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路不通。


    往江寧路上,有數十名甲士攔路。


    張手就要買路錢,公然索賄,從前盜匪幹的事,官兵全包圓了,還做得有模有樣。


    就怕他不要錢,包丹恭順送上銀錢,連同腰牌一並遞過去,亮出狗鼻子名號攀親帶故。


    聽到暗號,破嗓子一彈指,殺包丹一個猝不及防。


    中計,包丹咒罵不止,奮勇上前,赤手空拳奪了一把刀,一陣揮舞,逼退進犯者後,隨即扔給耿大義防身。


    「回去,告訴大哥,劉光世這狗官盯上咱們了。」


    不用談了,劉光世動真格的要向擎雲寨開刀。


    「要走一塊走,弟弟不會拋下你。」


    別的沒有,腦袋也不好使,但膽魄與義氣不輸給任何人,耿大義一個箭步,手上的刀斜斜一劈,挑斷射向包丹的狼牙箭,左臂拉闊,躲開破嗓子長槍刺擊,將槍身夾在脅下,運勁一甩,以為能將人甩開,再搶得一把兵器,孰料長槍不為所動。


    不像以怪力聞名的南石當,耿大義武功路數偏向靈巧刁鑽,比起力氣不敵破嗓。


    一息不到,人便被拖著走,耿大義不服氣紮馬硬撐,以為是單打獨鬥,無視周圍持利刃逼近的甲士。


    「撒手。」


    包丹橫臂一劈,槍杆從中斷裂,另一隻手往破嗓子擲了一枚飛蝗石,破嗓子側身閃過,順勢鬆開長槍,讓出道來,方便後方的弓弩手放箭。


    這次唐寅帶來的弓弩,全是共濟院打造的新型弓弩,弓臂加厚,拉距加長,切削了弓臂,滑輪滾動起來更流暢,一箭射出,穿雲破風,包丹及時反應翻身飛閃,肩頭仍被箭尖擦過,咬下一小片皮肉,鮮血直流。


    包丹能舍能斷,逃過利箭穿身,耿大義運氣差點,大腿硬生生中了一箭,卻仍好過寨裏的其他兄弟,一行六人,四人倒地,胸膛,腰腹受重創失去行動能力,流血過多命不長久。


    「兵狗弓弩厲害,走,回去寨裏再做打算。」


    劉光世打下江寧城時,胡丁曾與包丹等人提及,即便大楚駐軍不多,其中仍有不少金人兵馬,素來疲弱的大翎軍為何能輕易戰勝,親身體驗弓弩威力後,原因立現。


    意外的誤會,讓包丹堅信劉光世軍力強盛,不是擎雲寨能匹敵,萌生退意,不再戀戰。


    若是他知道新式弓弩產量不高,為了更輕便,擁有更大威力,犧牲耐用性,目前僅適用在短暫、小規模戰鬥中,或許又會有另一番考慮。


    未知的恐懼令人失智,保命的本能讓他無法冷靜判斷,使出渾身解數將刀掄得水泄不通,攙扶著耿大義往馬處退。


    兩人共乘一馬,沒命地抽馬屁股,隻想趕快擺脫官兵。


    「追,記得留一個活口回去報信。」


    唯恐擎雲寨派出其他探子下山,破嗓子必須在要道駐守,僅撥出一小支隊伍追殺,算算時間,狗鼻子差不多要趕到,前後夾殺,對方還拖著一個累贅,想脫困而出的機會極低。


    即便逃走也無妨,按照唐寅的說法,震攝效果達到就好,隻是唯一幸存者渲染度會更棒,目標是要唬到胡丁和寨子裏的一幹匪眾,讓他們喪失戰意,像過去一樣棄寨奔逃。


    不戰而屈人之兵是用兵最高境界,唐寅總覺得那是鏡花水月不切實際,唯有展現實力,最好令對方有過切膚之痛,等恐懼根植,才能驅使敵手按照自己的設想行動。


    兩個大漢壓在一匹馬身上,又吃了巴豆,跑沒多遠,花了大錢從馬販子手中買到的駿馬,屎糞噴泄而出,腳脖子疲軟,一個失蹄,瞬間歪倒,在馬身墜地前,包丹及時鬆開韁繩跳走,在砂土上翻滾一圈僥幸沒被馬壓住。


