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韜光養晦留羽翼


    見信使走後,和珅心裏暗鬆了口氣,有曾國藩鼎立相助,他現在就能名正言順的呆在英山,以靜觀北方局勢之變。


    對眼前英國人提出的和談,和珅絲毫沒有抱任何希望,他在上海和英國人打了這麽多年的交道,哪裏會不明白這些英國人究竟想的是什麽?


    武力加上恐嚇,是這些洋人善用的花招,打贏了就漫天要價,打輸了再從談判桌上撈回本錢,從鴉片戰爭起,他們那次不是這麽做的?這個辦法聽起來似乎有些可笑,但正是這可笑的做法每每卻都能得逞,朝廷裏上至皇帝,下至群臣個個全是軟骨頭,對內強硬,對外軟弱無能,國家一天天衰弱下去,其責難辭。


    最讓和珅擔憂的不僅是談判,更是左宗棠在天津的新軍。 作為新軍的創始人,和珅看待用全副心血打造出來的新軍就像自己的孩子一般。


    倒不是怕新軍在英軍前吃多少大虧,以新軍的戰鬥力加上左宗棠的統兵能力,就算有小損也不會有大礙。


    但這次和談,和珅能斷言英軍定會在談判桌上提出讓新軍撤離天津的要求,而朝廷對這無理要求恐怕也會答應下來。


    不為別的,隻為朝中對和談的迫切,加上皇帝對漢軍的極度不放心所至。


    新軍雖是和珅創辦,可統帥卻是左宗棠,左宗棠作為一員漢臣,又是兩江總督,雖有救援天津大功勞,但領著重兵駐紮在直隸,不能不讓皇帝心驚。


    況且,左宗棠與和珅的關係朝中皆知,以肅順為首的這些人定會找出種種理由把新軍調走,就算皇帝接受他與僧格林沁的建議,讓左宗棠署理直隸總督一職。


    軍機處也會讓新軍調整防務,以和談需要來討好英國人。


    在到英山路上,和珅接到和談訊息時就寫信讓人傳往天津。 但路途遙遠,和珅不知道這信是否能來得及送到左宗棠手上。


    如果朝中真答應了英軍的請求,調動新軍防務的話,再有突變就難以形成主動防禦的步驟。 左宗棠雖然大才,卻也是君臣之禮甚嚴之人,有皇帝地聖旨他斷然不會違抗命令。


    和珅的信裏就是想表明這點,盡量讓左宗棠拖延些時間,同時做好以防不測的準備。


    同樣的,在李鴻章處,和珅與李鴻章所提的那些條件也是考慮到這些,隻不過當時他還沒有得到和談的消息,隻不過隱隱約約察覺到可能有變。


    現在看來,他當時走的這步並沒有做錯。 謹慎小心反而安排對了,一旦北方局勢發生變化,憑著李鴻章答應的兩營淮軍和左宗棠地新軍,或許還能有挽回之地。


    至於湘軍,和珅現在可不敢用。 特別是親眼見識了湘軍低劣的軍紀與裝備後。 和珅對曾國藩的湘軍非常失望。


    要是湘軍那些將領到了北方和當初曾國荃在廣州一樣再搞些事出來,和珅就是再有多大能耐也救不了他們了。


    而且,對湘軍如今的樣子,和珅更為曾國藩感到心憂。 曾國藩成在湘軍。 敗也在湘軍,再這麽下去,就會為湘軍拖累,毀去一世英名。


    “滌生兄,有一事在弟心中,一直不吐不快,鬥膽妄言,還請滌生兄聽了不要生氣。 ”


    和珅考慮再三。 還是決定提醒曾國藩一下,免得老友將來出事。


    曾國藩淡淡一笑,做了個請說的姿勢,心裏並沒有想到和珅會與他說湘軍的情況。


    “湘軍名震天下,我自入英山以來三湘子弟之彪悍一一瞧在眼裏,覺得滌生兄能從無到有拉出這麽一支隊伍,並在朝廷無力抵抗長『毛』之時做擎天之舉,與長『毛』相戰數年。


    小弟深為敬佩……。 ”


    “那裏……我隻不過是盡人臣本份。 為國出力而已。 ”曾國藩得意地撫須微笑,客氣答道。


    和珅先捧了他幾句。 接著話峰一轉,搖頭道:“……但滌生兄可知‘成也蕭何,敗也蕭何’之說?”


