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老狐狸以退為進


    第二天,安德海以給小皇帝的理由跑了一次翰林院,等他從翰林院回宮沒幾天,翰林院編修蔡壽祺就揚揚灑灑地上了一個折子,彈劾奕欣攬權納賄,徇私驕盈之罪。


    慈禧見到折子後,也沒交與朝中眾人商議,就明發上諭,以“妄自尊大,諸多狂傲,倚仗爵高權重,目無君上”等罪名,罷去恭親王奕欣的議政王、軍機大臣、總理大臣、內大臣、統領等職。


    此諭一下,朝中頓時湧起波浪,上上下下為奕欣叫屈的人數不勝數,尤其是惇親王奕誴、醇親王奕寰領頭上疏為奕欣辯白,言道:“奕欣自議政以來,辦理事務,未聞有昭著劣跡,被參各款查辦又無實據,若將奕欣遽行罷斥,於用人行政,似有關係,殊非淺鮮。 奕欣事煩任重,其勉圖報效之心,為臣民所共見。 至其往往有失檢點之處,乃小節之虧,似非敢有心驕傲……。 ”懇求慈禧一秉至公,放奕欣一碼。


    勝保、文祥、寶鋆包括都察院、宗人府,軍機大臣李棠階、左副都禦史潘祖蔭等人亦分別上疏,奏請:“廟堂一德一心,共資康濟”,強烈要求慈禧收回成命,給予奕欣複職。


    可是,他們越是這麽說,卻越是引起了慈禧的不安。 奕欣不比常人,他可是先帝的兄弟,手握重權的皇叔。 想當年,更是差一點兒就取代鹹豐登上皇位的皇子,雖然最後拜於鹹豐之手,成了恭親王,和如今皇帝年幼,親王議政,又加上前幾天發生的夜闖寢宮之事,讓慈禧不能不提防在心。


    如今。 剛下罷免他的上諭,朝中就有這麽多人為他說話,顯而易見這奕欣的實力與威望是如何之大?君幼臣強,社稷如何能穩?更讓慈禧認定了奕欣完全有可能做多爾袞的猜測。


    慈禧可不是當年的孝莊,她和奕欣沒有孝莊與多爾袞之間地那種情份,而奕欣也不是為情所困,為了兒女情長,情願甘居人下的多爾袞。 現在如不奪了他的權,假如有一天他羽翼豐滿,難保不會廢帝自立,登上皇位。


    “小安子,朝中還有多少人在為老六說話的?” 慈禧冷冷瞧著麵前堆著的一堆奏折,翻也不去翻它,自顧自地轉過頭去,向侯在一旁的安德海問道。


    “回太後老佛爺。 奴才那邊還有上百份奏折,全是在京官員為恭王爺鳴不平的。 奴才怕老佛爺瞧著心煩,這才沒敢拿過來……。 ”


    “好家夥,居然有上百個臣子……。 ” 慈禧淡淡一笑,抬起手來擺弄著精致的指套。 幽幽又問道:“那麽京外邊呢?還有多少人?”


    “這個……奴才……奴才……。 ”安德海欲言又止,小心翼翼地瞧了慈禧一眼,這才忐忑不安地回道:“聽說直隸附近地折子也到了,約『摸』著有五十多份。 路遠的估計還在路上,以奴才計算,恐怕不會少於上百份……。 ”


    “厲害……嗬嗬……好厲害!” 慈禧秀眉輕輕一跳,不怒反笑了起來:“沒想到隻下了一道上諭,就引來這麽多人為老六出頭,看來老六在朝中的人緣還不錯啊!”


    慈禧雖然沒有發火,可安德海常在她身邊那裏不知道她的脾氣?慈禧這麽說,其實心裏早就異常不滿了。 隻不過礙於皇家體麵,這才把火氣給壓了下去。


    眼珠子骨溜溜地轉了一圈,安德海卑躬屈膝地湊近道:“老佛爺,其實這些王公大臣大多是隨波逐流而已,瞧著同僚上折不甘落後,一起湊份熱鬧罷了。 您想呀,恭王爺貴為議政王,又領軍機、總理兩處要害衙門。 這些年的朝政多是出自他手。 提拔的官員也不少,今個兒您罷斥了他。 下麵那些受過好處的人再怎麽著總得出來說幾句好話。 讀書人嘛,講究的就是一個什麽理什麽道地,這些奴才其實也不太懂,但哪個意思還是聽過一些……。 ”


