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寅從合肥潛回杭州這段時間。


    一支人數近兩千,打著大楚旗號的軍隊進駐江寧城,翁建國率軍抵抗,王家與其他世家合力阻擾,竟開城門迎大楚軍入城。


    裏應外合,翁建國死戰終不敵,不惜拋下家眷,領著忠心於大翎的官員與一批廂軍北逃,與金人扶植的偽朝勢不兩立。


    當天六如居便被查封,華掌櫃遣散所有夥計,每天仍到鋪子前灑掃。


    翁楊氏胞兄、胞弟各自得了正三品、從三品的官位,餘家、曾家都有人入大楚朝為官,仕子們上世家鬧了幾次,王賢甚至被人從馬上揪下狠揍一頓,但在官兵捉了為首的領袖,用過刑後,仕子們的氣焰立刻消停下來。


    秦檜采取懷柔政策,放下身段,以天子之姿造訪各大世家、名士,用得還是同一套,他是忍辱負重,希望能人誌士與他一同相忍為國,為大翎保住半壁河山。


    不知是這些人想要找個台階下,或是秦檜演技過人,撻伐聲漸漸偃旗息鼓,加上秦檜並未大規模報複先前的抗楚行動,對唐家的打擊也僅止封店查鋪,不曾擴及桃花塢,還當眾誇獎唐寅的滿江紅是當今第一詞,主動伸出橄欖枝,隻要唐寅願意入大楚為官,以往他對秦家種種的不敬既往不究,大吃唐寅的豆腐。


    秦老太爺風光成了太上皇,袁絨蓉搭船離開江寧時,尚未聽說他血濺秦家列祖列宗牌位前的消息。


    「樹不要皮,必死無疑,人不要臉,天下無敵,誰死,這老家夥也不會死,他現在肯定當太上皇當得樂不思蜀。」


    以當今的價值觀,要死,早在秦檜在汴京宣布稱帝那天,秦家人就得死諫勸秦檜回頭,無須惺惺作態等到今日,明明是勾搭成奸,卻硬要說是抵死不從,無奈就範。


    禍害留千年。


    唐寅吩咐過崩牙七,在那隻老烏龜的屋裏多放點火藥,正好測試新火藥的威力,想不到老烏龜心血來潮,改去近來不怎麽受寵的十一姨太的房裏睡,讓他逃過一劫。


    「倒也未必,趕來江寧為少爺助陣的各路英雄,見少爺離開江寧,便闖進康王府行刺秦檜,秦老太爺這個太上皇自然也不能幸免,他的寢宮被人闖進兩次,或許正如少爺說的,老天爺不長眼,死得盡是些侍衛、宮女,他老人家卻僅僅受了點輕傷,大搖大擺宣太醫為他療傷,聽說太上皇頒旨要辦王居一個護衛不力的大罪,被秦檜派人中途攔下,否則就有好戲看了。」


    袁絨蓉嗔笑地說,這是唐寅離開江寧後,她最放鬆的一刻。


    「七哥兒這次出了大力,少爺別忘了褒獎人家,要是沒有他,絨蓉與義兄必會慘遭不測。」


    替崩牙七討功勞。


    「我已經答應讓他進共濟坊學造船,當初是因為人手不夠,他又執意要加入精武門,當初老泰就說過,阿七是塊好材料,跑船或是出生入死都不適合他,如今他有了想做的事,我一定會成全他。」


    物盡其用,人盡其才,身邊要全是狗鼻子、破嗓子那樣以砍殺為專業的家夥,唐寅才會頭痛不已。


    「說到這個我就來氣,這些大俠不是日行千裏,夜行八百的,早不到、晚不到,等我被逼出江寧差點慘死在外頭他們才姍姍來遲,總算來了,別說秦檜,連個七老八十的老頭也殺不掉,虧他們有臉說要鏟奸除惡替天行道。」


    日行千裏、夜行八百是形容千裏馬,把受人敬重的俠士比喻成畜生,也就隻有唐寅會這麽做,袁絨蓉臉上不顯,心裏卻竊笑,這才是他的少爺。


    「少爺是沒看見,他提著一捆人頭站在城牆上的魔態,行刺秦檜的俠士個個有去無回,清心真人都被他削去臉皮,活活淩虐致死。」


    恐懼深深烙印在袁絨蓉的眼裏,王居再一次以懸殊的實力證明他的不可匹敵。


    天下第七?這個排名一定有什麽地方搞錯了。


    以王居眼巴巴等著鄧萬裏送上門來,又從沒露出過周侗的顧忌,他的實力肯定與鄧萬裏不相伯仲。


    而鄧萬裏這個人就更有趣了,借郭京名號,唐寅一舉將大翎朝官碟、黃冊收歸己有,中書省、樞密院、鹽鐵、度支、戶部三司使,六部九寺六監,考課院、三班院、審刑司全數囊括,其中直屬於樞密院,專職輿情收集的皇城司,其轄下的洗馬局頭頭名字竟然也叫鄧萬裏。


