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聲聲切切表忠心


    乾清宮,又稱正大光明殿,是內廷正殿,也是皇帝讀書學習、批閱奏章、召見官員、接見外國使節以及舉行內廷典禮和家宴的地方。不過乾清宮還有一個特殊之處,它也是停靈之所。鹹豐不在養心殿召見自己,而特意把地方安排在乾清宮,似乎另有深意。


    果然不出所料,當和珅來到乾清宮時,遠遠地就見到兩個人正從殿內出來。這兩人雖然多年未見,可和珅一眼就認出他們一個是杜受田,另一個卻是老冤家倭仁。


    “哎呀!於大人!久違、久違!於大人出使千裏歸來,一路辛苦了……!”杜受田老了許多,但眼神依舊那麽犀利,瞧見和珅過來,滿麵堆起笑容,拱手問候。


    而倭仁卻依舊是那副愛理不理的樣子,微閉的眼皮抬也不抬,鼻子裏隻輕聲哼哼了幾下,就算是與和珅打過招呼了。


    “杜大人……倭大人……。”和珅帶著微笑向二位拱拱手,隨後輕聲問道:“皇上可在裏麵?”


    “在!在!”杜受田笑著連連點頭:“皇上正在裏麵等著你呢,於大人快快請進吧……。”


    “謝杜大人、倭大人……。”和珅裝模作樣地和這兩個老冤家閑扯幾句後,才告了聲罪,獨自進了殿中。


    眯著眼瞧著和珅進殿後,杜受田臉上的笑容越發深了些,撫著長須口中嘖嘖有聲,不知道在想些什麽,而倭仁卻臉如寒冰,頭也不回,不屑一顧地揮了下袖。


    “倭大人,我們先過去吧,估計他們已經等得急了……。”杜受田輕聲說道。


    “好!”倭仁點了點頭,快步邁下台階,與杜受田一同往班房處而去。


    一進乾清宮,和珅連頭都沒敢抬,先恭恭敬敬地朝著正中寶座處三拜九叩,口中大呼“萬歲!萬萬歲!”


    “是於愛卿來了麽?快起來吧!朕在這呢……。”等和珅把頭剛磕完,鹹豐的聲音卻從一頭的暖閣傳了過來。


    和珅連忙走進暖閣,一眼就瞧見鹹豐半躺在炕上,手裏正隨意翻著一本奏折。


    “奴才於景和,叩見萬歲!萬萬歲!”和珅絲毫不敢大意,連忙再次打起了馬蹄袖,跪在就衝著鹹豐又磕起了頭。


    鹹豐的一張臉本是陰沉著,雖不能說怒,也不能說喜,連剛才說話的語氣也是顯得那麽平淡。直等現在瞧見和珅一副恭恭敬敬的樣子,他這才臉上有了些得意的樣子,嘴角也不由得微微翹了起來。


    “於愛卿出使三年有餘,朕心中時時掛念。如今於老師順利歸來,可謂是勞苦功高,今日剛歸京見朕,何況於老師又曾是朕的帝師,何需行此大禮?快快請起!”鹹豐嘴上說得漂亮,可話卻是等和珅把頭全磕完頭才講出了口。而且他一步都沒從炕上下來,隻是一手虛抬,故作姿態。


    “出使乃是先帝所定之策,奴才隻不過是跑跑腿罷了,哪裏有什麽功勞?況且奴才何德何能,更不敢有勞萬歲爺如此掛念……。”和珅這才慢慢站起,垂手而立。


    也許是和珅擺出來的高姿態,鹹豐的表情又緩和了許多。隻見他微微點頭,隨後向外喊了一聲,讓當值的小太監搬了把椅子過來,請和珅坐下敘話。


    “謝皇上……。”和珅謝過鹹豐後,這才小心翼翼地用半個屁股挨著椅子坐下,雙手放在膝上,默默地等待鹹豐問話。


    “於愛卿……此次出使夷邦可順利否?”鹹豐端起邊上的『奶』子先喝了一口,這才開口問道。


    “回皇上……。”和珅恭敬異常地答道:“奴才受先帝之命出使三國,雖說其中萬裏遙遙,途中不免有些坎坷,但仰仗先帝和萬歲爺的威名,與我大清天朝的威儀,洋夷並無刁難奴才之處,一切還算得上順利……。”