    慈禧聽了微微一笑,安德海這話讓她心裏感覺好多了。 的確如安德海所說,文人就愛講究這個東西,明明是錯的,可隻要有人帶頭難免會在後麵跟風。 何況,奕欣是親王,又是先帝的托孤王臣,難保將來不會東山再起。 那些官員全是老『奸』油滑之輩,凡事愛留一條後路,說幾句好話她做太後的也不可能責怪他們,可一旦將來奕欣再次出山,今日之事就成了他們攀爬地資本了。


    話再往回說,慈禧整治奕欣的目的並不如同上諭裏的那些原因,她打壓奕欣主要還是出於對皇權地穩固。 這些內幕,那些臣子們如何能夠知道?慈禧當然也不可能告訴他們,想到這,心裏的怒火也就漸漸熄了下來。


    “於中堂上了折子沒?” 慈禧回頭撿起那些折子,一個個看著上麵的大臣名字,突然向安德海問道。


    “回老佛爺,於中堂的折子奴才倒沒瞧見……。 ”


    “噢……於中堂這幾天難道不在京中?” 慈禧似乎有些意外,因為和珅近來為了天津事件經常在京城和天津之間來回奔波,這才有此一問。


    安德海笑著回道:“回老佛爺,於中堂在京裏,昨日奴才還見他入宮給皇上上課呢,他這次沒上折子,估計是明白老佛爺您的心意了……。 ”


    慈禧欣慰地笑了:“還是於中堂了解哀家啊!老六雖然是他的弟子,可皇帝也是他的弟子,能以公不忘私,於中堂如此作為,真是讓哀家高興……。 ”


    “老佛爺說的正是!於中堂乃三朝老臣,兩代帝師,善於老於謀國,當然不會是那種庸臣可比。 ”安德海在宮裏除了慈禧之外幾乎是橫著走,對於那些外臣更是瞧不上眼,就是權傾天下地恭親王奕欣,隻要得罪了他也落不了好去,眼下奕欣的下場就是例子。


    可是,要說安德海除了慈禧外還有一個顧忌的人,那隻能是和珅了。 雖說和珅位高權重,卻又不像奕欣愛抓權柄,為人處事也常是和和氣氣的,進出宮見著安德海時時也與他交談幾句,平日裏有什麽孝敬也少不了他的一份好處。 但不知道怎麽的,安德海卻從來不敢有對付和珅地念頭,這倒不是因為和珅的身份和他與慈禧地關係,而是在和珅麵前。 安德海那些小聰明絲毫沒有任何作用,總是不知不覺之間就被和珅牽著走,想反抗卻又抓不到他任何痛腳,讓始終他有一種用雙手去『摸』泥鰍地感覺。


    “嗯,於中堂的確是如此……。 ” 慈禧讚同地點點頭,把拿著地折子往幾上一丟,取出一方絲帕擦了擦手,說道:“小安子。 把這些東西拿下去吧,再有諸如此類的就直接放你那邊不用帶過來了……。 ”


    “喳!”安德海連忙應了一聲,捧起高高一疊的奏折後退著走了出去。


    過了一會兒,安德海把這些奏折放好後又跑了回來,進門見慈禧正支著頭微閉著眼。 輕手輕腳地走到她身旁喚了一聲。


    “放完了?你出去歇著吧,讓哀家合一會兒眼……。 ” 慈禧眼睛合著輕聲說道。


    “喳……。 ”安德海喳了一聲,卻不移步,麵『露』猶豫地表情站在一旁。 瞧著樣子似乎有什麽話要說。


    慈禧側著頭歇了幾分鍾,沒有聽見安德海出去的聲音,睜眼瞧見他還站在那裏,奇怪地問道:“怎麽了?有事?”


    “回……回老佛爺,於中堂在外麵求見……。 ”


    “於中堂?”慈禧前一刻剛為安德海沒聽自己的話出去而有些惱怒,後一刻聽見和珅來了,頓時就換了一副笑容,責怪安德海道:“於中堂來了?你這奴才。 怎麽不早些說?快!快請他進來!”


    “是……是……奴才這就去……。 ”安德海連忙應道,心裏卻酸溜溜的,暗想剛才怕吵了你休息這才沒敢說,現在說了卻又罵我?這當太監的活也真夠難的。


    沒一會兒,和珅就走了進來,見到慈禧連忙打千向她問安。 慈禧對和珅印象一直很好,不論當年還是鹹豐死後,要沒和珅出力那裏有她現在的地位?再說了。 兩家又是親戚。 和珅的夫人蓉兒是慈禧地親妹妹,說起來更不是外人。 何況這才整治奕欣,和珅又是唯一一個沒有上折替他說話的重臣,這些加起來,能不讓她對和珅另眼相看?


