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夫倒是跟先時不相上下。不愧是我帶出來的好徒弟。”楊欒收回樹枝,朝她爽朗一笑。


    “師父道高一籌嘛。”薑一閑也收回勢,二人並行至錦繡殿中。薑一閑卻靈肉分離地在腹中吐槽,若不是她這些天來吃不好睡不好,未必一百招內就敗了她之下。起碼也得三五百招呀!


    楊欒屏退了殿中的丫鬟,邀薑一閑坐在上好的紅楠木凳上。夜晚很涼,卻絲毫不影響此刻二人的心情。過招之後薑一閑臉頰都有些微微泛紅,一進錦繡殿,溫暖的屋子,在大冬天裏讓人覺得悶熱。


    楊欒目光柔和地看著薑一閑右臉的傷疤,手不由自主地想要去觸碰一下,隻要輕輕地撫摸一下就好。但她還是收回了手,賠出一個歉意的笑容,“薑姑娘方便告訴我發生了什麽事嗎?”


    薑一閑垂下頭,好似是沒憋住,又好似是出於自嘲,笑了出來,“全天下都覺得我死了。連他也不例外。”


    楊欒心頭一緊。


    “秦謙玉給我下了毒,我險些喪命。但卻不是因為那毒,而是我差點就回不來沐月城了。”薑一閑頓了頓,接過楊欒給她裝滿茶水的杯子,啜了一口,道,“他用裝滿鮮花的小船送我離開了皇宮……大抵是為我水葬吧。我很僥幸地沒有被埋在土裏,否則我真的死了吧。後來我被湍急的河水衝醒,又被人救下,我想,我還是幸運……那個地方,離沐月城沒有很遠。”


    楊欒喃喃出聲,“這是天命……”


    “我太思念他,才會托父兄安排我進宮。沒想到,他卻把我忘了。我倒不怪他……”


    楊欒皺眉,握住薑一閑的手,一字一句道:“他其實過得,很不好。”


    薑一閑似是心頭被針叮了一下,卻忍住自己波瀾的心情。她想起聞人禦聞不到糞溺味,他甚至和一幅畫一起睡覺。這日子對他來說,好像跟別人的不太一樣。倒是一路上薑一閑看到百姓安居樂業,也替聞人禦高興了一些。他無論如何都會把國家治理好的,不是嗎?


    “我平時呆在錦繡殿,練練武,看看書,這一天一天的就這麽過去了。我對外頭的事情不太了解,隻聽王公公說過,陛下的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他自己卻又不愛惜,再這麽下去……”


    楊欒嚇了一跳,因為眼前的女人早就一溜煙衝出了錦繡殿。


    回過神來,她淡淡一笑。


    恪己殿。


    聞人禦還沒有回來,薑一閑一路跑到恪己殿,看到殿中無人,才敢狠狠地大口喘氣。她點燃了殿中許久未點過的香,起初飄出來的香因為香體受潮而變得有些嗆人。她忍住要咳嗽的衝動,揮著手把香味散開,這樣總能壓一下恪己殿裏的黴味兒。


    一直到深夜,聞人禦也沒有回到恪己殿。薑一閑一直坐在恪己殿的門檻上,怔怔地望著天上近乎正圓的月亮發呆。她總覺得自己忘了些事,卻想不起來到底忘了什麽。


    月亮升得老高,子時的更打過了。


    一陣風吹來,她凍得縮了縮脖子,也把她神遊太空的思緒扯了回來。聞人禦為什麽不在恪己殿裏休息?恪己殿裏,好歹有薑一閑的畫像,他難道又不想和薑一閑一起睡覺了?


    不行不行……薑一閑心亂如麻,腳步卻不聽使喚地朝著禦書房的方向奔去。


    禦書房外跪了一地的公公侍婢,薑一閑怔了怔,這是聞人禦發了脾氣嗎?


    她躲在樹後,想要悄悄地觀察一會兒。


    為首的公公朝裏頭懇求地喊著:“陛下,您休息吧!陛下,您別再看奏折了,時辰不早了!”


    薑一閑無端地覺得這聲音熟悉,細細一想,能夠在聞人禦身邊服侍的大公公,非王富貴莫屬。


    這麽晚了,聞人禦還在裏頭看奏折?他是不是不要命了?


    薑一閑壯著膽子朝前麵走去,希望王富貴認得自己,希望那些公公侍婢們不要驚動別人。


    王富貴看到薑一閑,既沒有驚訝,也沒有把她認成刺客,而是自顧自沉浸在悲傷裏,時不時用哽咽的聲音對著禦書房裏頭的人哀求哭喊。薑一閑忽然心頭不是個滋味,天地間仿佛都寂靜了,她現在踩著的這片地上,或許一個人都沒有吧。


    她蹲下去,拍拍王富貴的肩膀,擺出一副很懂的樣子,道:“王公公?陛下又不睡覺了?”