    和珅這話說得很有技巧,先把道光、鹹豐爺倆捧在上麵,再以大清天朝作後盾,輕輕巧巧地就把出使的功勞全讓到了鹹豐手上。同時又畫龍點睛地指出路途遙遠,坎坷難免,捎帶著告訴鹹豐自己一路的辛苦。


    這樣回話,是和珅在進殿前就琢磨好的,特別是瞧見杜受田和倭仁這兩個家夥提前一步見過鹹豐後,他更是刻意小心,對答中不敢有半點自誇,盡量把自己裝得忠誠、可憐一些,也不能讓那些別有用心者得逞。


    果然,和珅這麽回答,讓鹹豐頓時高興了起來,一直沒有挪動過的身子也轉了過來,有些感興趣地問起和珅在西洋的見聞來。


    在鹹豐麵前,和珅當然不會說真話了,何況他對自己這個學生是知根知底,曉得如何回答才能使他高興。所以,和珅故意挑了一些趣聞軼事和國人看起來荒唐可笑的東西說了出來,特地把洋人之國差不多講成了不知廉恥的蠻夷之邦,惹得本就『性』子不安分的鹹豐大為高興。


    “那些洋夷那懂得我天朝禮儀之深?聽於愛卿所說,著實是一群未開化的蠻子嘛……如不是瞧在他們洋槍洋炮厲害的份上,以朕來看,出不出使根本就沒必要……。”


    鹹豐聽後自我感覺良好,得意洋洋地吹噓了起來。和珅聽了幾句,卻出乎意料地流下了眼淚。


    “於愛卿……你這是……。”鹹豐突然瞧見和珅落淚,不由得奇怪地問道。


    沒想到,他不問還好,一問和珅哭得更厲害了,連坐都坐不住,跪在地上就痛哭起來。


    “奴……奴才當年出使……是先帝所定之策……可……可如今出使雖然順利歸來……但先帝卻再也看不見了……奴才心中悲切……就如同刀絞啊!先帝爺!先帝爺啊……!”


    和珅邊哭邊述,聲聲淚下,痛不欲決。鹹豐聽得先是一愣,接著被和珅那發自內心的哭聲也觸動了內心,一雙眼不由自主地漸漸紅了起來,一滴滴淚水也掉了下來。


    “先帝啊!奴才在西洋聽聞先帝噩耗,恨不得『插』上翅膀就飛回來啊……!先帝……您怎麽就這麽去了呢……?先帝的大恩大德奴才還未能報……現在讓奴才活在這世上還有什麽滋味呢?我的先帝啊……!”


    和珅是越哭越響,越哭越淒涼,捶胸頓足,一副悲痛不己的樣子。在一旁也暗自垂淚的鹹豐看在眼裏,不由得想起去年道光去世的情景,同時又聯想到自己剛剛即位,南邊就鬧出反賊的大事。鹹豐一來是為亡父受洋人之欺而去感到悲傷,又是為自己登位後的國事如此艱難而覺得悲哀,兩者結合起來,讓他也情不自禁地哭出聲來。


    和珅哭得如此之切,如此之真,倒不是他真的為道光而哭。道光死關他屁事,早死早好,和珅心裏還巴不得道光早點死掉呢。其實他這麽哭是借著話的裏由頭,實際上是為了好友曾國藩而哭,為曾國藩之死而傷心。可鹹豐哪裏知道和珅在想些什麽?聽他哭得如此悲切,如此真實,一時間還真以為和珅說的那些話都是真的呢。


    “於愛卿……皇考如在天有靈,一定會對有你如此賢良之臣而欣慰的……。”鹹豐哭了一會,反而勸起和珅來,同時心裏暗暗讚歎和珅忠義無雙,並對剛才自己的態度有些羞愧起來。


    其實在和珅來前,杜受田與倭仁已經和鹹豐私下達成了協議。由於和珅突然歸來,以他現在的地位,勢必會印象到如今朝局的派係之爭。


    和珅出使前就是侍郎,而且還掛著理藩院尚書與軍機大臣上行走的銜。況且道光在和珅出使前還親口許諾過,等和珅回來後另有重賞。當年大家都對這事沒放在心裏,因為大多數人基本上都以為和珅此去是九死一生,回來的可能『性』及其渺茫。可沒料到今天一早,瞧見和珅居然真的成功歸來了,這麽一來,這些人全都慌了。