    曾國藩乃是大儒,哪裏會聽不明白和珅這句話的道理,當下眯眼向和珅望來,眼中寒光閃動,神『色』中有些不悅,更有些微微惱怒。


    和珅絲毫沒有在意曾國藩的表情,誠懇地說道:“滌生兄,唐太宗有句名言,水能載舟,也能覆舟。


    雖說唐太宗這句話指地是治國之道,但何嚐也不能化作旁用?湘軍如今有三十萬之眾,勢力縱橫南北幾省,有陸、水軍各營,可謂天下第一軍。


    可是,滌生兄身為漢臣,以漢臣領軍乃本朝三藩之後第一人,其中要害不用我說,滌生兄也應該明白……。 ”


    曾國藩神情不變,但扶在椅旁的手卻微微一顫,和珅這句話正說中他的心思,作為一個漢臣領軍到這份上,的確是三藩平定後從未有的事。


    在和珅向他說這些話之前,曾國藩當然也想過這些問題,但從未仔細去考慮過,因為眼下太平天國未平,湘軍在朝中地位尤其重要,不論是鹹豐還是其他朝臣都不會在這種事上對曾國藩為難。


    而且,曾國藩憑著湘軍立下極大功勞,心誌意滿之下也顧不上去想這些,一心隻想再擴大湘軍,把太平天國徹底剿滅。


    曾國藩微妙變化,和珅悄悄看在眼裏,他也不揭破,隻當沒有看見,繼續往下說道:“等長『毛』滅後,朝廷對湘軍何去何從,滌生兄也能猜出一二。


    以滌生兄地大才,當會選擇最妥善的處置安排,可這麽一來,必然會使手下這些三湘子弟不滿。


    假如湘軍軍紀森嚴,素質優良的話,此事還不難解決,最多是費些心力而已,但如今湘軍情況怎樣,想來滌生兄要比我更為清楚。


    一旦激起軍中大變,滌生兄到時候就算是壓得了一時難道還能壓得了一世?常言說得好,狡兔死、走狗烹啊!”


    和珅說到這裏,曾國藩臉『色』大變,神『色』中不免有些驚惶起來。 曾國藩熟讀史書,曆史上功高蓋主之人的下場是如何他當然清楚,雖說曾國藩從未有這種念頭。


    但也不能不防皇帝會有什麽想法。


    何況,和珅說地字字在理,這種情況很有可能發生,湘軍現在是什麽樣子,作為一軍統帥的曾國藩心裏也清楚,一旦朝中真的對湘軍起了疑心,決定裁減湘軍的話,就算曾國藩同意。


    他手下握著兵權的各營統領能答應麽?那些靠著殺伐發了大財,得了官位地三湘子弟會輕易就範麽?


    如果到時候強硬裁減,很可能會引起軍中劇變。


    一旦失去控製,給曾國藩帶來輝煌的湘軍就成了尾大不掉的麻煩,弄不好還會引來殺身大禍,使曾家千百年來地名譽毀於一旦。


    這個結果是曾國藩絕對不想看見的,他隻是想做一個名垂青史的名臣,做一個力挽狂瀾的良將。 要是真到了那一步。


    以曾國藩的『性』格,就算以死明誌,也會落個遺臭萬年地下場。


    天其實並不熱,但曾國藩的額頭卻忍不住流下汗來,一雙手情不自禁地顫抖著。 看著曾國藩如此表情。


    和珅連忙好聲安慰了他幾句,點出如今尚不算晚,隻要他慢慢調整湘軍軍紀,做好手下各將的安撫工作。 還有緩和地餘地。


    “君實,大恩不言謝,今日多虧你提醒,要不然鑄成大錯,我曾國藩百死也難贖其罪啊!”


    “滌生兄,你我乃多年好友,此事我如何能不提醒你呢?但請兄留意,湘軍不比季高地新軍。 也不同少奎的淮軍,如何安排還得由滌生兄細細思量。


    何況,我剛才所說隻不過是最壞地一麵,或許朝廷另有想法也不得知,滌生兄多年為國,這是皇上與天下人都共知的,就算湘軍有一二敗類鬧事,也責怪不到滌生兄身上……。 ”


    不等和珅說完。 曾國藩站起身來向他深深一躬。 誠懇地說道:“君實,你地好意我已心知。 有道是當局者『迷』。


    旁觀者清啊,今天一言點醒與我,我定會小心謹慎,盡快做好安排。 ”


    和珅見曾國藩如此,這才放心笑了起來,點頭稱是,同時為他出了一些主意,並讓曾國藩多多與手下心腹商量,不用過急,隻要把握好尺度即可。


    “這個我知道,等長『毛』滅後,我就請旨讓皇上把湘軍全部裁去,一個不留!”


