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來船往的杭州碼頭上,北通船行杭州分行管事的,哈躬彎腰地將一個小木箱遞到張都頭手中。


    「這是我們船東的一點小意思,謝謝大人對北通船行的諸多關照。」


    收了禮,張都頭的臉卻沒有一絲笑意。


    「隻要你們奉公守法,好好營生,本官也不會無故生事,去吧!本官還有要事待辦,沒空和你扯皮。」


    擺完官威後,將人趕走了。


    目的達到,管事急忙退下,在再往負責送客張都頭的親信手裏,塞了一個裝著銀錠小袋子。


    「大人吩咐了,北通船行的馬車不必盤檢,待會兒你們這個王八蛋別趁機敲詐人家銀錢。」


    親信惡狠狠訓了兵士一頓,兵士們連聲說不敢,立刻拉閘放行。


    小半個時辰後,四輛馬車出了碼頭,直奔河坊街。


    「姑娘前頭就是六如居杭州分鋪,生意可興旺著呢,不單葉知府隻用玉雲紙、玉彩紙筆書作畫,全杭州的文人雅士都非六如居的文房四寶不用,唐東家的滿江紅傳唱全城後,鋪子就沒有一天能閑著,葉知府送的牌匾春秋文膽還掛在鋪子裏。」


    一到了河坊街,管事便下車步行,跟在袁絨蓉坐著的馬車旁,見袁絨蓉撩開車簾窺看六如居分號,立刻上前述說。


    一見到袁絨蓉皺眉,管事立刻想起船東交代過切記謹慎少言,尤其不能提及唐寅的事,管事連忙閉上嘴,改談河坊街幾家有名的百年老鋪,袁絨蓉卻是興趣缺缺,看完六如居分鋪,河坊街再繁華熱鬧也與她無關。


    「差不多了,啟程到香府吧。」


    袁絨蓉放了車簾,吩咐管事改道。


    管事輕聲地應諾,指揮車隊往東而行,莫約兩刻鍾後來到遠離市街,清幽僻靜的蒲場巷,香府便座落在此,鄰近一棟新落成,名為普慈寺的佛寺,或許是受香煙熏陶,香府大門給人格外肅穆莊嚴。


    「江寧來客。」


    依照先前的默契,管事走到設置在香府前的一處,名為門房室的六角小亭,告知值班的門房北通船行送客到。


    「敢問車內是袁姑娘嗎?」


    門房向管事道謝後,親自站在車後,低眉順眼地探問。


    「正是奴家。」


    袁絨蓉掀開車簾向門房微微點頭,門房說聲:「冒犯了,請袁姑娘包涵。」這將頭抬高,迅速看了袁絨蓉一眼,果然和管家說的麵貌大致相似,做為信物的那支紅翡芙蓉簪,鮮紅欲滴地插在鴉青色的秀發上。


    確認無誤,門房跪下向袁絨蓉行大禮:「袁姑姑麵前,小九子跟您問安了。」


    袁絨蓉受不起這個禮,剛剛叫起,小九子再行躬禮:「主子天天盼著袁姑姑到杭州來,盼星星、盼月亮,總算把您給盼來了。」


    不給袁絨蓉問話的時間,年僅十三、四歲的小九子,麻溜跑回門房室,朝長方桌上一個半圓形狀,中央有個突起細柱狀物,快速按了兩短一長。


    當當……當,清脆響聲過後,香府的大門從一左一右水平地移開,門竟是由精鐵打造,重達千斤鐵門下有一道淺溝,幾個不起眼圓滾滾的小輪子,嵌在溝上的鐵條,隨著大門敞開而滾動。


    門後有門,卻是由四根鐵棒組成的柵欄,上二下二各自穿在一人高的石柱洞裏。


    護院打扮的漢子,抽開鐵棒,讓出能供馬車出入的行道。


    「這叫拒馬,府裏不禁騾馬,為了不讓外人縱馬擅闖,特別在門後設了這道關卡,鐵棒兩頭鑽了孔,可用鐵鏈相連,再扣上一個鎖頭,想要解開並不容易。」


    袁絨蓉以為要步行進府,小九子卻再請她上車。


    「已經有人騎馬過去通知主子了,袁姑姑且上車,過了桃花大道就會到前院,主子應該會在那裏等您,可惜桃花已謝,否則道上的景色美得醉人,小的敢說杭州的園子,沒一處能跟咱香府比的。」