    尤其是杜受田和倭仁,杜受田的地位與和珅差不多,況且他對鹹豐更有著擁立之功,隻不過他已經年邁,在朝中幹不了多久了,所以趁著鹹豐即位的機會,把自己兒子杜翰塞進了軍機處。但和珅一回來,一方麵兩人之間本就有著不小的隔閡,另一方麵是為自己子孫著想,怎麽都要盡力阻止和珅實授軍機,免得擠掉杜翰的位置。


    而倭仁就更不用說了,自和珅入朝開始,這家夥就沒給和珅過好眼『色』。仗著自己在理學上的名氣,處處刁難和珅,與穆派眾人針鋒相對。現在穆彰阿倒台,倭仁是出了一口大大的惡氣,沒料到和珅又回來了,作為當年的死對頭,他當然不肯瞧著政敵一係死灰複燃,怎麽說都要出手製止。


    他們兩個在鹹豐眼裏都是份量不小的人物,再加上倭仁故意提起穆彰阿,不住地把髒水往和珅身上潑,而杜受田也借著由頭在一旁煽風點火,惟恐和珅直入中樞觸及各自利益。有他們這麽說項,鹹豐當然對和珅沒有什麽好臉『色』,隻不過想到當年師徒之情,鹹豐才沒像對待穆彰阿那樣,而是單獨召見和珅,準備先給他個下馬威,殺殺他的銳氣後,再找個理由隨便派個閑差給他。


    可鹹豐怎麽都沒料到,和珅從一進殿後就表現得畢恭畢敬,一對一答之間不僅得體有禮,而且甚得他心。再加上和珅剛才悲從中來的這麽一哭、一述,更讓鹹豐念起了和珅的好,優柔寡斷的鹹豐心裏一時間沒了主意,剛才早就準備好的那套話也說不出來了。


    好不容易收起哭聲,和珅兩眼通紅撲倒在地,不住地向鹹豐磕頭,口中連稱自己辜負先帝,未能搶在先帝駕崩之前完成任務歸京。


    “於老師……此乃天意……怪不得你……。”鹹豐連忙下炕親手扶起和珅,和顏悅『色』地用以前的稱呼安慰著他。


    “皇上,當年奴才是師,可如今卻是臣,老師一字請勿再提,奴才受不起啊!”和珅借驢下坡,連忙謙虛地回道。


    鹹豐讚賞地瞧了和珅一眼,滿意地點了點頭。他拉著和珅坐回位置,然後回到炕上欣慰地說道:“於老師不必如此……老師一字,你還是當得起的……。”


    “不敢!奴才萬萬不敢!”和珅一驚連忙站起來,打著馬蹄袖又要磕頭。


    “好、好、好!”鹹豐笑了起來,連連擺手:“既然愛卿不讓朕稱‘老師’,那就不稱吧。”


    “謝皇上……。”


    “於愛卿,此次出使你有大功在身,當年先帝曾說過,等愛卿歸來後必有重賞。如今愛卿已歸,不知愛卿想要些什麽賞賜呢?”


    鹹豐雖然大好喜功,為人平庸,但也不是傻子。他故意拋出了一個“繡球”來誘『惑』和珅一下,想看看和珅對道光忠心,是否也對自己忠心,然後再決定怎麽對待和珅。


    可鹹豐的小伎倆和珅哪裏會聽不出來?道光已死,什麽賞賜早就成了過後雲煙,現在皇帝是鹹豐,怎麽賞、如何賞,他和珅說了又有什麽用?況且和珅本就作好了打算,現在最主要的就是打消鹹豐對自己的顧慮,獲取對自己的信任,至於賞賜,有和沒有對和珅來講根本就是無所謂。


    “回皇上,奴才剛才已經說過,此策當年就是先帝所定,仰仗的全是先帝和萬歲爺的威名,奴才隻不過是跑跑腿,並無半點之功。”


    鹹豐瞧著和珅看了一會,問道:“聽愛卿如此說來,你是不要賞賜了?”


    “回皇上,正是!”


    如同心頭放下了一塊大石,鹹豐滿意地笑了起來。對於和珅的態度,鹹豐異常高興,畢竟和珅做過他的老師,作為講究“孝道”才即位的鹹豐來說,他可不想以後背上一個不尊師長反而借機打壓自己老師的罵名,既然現在和珅如此符合自己心意,鹹豐也就放心了。


    隻不過,前麵杜受田與倭仁的話說的比較重,鹹豐不能不考慮他們的感受。真要是把和珅提拔到了高位,兩個老師之間衝突起來,他做皇帝的也不好受。想到這,鹹豐不由得沉思了起來,琢磨著怎麽安置和珅才能妥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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