    耿大義就沒那麽幸運,半身壓在馬下,痛呼連連,包丹用了吃奶的力氣,好不容易將馬身抬起,死命撐住,要耿大義快點爬出。


    不愧習武之人,耿大義也算硬氣,頂著劇痛,以手代腳,一寸一寸將下身從馬底下挪出,差一點便能脫困,卻被橫空飛來的一支弩箭破壞,包丹右臂中箭,脫力,馬身再次墜下,正中耿大義的腳踝,遭到重擊骨頭發出粉碎的聲響,痛如雷擊,耿大義口吐白沫昏厥過去。


    包丹無暇他顧,盯著偷襲者的方向,茶寮裏鼻青臉腫,膽小懦弱的少年,拉弦架箭預備擊發第二箭。


    「是不是名字裏有個牛的,學箭特別快,你這一箭準度不輸給牛貴。」


    腳廢了,留耿大義活口,等他爬回擎雲寨通風報信黃花菜都涼了,所以隻能是包丹,不能讓他不良於行,又要留下在官兵下受創的證明,雙手是最適合的位置。


    學有專精的弓手精準射中手臂不是難事,牛貴有使用弓弩的天分,又最早接觸新式弓弩,苦練不懈,由他來狙擊萬無一失,但看曾牛微微顫抖的手,顯然持成人的弓弩對他還有點負擔,卻能一擊中的,他的天賦又高過牛貴,狗鼻子忍不住出聲讚歎。


    「你娘親的,我瞄準的是馬。」


    曾牛惱羞到耳朵全紅了。


    「這一箭一定會中。」


    冷靜下來,包丹又蹲著看顧耿大義的傷勢,如同一個定靶,曾牛自認十拿九穩,會中哪裏不得而知,肯定能再包丹身上戳個血洞。


    扣下括機時,狗鼻子輕推曾牛的肩頭,讓箭偏離準心,同一時間精武門門人也擊發弩箭,七、八枝快箭,有驚無險從包丹周圍劃過,有幾枝箭更是直接釘在他的腳前。


    「將軍說要捉活的,拷問出四姑娘的下落,你們弄他射死,他娘的,要我拿什麽跟將軍交代。」


    狗鼻子暴怒咒罵,喝令眾人棄弓弩改用兵刃上前。


    「大義,哥哥一定幫你報個仇,此生不殺劉狗誓不為人。」


    後方馬蹄聲越來越近,敵眾我寡,考慮到整個寨子,一千多口人的身家,包丹忍痛舍棄結義兄弟,看著耿大義扭曲、血肉模糊的下半身,牙一咬,在他脖子切了一刀,縱身往林子裏跑。


    「盡量跑啊,看你能不能跑出爺爺的五指山。」


    僅僅是嗓門大,狗鼻子慢吞吞走著,不忘射幾輪箭,嚇得棲息在樹林裏的禽鳥走獸四處飛奔。


    再派幾個熟悉山林的人進山做做樣子,最多追個一兩裏路就撤回,別把人逼急了。


    其他人在原地休整,等著與破嗓子那頭的人會合,將這邊的消息傳遞到唐寅手中。


    消息被送到唐寅麵前時,流民已經集中在一處空地。


    出發前,唐寅明白告訴眾人,他們將去哪裏?要做什麽?會麵臨到的危險?


    有了覺悟的人,以十個人為一隊,隊正會領到一把柴刀,十個人一起行動,到竹林砍竹子製作火把。


    一隊配額是三十支,一支隨身握著,兩支背在身後。


    個頭高、身強體壯的,會額外發給一套兵勇服,屆時他們必須站在第一線充當門麵。


    棉布、燃油、火折子統一由隊正保管,準備就緒,便能到布棚裏飽餐一頓,熱湯、豬肉、大米飯管夠。


    究竟唐寅何時開始計劃?又是如何張羅一切?送來大批物資來的人又是誰?流民們有默契將疑問爛在心裏。


    耆老們說得對,關鍵是活下去,怎麽活的不重要,眼前就隻有唐寅願意對他們伸出對援手,不想抓住的人,趕快離開去等死,別在這裏礙事,浪費糧食,動搖大家的意誌。


    「唐公子的話你們都聽清楚了,待會兒上山務必要聽從安排,到了位置後,開始將火把組裝起來,自己舉著一支,左右間隔一大步,再各插上一隻火把,記住了,不管發生什麽事都不準私自逃跑,尤其是最前排穿兵勇服的人,絕對要服從對正的命令,拚命是唐公子的家丁幹的事,我們隻要替他們撐場麵助威。」