    “於中堂不必多禮,小安子!快搬把椅子來,請於中堂坐下……。 ”


    “謝太後賜座……。 ”和珅連忙謝過慈禧,又對搬來椅子的安德海點頭表示感謝,這才小心翼翼地坐了下去。


    “於中堂,今日給皇帝上過課了?”


    “回太後,奴才剛從上書房來,皇上今日的課已經上完了。 ”


    “皇帝近來的學業如何?”


    和珅一臉笑容,回道:“回太後,皇上聰慧好學,將來定是英主之才……。 ”


    “好!這都是於中堂教地好呀!” 慈禧笑眯眯地點頭道:“名師出高徒,皇帝那邊還得有勞於中堂多多費心才是。 ”


    “是……太後……。 ”


    接著,慈禧又問了問天津事件最後處理的結果,當和珅詳細向她說明條約的內容後,慈禧聽了更是高興,滿口讚揚和珅是朝中能吏,尤其是對洋人打交道方麵簡直無人能比,居然能夠以這麽小的代價就換取事件地平息,大大漲了朝廷和皇家的麵子。


    “這都是皇上英明,太後鴻福,奴才哪裏來半點功勞,隻不過做了自己應該做的事罷了。 ”和珅謙虛地回道。


    明知和珅說的是客套話,但這種話聽在慈禧耳裏卻比什麽都覺得舒服。 邊上的安德海聽了也忍不住暗暗佩服,深深覺得和珅這老狐狸做人辦事的確有一套,看來以後自己還得好好向他學幾招才是。


    和珅的確沒有為奕欣的事上折,他也確實看出了慈禧這麽做地真正原因。 但是,並不代表他讚同慈禧這麽做,相反他是最想保奕欣的人。


    不過,和珅也知道,在這種時候上折沒有半點好處,別看朝中有這麽多人為奕欣好說話,正因為如此,人越多反而越會讓慈禧堅定打壓奕欣的決心。 權利的鬥爭,往往是複雜的,和珅前後兩世,近六十多年的宦海早就煉就了一雙火眼金睛,還能有什麽事能瞞得過他呢?


    再說了,這種情況下,奕欣下台對和珅來講並非是福,而是一件禍事!作為與奕欣相仿地位的和珅,一直實行韜光養晦的策略,精心策劃多日才形成如今局麵,讓自己暗暗躲在奕欣後麵『操』縱全局,生怕一個不小心就成為眾矢之地。 一旦奕欣垮台,幕後地和珅就會變成出頭鳥,洋務運動剛剛開始,一切都不能半途而廢,一旦失去了奕欣在前的掩護,和珅就將獨自麵對一切反對勢力,這對他變革地計劃來說,是非常不利的。


    所以說,奕欣不能垮,也不可以垮!於公於私,和珅都要想辦法保他一保,再不濟也要讓奕欣給自己分擔一些壓力。 正因為這個原因,和珅今日才來到此處,準備用另一種方式勸阻慈禧。


    “太後,如今外交上已無大事,內政迫在眉睫。 可這幾日朝中卻……唉!”和珅說著說著,搖了搖頭。


    “於中堂說的可是恭親王之事?” 慈禧笑問道。


    “正是!”和珅點頭道:“恭親王身為議政王,又領軍機處和總理衙門,沒想到居然會做出如此攬權納賄,徇私驕盈之事來!奴才得知後,實在是讓人覺得痛心啊!”


    不等慈禧接話,和珅在那裏捶胸蹲足道:“奴才曾為恭親王之師,如今恭親王禍罪雖不足惜,但奴才如今身為帝師,實在是有負先皇重托,更對不起太後的恩典與囑咐。 奴才有罪……奴才對不起大清啊!”


    說著說著,和珅居然掉下淚來,讓慈禧深為欣慰,連忙安慰了他幾句,說了些恭王之罪不能怪他,全是恭王驕橫,咎由自取等等的話。


    “太後,奴才有一請,還望太後答應!”和珅離座跪下,連連磕頭。


    “於中堂快快請起,如果中堂想為恭王說情,哀家在這聽著就是……。 ” 慈禧暗歎一聲,覺得畢竟和珅和奕欣有師生情誼,看來他不上折,今日卻是要說情來了。


    沒想到,和珅沒有起來,反而跪在地上道:“請太後嚴辦恭王,以正朝綱!奴才也願去了軍機大臣與總理大臣之職,為太後、皇上謝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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