    小九子驕傲無比地說,其他護院也是一副與有榮焉的樣子。


    拒馬後頭是一塊偌大的影壁,遮住了視野,不管小九子說得天花亂墜,袁絨蓉仍是無法想象桃花大道的模樣,但桃花花信已終,添夏村桃花塢外的桃花全成了一地殘紅,杭州這裏必然已是夏花初綻,想再見桃花得等明天春風再臨了。


    有了期盼,袁絨蓉將車簾高高掛起,等馬車一繞過影壁,兩旁桃花夾道,


    一條筆直深遠白灰色的平坦路麵盡入眼中,向前半裏處,路在一個圓形池子處,再分成北東西三條道,水池立著一隻巨大石鯉,正仰著天空不斷噴著水柱。


    「這叫噴水池,我第一次見到時嘴都合不起來了,說到奇技淫巧,整個杭州香府是頭一份。」


    管事大力誇讚。


    到達杭州之後,袁絨蓉頭一回發自內心地笑,她知道噴水池,唐寅告訴她,他打算在杭州整一個來玩玩,以後盛夏她和秋香可以在池子裏耍樂,有這麽一座池子能消除不少暑熱。


    「原來就是長這樣啊,模樣真是喜人。【】」


    袁絨蓉衷心讚了一回。


    「過了池子就到前院了,也不知道香府主子在想什麽,這麽大的地用來蓋宅子多好,能住上多少人?全弄來做什麽庭院造景,真是有錢無處花。」


    經常奉命來香府送東送西,管事熟門熟路,微詞也多。


    袁絨蓉卻懂得那是出自唐寅的口,唐寅不喜歡把屋子蓋得密密麻麻,反而喜愛被山光水色所包圍,如書畫中講究的留白,靈氣在空無裏,不管何物何事一填滿、擁擠就俗了。


    有行上一段路,一座院子近在眼前,看見一個玉雕似地的小人,猛朝著馬車揮手,袁絨蓉急著要管事快點。


    馬車剛停妥,袁絨蓉才要下車,小玉人兒就撲進她的懷裏。


    「姐姐妳怎麽現在才來?秋香在這裏快悶死了,聽說江寧全給大楚朝的人給占了,妳沒事吧?」


    來人不是秋香是誰。


    袁絨蓉也是想極了秋香,左看看、右摸摸,總想看出有沒有少了哪裏缺了什麽?見她一如以往,還是長歲不長個,稚嫩地有如女娃,因為清減顯得沒有精神,疼惜地說:「瘦了。」


    「擔心少爺、擔心妳,擔心旺財叔、華掌櫃,擔心大家,怎麽可能吃得好,破叔、狗叔又拘著我不準我到處亂跑,快把我給悶死了。」


    唐寅最信任最得力無非是精武門的一幹人,自然要替他保住秋香這個命根子,遠送到杭州,唐寅才安心。


    「誰都能出事,就妳不行,妳掉了一根頭發少爺都會發瘋的。」


    這段時間唐寅可說是行走在刀鋒上,不能讓他有後顧之憂。


    「所以我從沒有踏出過香府一步。」


    秋香知道分寸的,就是氣悶,所有人都將事情瞞著她,她就像個睜眼瞎子,雖然香府比桃花塢大了好幾倍,奴仆更多,新奇好玩的東西一件一件從共濟坊裏送了出來,但她偏偏無法開懷。