    這個洗馬局更有趣,實編八人,每年的配餉竟高達十萬貫,大翎十五路,各府州屬軍、治所皆有分部,轄下共五千餘人。


    皇城司即是大翎的特務機關,不用說,洗馬局就是皇城司散布於天下的耳目。


    趁著汴京淪陷,皇城司失去功能,無法再掌控各地探子機會,唐寅讓狗鼻子與嗓子照著名單,網羅洗馬司在杭州一帶的班底,讓他們進駐蒲場巷,為精武門灌注第一波的新血。


    唐寅問過杭州班頭認不認識這個頂頭上司,班頭說,他們向來是單對單聯係,他隻認接頭人的命令,其餘一概不知,這回便是接頭人無故失蹤,朝廷又覆滅,他們才會彷徨失措。


    但眾人皆知洗馬司的首領武功高強,行蹤飄忽不定,幾年前雲貴分部反水,就是首領親自前往平定。


    因為不知道首領是誰,這位首領又行走滿天下監看各地分部的運作,使過幾次激烈手段立威,令探子們心存忌憚,不敢輕易起壞心思。


    一對照鄧萬裏的種種事跡,不正剛好吻合。


    鄧萬裏之所以神龍見首不見尾,又有多種化名、以無數麵貌示人,不是為了搞神秘,而是怕暴露他是朝廷命官的身份。


    樞密院、皇城司被金人一鍋端了,沒了頂頭上司,現在的鄧萬裏應該正為了如何重整洗馬司焦頭爛額中,新朝成立缺少耳目,又聾又啞,除非高宗下令,他哪有空管江寧城的閑事,更不用說整件事是李綱一手促成。


    「有句話絨蓉這個婦道人家不該說,但少爺,如果辦得到,你得設法盡快除掉王居,他沒那麽好騙,一旦讓他知道你在杭州,即便要殺光杭州的人,他也會將你找出來。」


    隻要對王居有足夠的認識,就會得到相同的結論,這個瘋子不能以常理判斷,忍他、讓他、不管他都沒用,五馬分屍比較實際。


    唐寅最近偏頭痛都是為了王居。


    能殺,他也想殺,想過用毒。


    後世的化學、毒物學他念得滾瓜爛熟,但一次唐寅問王居,為什麽他身上沒有用來試毒的銀針,難道不怕遇到用毒高手?


    王居回答,銀針隻能拿用探知砒霜之類的烈毒,而世上並沒有幾樣真正無色無味的劇毒,他有獨門法子防範他人使陰招後,唐寅便打消念頭,這妖怪成精了,恐怕連醫術都有涉及。


    見唐寅一臉難受,袁絨蓉趨前,走到唐寅身後,讓唐寅靠在她的身上,輕輕用手替他蹂捏太陽穴。


    夏衫輕薄,洗浴過後的袁絨蓉,僅在抹胸外套上一件對襟半臂,身上散發淡淡香皂味,早在指導共濟坊製作香皂時,最早使用的花材便是桃花、玫瑰、芙蓉。


    袁絨蓉剛來就用上,味道不濃不淡,香而不膩,臭如其人。


    「不像靈兒姐姐躺著那樣舒坦,寒磣了些,少爺莫怪。」


    突然來上一句,唐寅睜大眼睛,眼角上飄,看見袁絨蓉含笑帶媚的眼睛。


    「軟硬適中挺不錯的,不見大就是好。」


    神經緊繃這麽些天,能調戲美人來緩解一下情緒不失為一劑良方。


    「少爺撒謊,秋香說每回靈兒姐姐一來,你的眼珠子就停在那兩團軟肉再移不開了。」


    因為它大到讓人無法忽視!排球從往你臉上砸,能當作沒看見的,那得趕快去看眼科。


    「有嗎?我不覺得啊,秋香那丫頭片子懂個什麽,妳別聽她胡說。」


    下流是用在床上的,嘴上唐寅永遠掛著上流兩字。


    「倒是妳,這些天不見妳似乎變得膽大許多。」


    過去的袁絨蓉有心親近,或許是放不開矜持,總是保持若即若離,等著唐寅主動來戳破那層窗戶紙,這時直接開了窗,將唐寅抱進懷裏。


    「因為絨蓉終於知道少爺心裏有我,我就不願再等下去白白蹉跎了花期。」


    袁絨蓉將臉頰貼在唐寅背上聽著他的心跳。


    「一辦完事,七哥兒就寸步不離守著我,秦檜進城沒多久,簡先生就親自將我送上船,我問過共濟坊的師傅了,紅翡芙蓉簪是少爺親手畫的圖稿,要師傅趕在我生辰之前打造好,少爺要做的事多不勝數,我要是再傻傻地等,等到變成沒人愛的老姑娘,那才是真正的傻。」


