解那是一種怎樣的感覺,但在這些年裏,她已經自覺的把它當做了一種正常的表達。


    就像,這個蘋果很甜的甜,這個棗兒很脆的脆。


    那是一種感覺。


    當身體撞到尖銳的物體時,當身體內在發生病變時。


    都可能會有這種感覺。


    是一種不太好的感覺。


    類似於味覺中的苦。


    也跟苦一樣,有著強弱之分。


    比如,一點點苦,很苦很苦。


    她從累積中不斷的充實對疼的理解,有時,甚至好像真的能明白那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


    也幸好周圍人所有的不避諱。


    讓她,不至於被當做一個病人一般,能正常的,保持她自己自有的思維。


    雖然,她此生,可能永遠都體會不到。


    作者有話要說:最近情緒真的不算太好。


    很多事情不順意,工作上,生活上。


    也沒有太動筆寫。


    不是不想,的確是沒有時間,也沒有精力。


    前天和昨天裏,收到了很多很多的留言。


    我一直以為我是一個在暗處默默寫文的人,也不會太奢望別的。


    但是真心謝謝你們肯給我的鼓勵。


    會很激勵我。


    也確實安慰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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