    王富貴掩麵哀嚎,“陛下生病不是一天兩天了,又不願意睡覺,身體怎麽撐得住啊……”


    薑一閑使勁扯出一個笑容,“國務繁忙,陛下處理國事到深夜也是無可奈何。你們做下人的,不給陛下端點兒吃的去?在屋外跪著是為何?”


    “陛下……陛下……與其讓陛下用膳,公公我還不如把那些食物倒了!”王富貴忽然發狠,眼神一凜,幾乎隻是一瞬間的事情,他又低頭哀哀戚戚,“哪兒是人吃的東西……”


    薑一閑卻是越發地聽不懂了,她拉拉王富貴的衣袖,想把他的神智扯到自己這邊來。“王公公,陛下吃的不都是山珍海味,怎麽就不是人吃的東西了?還是說,天子貴為真龍……”


    王富貴有些煩,眼前這小妮子怎麽竟是一些亂七八糟的問題。這些事情,宮中不都傳遍了嗎?她一身侍女裝束,此刻不和大夥兒一起跪著,還對他問這問那。王富貴生氣一指,朝著邊上一個小侍女手中端著的盤子。“你去拿點碎碎吃了試試。”


    一盤做得十分精致的點心,顏色紅紅綠綠,霎是好看。


    薑一閑沒有猶豫,拿起一塊往口裏送。鹹苦的味道直衝大腦,這是什麽點心?為什麽要放鹽?這滋味……仿佛比喝了海水還要難受。她激動跳腳,直朝著花叢把嘴裏的東西吐出來,“呸呸呸!宮裏的廚子是怎麽做事的?拿著天子的工錢,做出這樣的點心?這是人吃的?!”


    薑一閑怒不可遏,聲音也不由得大了一些。


    王富貴似是被薑一閑戳中了痛處,愁眉苦臉,“哎!可不是,造孽啊!”


    薑一閑忽然把自己的臉湊近王富貴,試探性地問道:“王公公,您覺不覺得,我像一個人?”


    王富貴看了她半晌,不自覺地點頭,“是像啊,是像……”就在薑一閑激動自樂的時候,王富貴朝她潑了一頭冷水,“像又怎樣?公公我花了大價錢給陛下在大江南北尋跟那畫中女子有幾分相似之人,還不是一個一個被陛下推拒,險些給公公我降罪……”


    薑一閑腹誹,自己才不是像那畫中人呢。


    “不過,你是誰?!”王富貴這才反應過來,自己跟一個素不相識的奴婢聊了這麽久?


    薑一閑訕訕扯出一個並不開心的笑容,道:“我是恪己殿的雜事丫頭。陛下多日不去恪己殿,我便來看看,多有得罪,還請公公原諒。”


    王富貴重重一歎,“恪己殿,恪己殿……要是陛下自己願意去那恪己殿就好嘍……”


    “公公何出此言?”


    “陛下在禦書房,從不睡覺,多少天了,他就沒合過眼!陛下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了,還不愛惜自己,咱們這些做下人的,幹著急也沒有用啊……自那光孝皇後去了,陛下失去了眼睛,失去了鼻子,失去了嘴巴,失去了心神,這可怎麽辦啊!人死不能複生,天羅大仙也救不了陛下!”王富貴又是一番感慨,“公公我也盡職盡責了,一勸陛下,咱們都要跟著受罪,一跪就是一晚上呐……”


    薑一閑眼珠一轉,湊到王富貴的耳根前,“公公,如果我闖進禦書房,會怎樣?”


    王富貴不假思索,“死。”


    “既然如此,公公,冒犯了!還請公公送我一程!”


    王富貴還沒反應過來這句話什麽意思,隻聽得薑一閑尖叫一聲,月色下的她羞紅了臉,指著王富貴的鼻子道:“你……你竟然……你竟然調戲我!”


    薑一閑瞪大了眼,一副氣急敗壞的模樣,仿佛是被毒蛇給咬了。


    周圍的公公侍婢皆是一副不明白的模樣,王富貴是什麽人?他可是個太監……怎麽會調戲女人?再說了這姑娘要色沒色,要錢沒錢,誰會調戲她?大夥兒不由得盯著薑一閑笑。


    “笑什麽笑?你們這些公公,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幹的壞事還少了?宮外不知道養了多少兒子呢!奴婢隻是給公公匯報些日常事宜,卻被公公那般羞辱……”說至此處,薑一閑又氣又羞,兩隻眼水汪汪地似是要哭出來。


    王富貴的臉有些掛不住了,他想抽回自己的手,卻被薑一閑死死反扣住。


    這下可落實了他色膽包天的罪名,一個淨身過的男人,牽著人家小姑娘的手不肯放了……


    “奴婢要見皇上,要皇上為奴婢主持公道!”說著,薑一閑拉著王富貴就往禦書房裏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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