    花開堪折,折須折,一朵天仙模樣的花兒,喊著折我,快折我,再不動手似乎有點說不過去,於禮不合。


    白日暄淫是規範古代人的,古代人都不太遵守了,現代人當然可以自動忽略。


    但秋香回她的小院子換上馬裝,準備騎三輪車過來顯擺,隨時會走進來,被她撞見,辦不成好事外,鐵定又有一頓好吵。


    忍一時欲免百日憂,唐寅掃去雜念,靜靜沉浸在恬靜的擁抱,忘了無論是欲致他死地的人所流的,還是全心全意信賴他,護他周全的人所淌的鮮血。


    女人不一定離不開男人,但男人終究離不開女人的。


    「東家好消息。」


    牛貴永遠是人未到、聲先到,來到杭州,唐寅原本想將前院護衛工作交給他,他死活不肯,寧可繼續替唐寅牽馬駕車,打死要保住親信的位置。


    袁絨蓉很快拾掇好衣裳,簡單挽了髻,不鬆不緊地將紅翡芙蓉簪插上,向後退半步,替唐寅打扇去暑氣。


    「說。」


    杭州不比江寧,門禁森嚴的香府禁地,更不是一派悠閑的六如居後院,在此唐寅威嚴自生。


    「王居那個好魔頭被人打到吐血,夾著尾巴逃出江寧了。」


    信鴿捎來江寧最新的近聞,無敵的王居終嚐一敗。


    連袁絨蓉也露出喜色,停止打扇。


    「終於來個稱頭點的高手了,這個人是誰,周侗,還是鄧萬裏?」


    不知不覺唐寅已經將王居擺在天下前三的位置。


    「金華山的赤鬆道人,他當眾挑戰王居,兩個人大戰三天三夜,打得難分難舍,王居後繼無力,心窩被赤鬆一掌擊中,震斷血脈,吐了十大碗的黑血,他自知死劫難逃,居然挾持人質要挾赤鬆道人,赤鬆道人一念之差,就讓他逃跑了。」


    牛貴說得正歡,沒發現唐寅與袁絨蓉都在瞪著他。


    「說人話。」


    唐寅決定等等讓破嗓子拉牛貴去做幾套體能訓練,跑幾趟馬拉鬆後,看他還有沒有力氣耍嘴皮子。


    牛貴也知道自己過了,但信中寫的經過有點離奇,他才換想換個方式逗逗樂,把信直接交給唐寅看。


    「王居真的吐血逃走了,有真的和赤鬆道人在眾目睽睽下打了一場,赤鬆道人不敵王居,被王居砍成一個血人兒,但就在王居準備下殺手時,咱們家的姨娘穿著孝服走上擂台,摘下頭上戴著的白花捏碎後,說要為東家報仇。女流之輩哪會是那個殺人如麻的魔頭的對手?百姓趕緊勸姨娘下來,王居卻揪起領子嗅了一口後,大驚失色衝著姨娘說了聲,血殺蠱,跟著嘔出一大片黑血,顧不著對姨娘和赤鬆道人下毒手,慌慌張張跳下擂台跑了。」


    小金靈趕到江寧,應該是接獲唐寅的人頭被送到上京換了賞錢,悲憤加交下找王居拚命。


    毒下在赤鬆道人身上,利用血氣做掩護,趁王居忙於交戰疏忽大意,間接將蠱毒種入王居心肺裏。


    「小黑子不是留在江寧嗎?他怎麽沒告訴小姨娘我好好的?」


    唐寅暗叫一聲糟糕,小金靈這位川姑娘的蠻勁一起,誰知道她會做出什麽事。


    牛貴還驚訝於唐家居然還有另一位姨娘,既然是小姨娘,就是在袁絨蓉之後進門的,難道是唐寅在合肥新納的?


    「東家不好了。」


    好消息還沒消化完,狗鼻子捎來了噩耗。


    「小黑子來信說,小姨娘一知道東家在杭州,昨晚就要老泰親自送他到咱這來,搭的是最快的破浪一號。小姨娘還說,她的孝不能白戴,東家還是死了吧!她會為你一生守節。」


    沒有半點幸災樂禍,因為小黑子的信說了,簡泰成不過露出一點點拖延的意思,就痛得在船上打滾,恨不得跳河自盡。


    小金靈說了,主犯、從犯一個都跑不掉。


    「快,去合肥。」


    三十六計走為上策,幸好他在合肥還有一個窩。


    小杖受,大杖走,信古人的準沒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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