    「妳啊,人在福中不知福,少爺對我,要是有對妳的一半,我就算馬上死了也沒關係,就妳還有牢騷。」


    擰了一下秋香的鼻子,對秋香,她是真的羨慕了。


    獨占唐寅的關愛,是秋香這生最得意的事,任由袁絨蓉去擰,牽起她的手走進院子。


    「整座香府都是我的陪嫁喔。」


    秋香忍不住要炫耀她名下的產業。


    「香秋香,妹妹的名字真特別。」


    袁絨蓉以為香府是唐寅用來掩人耳目假姓,想不到是取自秋香的姓氏。


    「香秋香多拗口啊、還是香桃花好聽,用英吉利語說就是桃花香,那才叫好聽。」


    秋香又提起自己的真名字,一想到唐寅不準她說,連忙向袁絨蓉眨眼。


    「我不會告訴少爺的。」


    這是少數唐寅會管束秋香的禁忌,府裏大多閉口不提。


    「姐姐最好了。」


    嬌聲地謝過袁絨蓉,見她心不在焉的,故作怒態說:「說了半天,姐姐根本不是來看我的,妳心中隻有少爺,想要謀奪我通房大丫頭的地位對不對?」


    相處許久,共患難過,時不時還會同床共寢,聊些女兒家的心事,袁絨蓉早放下拘謹,不會再被秋香牽著鼻子走。


    「是啊,和妳一樣,少爺是永遠的第一位,但我心中第二位就是妳,不像某通房大丫頭將旺財叔放在第二位,把那個晚上替她打扇驅蚊的姐姐放在旮旯角落裏。」


    說到溺愛秋香,袁絨蓉就輸唐寅一人,秋香清楚的很,嘻嘻地抱住袁絨蓉,不敢再多嘴。


    過了前院就是一處小花園,比起桃花大道那頭的雄偉壯觀,這裏顯得平凡無奇,勝在一個雅致。


    過了中廳,來到後院,那裏有一大片菜圃,四周種著芭蕉,盡頭處是黑色的門扉,門口有帶刀的護院把守。


    「再過去就是香府的禁地,沒有對牌,連我都不能進去。」


    低聲在袁絨蓉耳邊說:「少爺要我這麽說的,他說得一視同仁,其實有沒有對牌,也沒有人會攔我,但我又不想騙姐姐,姐姐千萬別惱我,少爺實在太寵我了。」


    旁人聽了或許會以為秋香刻意炫擺,恃寵而驕,袁絨蓉卻知道她說得是大實話。


    唐寅總說,寵了就寵了,寵壞了是我的錯,我自然會負責,就是專指秋香。


    說完就把腰上對牌交給袁絨蓉,少爺說等姐姐過來會配一個給姐姐,反正我用不著,姐姐先拿著用。


    驗了對牌,護院放行,一如香府大門後,禁地也有塊影壁阻絕他人窺探。


    前門的影壁上刻著四個字,禁地的影壁卻是刻著。


    影壁後是大一片竹林,屋舍整齊劃一蓋在一塊與大道同樣灰白的平地上。


    說不上美觀,但絕對整潔,可以說是一塵不染。


    禁地有專人巡邏,見到袁絨蓉這個生麵孔,立刻起了警戒。


    「這位袁姑娘是少爺的貼身丫鬟,剛從江寧過來。」


    一經秋香解釋,巡邏員瞬間變了臉孔:「原來是袁姑娘,恕我們有眼不識泰山。」


    「你們要找東家嗎?東家人在厚生堂,正和幾位先生在議事。」


    不說袁絨蓉連秋香也欣喜異常。


    「少爺什麽時候從合肥回來的?」


    「清晨才到就說事到現在,連午飯也沒能吃上。」


    巡邏員有意說給秋香聽,誰都知道秋香是唯一能說動唐寅的人。


    「太不自愛了,我得去說說他,姐姐我們一起去。」


    拉起袁絨蓉就走。


    平時聽到唐寅在辦正事,袁絨蓉絕對不敢打擾,這次卻由著秋香,因為思念太濃。


    「人傑老弟冒充黃天霸用王居老怪給的印信,誆走完顏宗翰的二十萬貫,還不把那老怪氣得七竅生煙。」


    狗鼻子剛收到趙人傑的飛鴿傳書,他成功取信於完顏宗翰用一顆假人頭領著賞格。


    「完顏宗望從中間敲走一半,又得被每個經手的官吏扒一層皮,最後到手的不過七萬貫,還不知道能不能平安運回杭州,這筆帳不劃算。」


    破嗓子埋怨說。


    「七萬貫能拿掉架在我脖子的這把刀,就該謝天謝地了,讓老泰請他師兄把消息告知天下綠林好漢。現在殺了我唐寅也沒錢可拿,讓他們哪邊涼快哪邊去,別再來煩我了。」


    比起錢,唐寅更在乎自由,從亂葬崗千裏奔逃後,他從沒在大白天出現在市街上。


    「江寧的情況怎麽樣,不是說今天有船會到杭州?」


    唐寅掛心六如居的夥計,他老早想要接走華掌櫃一家人,華掌櫃堅持不肯,要留在江寧替唐寅守住鋪子。


    「秦檜以康王府為皇宮,已在四日前祭天克繼大統,王家由王賢公子代表,親自獻上賀表,王賢公子如今是大楚朝少府監事,比他父親生前官高一級。」


    秋香開門,袁絨蓉開口,說出江寧的近況。


    「來了,正好我有好多事要問妳,坐著慢慢說。」


    唐寅親自牽持袁絨蓉的手,千言萬語寄付在十指一握。


    「確定要邊哭邊說?我長那麽大,就沒看過哪個姑娘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還能傾國傾城,我見猶憐的。」


    忽然尖聲一叫:「我說的是大實話,妳捏我幹嘛,妳現在是真的醜啊。」


    想要找人附和,除了秋香,所有人都撇過頭去,來一個眼不見為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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