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憨娃他爹,說是這麽說哩!可我還是不放心啊!要不,就讓這年輕人停下吧!我看也是沒什麽作用。”


    一位白胡子老頭翹著胡須猶豫說道。剛說完,眾人嗡嗡作響,有幾個人攛掇起來,白胡子老頭再一轉頭,看著躺在地上的趙引說:“引小子,你倒是吱個聲兒啊!這太陽都快下山了,這啥效果也沒有,而且……你師父那邊是什麽情況?你可不許就為你那老娘著想,忘了大夥兒啊……”


    趙引側頭注視著莫非,過了好一陣,咬牙道:“讓他停下吧!哼!”


    聽他說罷,眾人叫嚷著讓莫非停止醫治病者。但嚷了好久,見莫非不為所動,氣憤的往前走去。


    “小子,你快停下。”


    那位粗壯的漢子擼了擼袖子,凶著眼睛朝莫非走去。


    “不要過來!”


    丫丫兩隻手橫握著大鐵棍,麵無表情的擋在莫非的前邊。漢子一愣,睃了一眼她手中的鐵棍,罵咧咧的不知說了什麽,向後退了一步。


    雙方僵持,稍稍過了片刻,一個病者的身體突然滲出了血。眾人一驚,開口大罵道:“你這小子。你在幹什麽?快停下!”


    大家一窩蜂的向前湧去,丫丫的鐵耙也不敢真的呼的下去,橫著攔截眾人向前湧。然而,力氣有限,難以抵擋。


    粗壯的漢子鑽空上前,一把手攥住莫非的衣領,剛準備提手,卻聽見一聲驚呼:“快看!他動了!”


    “啊?”


    漢子一回頭,看見眾人正目驚口呆的盯著地上的病者。動了?他怎麽就動了?這小子……,明明能治好。“還真是……能治好啊!”漢子嘀咕了一句,突然又感覺手中的領子有千斤重,十分緩慢的放了下來。


    ******************************


    夜晚,古道邊。


    此時窄小的古道上湧動著大量的人,此時,眾村民拎著燭火,夜送將要離開的莫非和丫丫。


    “小神醫,你咋就不再待幾天?這夜路啊是最不好走的。”


    “對啊,小神醫,你不如就留在這裏。”


    莫非委婉的拒絕了眾人的熱情挽留,其實他也知道,村民們如此挽留自己。一來是怕病者的病沒有完全治好,二來這病誰知道會不會再有人得。但他也知道,隻要自己走了,牛兒崖這道士就會跟著自己走。


    誘餌已拋,就看這道士吃不吃了。


    他的目光從老者,白胡子老頭,漢子等村民身上掃過,最後落到趙引的身上,招手道:“你過來。”


    趙引心裏“咯噔”一聲,想到今天白天那樣對莫非,懊惱不已。神醫是怪罪我嗎?哎……都怪自己,有眼無珠,想了想,倒也磊落的上前去,拘謹道:“恩公。”


    莫非看著他笑了一下,小聲道:“那個道士有問題。”


    趙引皺眉道:“我師父,他怎麽了?”


    “牛兒崖的村民,都是被你師父下的毒。”


    “不可能!你胡說!”趙引臉紅脖子粗的對著莫非吼了一句,眾人錯愕,趙引突然又想起自己老娘也是莫非治好的,結巴道:“這……這不可能!”


    莫非也沒再解釋,認真道:“等你師父回來,你告訴他我去了長安,如果他走了再也沒有回來,就證明我說的是真的。如果他沒走,就證明我說的是假的。”他頓了頓,繼續道:“如果我說的是假的,就當你還了救你娘的恩情,如果我說的是真的,那你就去秦國。”


    “秦國?去那裏幹什麽?”


    “你去那裏去當兵。”


    “為什麽要去秦國當兵?在大唐不更好?”


    “很多事情是沒有為什麽的。當然,如果你不想去那也可以不去,我不勉強。”


    莫非自嘲的笑了一下,似乎不想再說下去,轉頭朝著丫丫側頭示意了一下,兩人順著古道走去,消失在了茫茫的黑夜中。


    先前那壯漢,暗暗嘀咕道:“走了也好……。”白胡子老頭摸了摸胡子,剛想點頭讚同,那壯漢繼續道:“不然我總是擔心他會留下來吃飯。”


    一記白眼。


    而趙引,站在最前邊,望著漆黑的古道,陷入深深的沉思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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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乾承九年十月。


    牛兒崖以南八百裏外,兩人,一驢。


    秋雨陰沉,在這裏,格外帶了幾分冷。以至於莫非在倉促逃跑中,還時不時的扯著被雨水浸濕的灰黑色的衣服。


    此時,丫丫正牽著瘦骨嶙峋的強驢跟在他身後。


    莫非吸溜了一下鼻涕,停下腳步,艱難的向身後的石岩上靠了靠。乾承年間的這場雨,真的太冷了。連他的笑中都帶了幾分冷。


    “嘶!”


    冰冷從背後的岩石上透進骨頭!


    莫非和丫丫離開村莊不久後,牛兒崖就開始了下雨,整整半個月的逃跑,使得莫非身體上的病迅速的發作。再加上日前從山頭看見山腳,飛鳥鳴叫,莫非就知道是那道士來了。


    慢慢將身子垮下去,望著遠山,望著閃電,望著寂靜的夜空,眼神由亮變暗,逐漸深邃。


    過了半晌,硬撐著的上眼皮顫了顫,蒼白的臉上終於有了一絲暖色。


    莫非撇了撇嘴,不滿道:“我以為我們能一起走到最後。誰知道,你走了兩步竟然騎驢。”


    丫丫瞟了他一眼,不鹹不淡道:“能騎驢為什麽要走路?”