    相同的話,以隊為單位,快速地在流民間傳遞,三千人拆成三百隊,每十隊又組成一個連,連有連長,由精武門門人充當,唐寅隻需麵對這三十人,再由這三十人宣達下去落實。


    將柔福帝姬送到杭州,交給李師師後,牛貴片刻不停搭上北通船行的快船抵達江寧,像過去一樣隨侍在唐寅身邊,盡責扮演傳令官的角色。


    當著三十位連長覆誦狗鼻子傳回來的最新情報。


    「擎雲寨的探子被我們攔下,在胡丁察覺到不對勁派出第二波人馬之前,就是行動最佳時機。」


    連長們專心聽唐寅示下。


    「占星問卜農人們不會,但從天色、地氣判斷陰晴,有無日光月照,沒人比他們更準確,陳老伯說今晚肯定是烏雲遮月,就一定是昏天黑地,兵貴神速這道理不用我說,相信曾在洗馬局效命的各位都懂,這次上山的人數一共三千,你們要給我造出九千人的聲勢,隻要依計行事,我們必定能用最少傷亡打下擎雲寨。」


    精神喊話後,最後推演一番,唐寅解散眾人。


    一個時辰後,三千人化整為零,在熟悉地形的老江寧帶領下,避開官道進入牛首山。


    這是精武門成立以來,第一次大規模行動。


    這段期間共濟坊製作的弓弩全部運來,配備在精挑細選出的三百名壯丁上,他們是今晚僅有的戰力,像牛貴這樣經過訓練的弓弩手更是僅有二十三人,狗鼻子、破嗓子各帶走十人,包括牛貴在內的三人則是負責唐寅安危。


    隊伍一進山,與負責第一道封鎖線的破嗓子會合,計算抵達人數後,再前往茶寮,由狗鼻子的人告知每一隊潛伏待命的位置。


    擎雲寨部屬在山坳竹林裏的暗哨,剛換哨就被狗鼻子拔除了,殺得一個不剩。


    下一班輪哨的,會在亥時抵達,屆時他們會看見三百個披甲持弓的軍士,嚇得魂不附體,倉皇奔回寨子報訊。


    控製住進出擎雲寨的關鍵要道後,三千人陸續進駐在擎雲寨周圍,統計完人數後,破嗓子帶隊來到山坳。


    「總共有三十一人掉隊,上山的人共有兩千九百六十九人,每人三根火把,合計會能做出八千九百零七處火點。」


    唐寅在共濟坊大力推廣算數,曾牛是頭一批的學生,運用起乘法得心應手。


    流民所要做的,無非是製造出有上萬兵士登上牛首山的假象,要給胡兵以為他們沒有勝算,不值得舉全寨之力火並一場,像過去一樣做出棄寨的決定。


    黑燈瞎火,擎雲寨附近樹林裏,流民們蹲著身子,啃著幹糧,喝著統一配給的酒水,這酒辣口,比以前喝過的都來得烈,用來禦寒、壯膽再好不過。


    「時辰到,點火。」


    當高處第一道火光燃起,隊正打開蓋子,在火折子上吹氣,唐家用的火折子一吹就燃,火力穩定,將火在沾了燃油的棉布上一點,立刻燃起火頭。


    再用點燃的火把燃起另一根火把,一傳十、十傳百、百傳千,雖然不到萬,從高處看一片火海,誰又能準確計算出數量。


    流民們聽令站起,平舉著火把,與插在左右的火把相呼應,高低錯落,好似真有千軍萬馬布陣以待。


    火勢帶動氣勢,流民們心中的不安與躊躇在宛如白夜的火光照耀下,被驅散殆盡。


    耳邊回蕩隊正鼓舞士氣的話,那些話他們早已聽過一遍,耳熟能詳了。


    隊正複述唐寅所說。


    秦檜帶兵進江寧時,朝廷做了什麽,沒有。


    大楚朝定都江寧時,朝廷做了什麽,還是沒有。


    朝廷滅了大楚朝,當過皇帝的秦檜繼續升官發財,你們卻被當成叛民,任由官兵隨意欺淩殺戮,這樣公平嗎?你們為何不生氣?


    心裏有火就放出來,朝廷不給我們活路就自己燒出一條來。


    燒燒燒,不知道是誰開始叫喊,沒多久整座牛首山都能隱約聽見風中傳出狂亂的躁動。


    滿山火光,山好似被點著,山火蔓延一發不可收拾。


    山風模糊了聲音,字音又相近,燒被傳成了殺。


    殺殺殺,被逼著流離失所,這段日子所受到的種種憋屈全化作怨氣,隨著殺聲衝上雲霄。


    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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