    和珅一愣,他沒有想到曾國藩聽了這些的勸說後居然會變得如此激進,他隻不過是想讓曾國藩去粕留精,給朝中表個姿態,韜光養晦而已。


    可曾國藩倒好,為了表明心意,居然打算把湘軍全部裁減,這種做法簡直有些過了。


    “不可!不可!”和珅連忙擺手,暗歎曾國藩火爆的脾氣依舊沒改,做事太過要強。


    “為何不可?裁減湘軍不正如朝廷之意麽?要裁就索『性』裁個幹淨,也讓天下人都明白我曾國藩的心意。 ”


    和珅苦笑搖頭,卻一時間無法用合適的話勸阻他,皺眉想了一會,突然眼前一亮,合掌笑道:“滌生兄,我說個故事給你聽聽如何?”


    “故事?”曾國藩奇怪地問道。


    和珅笑著點頭,也不等曾國藩再開口,就自顧自地說了起來。


    “從前有個鏢師,此人武藝高強,手下還有十多個本領好地徒弟。 這鏢師被一家慕名而來大戶人家請去當護衛,走南闖北多年,從未出過事情,沿途的強盜都怕他。


    後來,這大戶人家的老主人去世了,原來的少爺成了新主人,可這少爺與鏢師地脾氣不對付,很不喜歡他,而且鏢師年紀漸老,少爺一心想辭去這鏢師。


    不過因為老鏢師手下的徒弟個個是好漢,護鏢少不了他們,所以隻能高薪繼續聘用老鏢師。


    但這老鏢師卻沒看出這點,他總覺得徒弟們一直跟著他不能自立門戶,出息不大,於是把徒弟一個個都推薦了出去。


    幾年後,老鏢師身邊的徒弟全走光了,少爺也把他給解雇了,老鏢師無奈回到家中,沒多久就被仇人害死,臨死之前,他長歎了一句話:‘英雄不可自剪羽翼……!’”


    曾國藩心裏一愣,兩眼直直地瞧著和珅,呆了好一會兒,這才站起身,再向和珅深深一躬。


    和珅也站了起來,微笑著瞧著老友,看來自己這個故事打動了曾國藩,而曾國藩也應該清楚究竟怎麽去做是最恰當的了。


    以曾國藩的本事和能力,接下來和珅沒必要再去『操』心,他現在的一顆心已經放在了在天津的談判中。


    和談並未與和珅所想放在天津,反而安排了在保定。


    和談主使怡親王載垣、副使軍機大臣兼兵部尚書穆蔭,另外還有十數個軍機章京等,與英國人的談判特使已經開始了正式接觸。


    英國人地談判主要由巴夏禮為主,作為參讚和提出和談計劃的他比遠征軍中任何人都更勝任這個角『色』。


    而且,在談判中,他也把那種趾高氣揚、目空一切的作風發揮了個淋漓盡致,讓中國官員氣得牙癢癢的,卻敢怒不敢罵。


    “你們中國人根本就沒任何和談的誠意,為什麽到現在還不把天津的軍隊撤走?難道是想趁著和談之期再偷襲我們大英帝國的士兵麽?”


    巴夏禮今日一進談判點,沒說上幾句話又咆哮了起來,揮舞著雙手顛倒黑白,對著中國官員吹胡子瞪眼睛,還把桌子拍得震天響。


    “巴夏禮先生!貴國的軍艦還在天津海河口,就連大沽口炮台也在你們手中,在這種情況下應該是你們先撤軍吧?” 穆蔭是兵部尚書,當下出言反駁道。


    “我們先撤軍?”巴夏禮像是聽到了什麽離奇地事,驚愕地瞧著穆蔭,問道:“憑什麽要我大英帝國先撤軍?請閣下別忘記,現在我們兩國還在交戰之中,和談還沒正式簽訂,在這種情況下想要我們撤軍難道不是非常可笑麽?”


    “那麽……巴夏禮先生就覺得我們撤軍是很正常?” 穆蔭暗罵這洋鬼子強詞奪理,太不要臉。


    “當然!”巴夏禮昂著頭回道:“和談是給你們地皇帝一個機會,而你們撤軍也是要表現出一種姿態。


    隻有這樣,和談才能再進行下去,要不然,沒有信任基礎的和談又拿什麽談下去呢?”說到這,巴夏禮向眾人掃了一眼,嘿嘿笑道:“如果你們中**隊依舊不肯撤軍地話,作為和談的英國代表我就可以默認為你們拒絕和談,那麽接下來也沒什麽談的了,我現在就回天津去,大家用武力來解決難以達成協議的問題吧。


    ”


    說完後,巴夏禮就拿起桌上的禮帽,用英國紳士的風度向眾人點點頭,轉身就要離去。


    “巴……巴大人請留步!” 怡親王載垣見對方如此,頓時慌了手腳,連忙站起來急急挽留,同時狠狠地回頭瞪了一眼穆蔭,責怪他言語不當,居然把對方給氣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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