    莫非一梗,也無話反駁。


    良久,他無奈歎息道:“這場雨停不了了。”


    馬上要離開牛兒崖了,沒有地理優勢,再加上陰雨連綿,不出三天,長安的劊子手就會追上來。一場生死之戰……不可避免。這些話,莫非沒有說,丫丫沒有問,但兩人心照不宣的都想到了這樣困窘的狀況。


    沉寂!死一般的沉寂!


    北風像把淩厲的刀子,呼嘯而過!莫非皺了皺眉,丫丫撇了撇嘴,強驢一聲“冷哼!”打破了沉寂。


    莫非摸了摸空蕩蕩的肚皮,悵惘道:“把那兩張大餅拿出來吃了吧。村民們給的糧食,終於要吃完了。以後,也不知能不能再吃上了。”


    丫丫遲疑道:“他很厲害?”


    莫非點頭道:“很厲害。”


    丫丫道:“我們有鐵棍。”頓了頓,補道:“雖然它生鏽了,但我使過它,手感還好。”


    莫非不語。


    他看著丫丫走到強驢側身,從一個破舊灰布中摸出一塊餅,掂了掂,似乎很幹,似乎份量很足。


    有些頗為無奈道:“都拿出來吧!吃飽點。”


    丫丫睃來一眼,悶聲道:“嗯。”


    表情極不情願!


    但莫非不在意她的不情願,他懂這個自己從小帶到大的女子,懂她害怕饑餓,懂她時刻要將糧食留到最後的理由。但現在,長安的劊子手來了,糧食已經沒有再留的必要了。


    “這頓吃過,以後不管是人世白麵還是陰間魂湯,都是未知數,不用省了。況且……”


    莫非的話還沒說完,就被丫丫打斷。“相公,我會武功,你說我的真氣是三脈。相公不是也會搏擊術嗎?西荒逃亡了七年,我們不也出來了。難道道士比西荒的人還厲害?”


    說到此處,抬頭瞥了一眼莫非,隻見他疲憊的坐在那裏,眉眼間生死不透,隱隱有發病的征兆,她又有些泄氣。


    將另一張餅拿了出來,用力一扳,完整的大餅紋絲不動。哐當”一聲,她將大餅在地上。掄起鐵棍砸了兩下,分成幾塊,撿小的扔到了強驢身邊,次之的給了莫非,最大的留給自己。


    莫非攤開粗糙的雙手,托著餅讓雨水打濕,勉強啃了兩口。有氣無力道:“搏擊術……遇上真正的武道中人根本沒什麽用,況且,天逐漸冷了,我的身體越來越差。丫丫,來的人是武道五脈高手。八年前,我們從長安逃跑的時候,就是懸天府的在追殺我們,想必這道士也是懸天府的人。”


    丫丫愣了愣,疑道:“難道他知道我們是誰?”


    莫非譏笑道:“他來的目的是我們手裏的這本書。”


    “《生死經》?”


    莫非點了點頭,薄唇微翹。


    “傳說這本書記載了長生之術,對於中州那些上位者,它的價值遠勝於我們。”


    丫丫呲著牙啃著大餅,津津有味的嚼了兩口。


    “書裏都是不穿衣服的各色小人兒,相公說那是奇書,可是……對我們有什麽用。哼!”丫丫嘟噥了幾句,又被雨聲吞沒。她毫不在意,朝著無辜狀的莫非鄙視的瞪了一眼。


    “啪嗒!啪嗒!”雨滴漸漸不耐煩的砸了下來,遠處,閃電劈開天地。


    莫非的瞳孔縮了縮,打雷了?他擔憂的看向從小害怕雷聲的丫丫。此時,丫丫害怕的打了個寒顫,顫聲喊道:“相公,打雷了,我們要去哪裏?”


    莫非朝前指著,整個天地,就匍匐在暗夜中,籠罩在冷雨下。他忽而笑了,咧著嘴笑了兩聲。在雜亂的雷雨聲中,大聲喊:“丫丫,你知道前邊是哪裏?”


    不等丫丫回答,他喊道:“中州!是中州!那裏有大唐,有秦國,有漢庭,還有冷,遊兩大家族。他們稱霸那塊地方五百年了,西荒的惡人出不來,南域的邪教出不來,北境的獸人出不來,東界的部落出不來。丫丫,我們以後就要去那裏。”


    ‘前邊是西荒,是天下惡人聚集的地方。丫丫,我們以後就要去那裏。’丫丫愣了愣,忽然想起小時候雷雨夜裏,莫非也是這樣大聲喊著。逃亡八年,一直行走在生死的邊緣,似乎隻要有莫非在,一切都會變得有驚無險。這樣一想,竟令她心裏徒生了一些踏實。


    喊完後,莫非粗喘著氣不再說話,丫丫不自覺的將指甲嵌入了大餅。


    莫非不言,丫丫不語。


    雨勢漸大!


    這時,或許莫非歇息夠了,望著前方,說了一句:”向前走罷!”


    從岩石上蹭了起來,身後有樹晃著,“沙沙”的響,有風吹來,帶著些許尖利,有雨落下,“啪嗒!”成勢。


    驟然之間!


    有閃電劈過,樹影妖異的抖動,莫非瞳孔一縮,陡然一凜。雷聲應景而下,卻見遠處有一道瘦長的黑影拎著樸刀,不知何時來,就那樣安靜的站在樹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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