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個晚上,周顯禦都在醉生夢死裏,守著墓碑在空曠的梅山腳下沒有離開。


    後來他也不知道是什麽時辰,終於在一陣酒醉來襲中靠著墓碑睡著了。


    也虧得周顯禦常年行軍打仗,風餐露宿早就是家常便飯。


    否則這一夜冷風吹下來,換了旁人定然要扛不住病倒不可。


    而第二天黎明太陽已經升起,可周顯禦酒勁上頭,卻仍在蕭瑾萱的墓前沉沉睡著。


    直到數個男子,粗獷的咒罵聲傳來,周顯禦才被吵醒,雙眉輕皺間睜開了眼睛。


    緊接著他就瞧見在衣冠塚不遠處,正有一個身材清瘦的女子,被四五個一臉凶相的大漢圍住。


    而這幾個男人裏,其中臉上有條刀疤,明顯是頭目的大漢,這會正指著被圍堵無法脫身的女子,破口大罵的喊道:


    “小賤人你到是在給大爺我跑個試試,你娘都把你賣給我了,大爺可是花了整整五兩銀子買下的你,為的還不是將你送去妓院,轉手倒騰個好價錢。可你竟然敢趁我們睡著後,偷偷逃跑。我看你是欠打皮緊了,信不信老子現在就用鞭子抽死你。”


    這臉上有個刀疤的大漢,嗓門很大,因此周顯禦和他們隔著一百來米的距離,但對方的話他還是聽得個清清楚楚。


    可是周顯禦本就生性放蕩不羈,他性子亦正亦邪,那些英雄救美,路見不平的事情,他向來隻憑喜好去管。


    畢竟周顯禦曾於師傅清虛真人學武時,遊曆江湖看盡世態炎涼,欺善怕惡的事情。


    所以他早就清楚,這天下太大了,不公的事情,身世可憐之輩更是多如牛毛。


    他就算管得了其中一二,那也根本改變不了什麽。


    而且他不是轉世的活菩薩,救得了一時,卻救不了一世。


    再說世間一切,有醜才有美,有惡的襯托才有善的體現,清虛堪稱世外高人。


    所以在他這種道家底蘊的教導下,周顯禦對於善惡的界定,並沒有過多的憤世嫉俗,或者有刻意去鏟奸除惡的想法。


    因此這會被吵醒的周顯禦,又從身邊拿起一個酒壇子,仰頭喝了起來,渾然沒有前去幹涉的意思。


    不過因為他武功好,六識敏銳,所以哪怕無心去聽,刀疤臉那邊的言談,卻還是清晰的傳遞進他的耳中。


    而周顯禦就隻聽得,那個刀疤臉喊完話,被死死圍住的女子,這會也開口了。


    “我父親才病死,屍骨未寒繼母就把我賣給了你們,但我是清白家的女子,就是一死也絕不會進青樓,從此淪落風塵的。畢竟我父親在怎麽說,也是這十裏八鄉,考上秀才的教書先生。我這做女兒的絕不會給他臉上抹黑,所以你要帶走我可以,那就將我的屍身拿去吧。”


    發生在周顯禦眼前的這一幕,說白了就是民間經常發生的賣女換錢,逼良為娼的事情。


    尤其是在山村鄉野間,家裏孩子太多養不起,所以隻能將女兒買了,換錢撫養家中的兒子。


    這種事情實在太過尋常,幾乎青樓之中絕大多數流落風塵的女子,都是這麽造成的。


    可是這種在尋常不過的事情,周顯禦原本的確不打算管。


    畢竟那些大漢也是花了錢的,雖然逼良為娼聽著很惡毒,但卻不是強搶民女,也不是拐賣人口,行為叫人不恥卻也沒觸犯律法。


    可是當那女子開口說話的瞬間,那清冷裏透著漠然的語氣,倔強的言談,寧死不肯低頭的倔強勁。


    叫周顯禦覺得此女,實在和蕭瑾萱太像了。


    手裏的酒瓶滑落到地上,周顯禦雙眼在難移開的看向了,站在百米之外的那個年輕女子。


    一樣的平凡,同樣溫婉的麵容,雖然此女相貌和蕭瑾萱不同。


    但對方這會拔下發簪,要刺穿自己脖頸的那股子決然,卻叫周顯禦的心狠狠一抽。


    忽然再次想到了蕭瑾萱,以及他送與對方的那枚無憂簪。


    這下子原本不想管閑事,唯恐打擾蕭瑾萱衣冠塚寧靜的周顯禦,卻在那女子即將刺穿自己的喉嚨前,就將一枚銅錢****了出去。


    銅錢打在女子的握簪的右手麻穴上,因此對方手上一陣無力,簪子也應聲落在了地上。


    而這會也已經一步步走過來的周顯禦,他六識本就敏銳,哪怕還沒到近前,他就已經看出,那女子因為無法自殺保住清白,而滿臉露出絕望之色,可偏偏就是倔強的不肯求饒落淚。


    越發在這個女子身上,看見蕭瑾萱一絲影子的周顯禦。


    等到他來到近前後,廢話也不多少,隻是掏出五十兩紋銀遞給了那刀疤臉:


    “這個女人我要了,你就算將她送去青樓也未必賣不了這些錢。拿上銀子就給趕緊滾,驚擾了我亡妻安寧,你們就都留下,誰也別想走了。”


    一得了五十兩銀子,刀疤臉眼中貪婪之色盡顯,畢竟就如周顯禦說的一樣,將清白女子買去青樓的確能賺不少銀子。但此女容貌普通,倒手進青樓,最多也就能賣到三十兩銀子。


    不過眼看周顯禦出手大方,這刀疤臉仗著自己這邊人多,就想在多討點銀子,絕不這麽輕易鬆口。


    可就在刀疤臉心裏想得挺美,抬頭望向周顯禦的時候,剛剛隻顧著罵人的他,這才發現對方那一頭雪發和寒俊邪魅的麵容。


    心裏激靈靈打了個寒戰,周顯禦那攝人心魄的妖異形象,以及周身陰寒的氣場,嚇得刀疤臉連貪婪的本性,都被硬生生壓下去了。


    刀疤臉在心裏隱隱把出現在梅山下的周顯禦,當成白狐化形的妖孽了,因此哪裏還敢停留,對其頗為惶恐的拜了幾拜,轉身就逃也似的帶人離開了。


    雖然那刀疤臉在雙手合十,虔誠的拜禮時,嘴裏念念有詞的聲音很小,可周顯禦耳力極佳,還是聽得很清楚。


    無奈的苦笑一聲,周顯禦抓起自己的一縷雪發,喃喃說道:


    “白狐大仙?虧得那刀疤臉想得出來,不過我這副樣子的確看著如妖如鬼吧,但願等我到下麵與萱兒相見時,她不會嫌棄,認不出我才好。”


    哪怕蕭瑾萱在周顯禦的認知裏,覺得對方已經死了。


    可他的生活裏,言談中卻依舊全部都是對方,從未因為對方的離開而減少分毫。


    但周顯禦這自嘲的話才說完,一旁被他救下的女子,卻聲音不在清冷,反倒透著一絲激動的說道:


    “恩公竟然是你,我在蕭家梅莊四周這些年都在找你,就想謝謝你當初對我的救命之恩。沒想到在我如今又遇危險之時,你竟然又出現了。隻是恩公您的頭發是怎麽了,為何數年不見竟然發白如雪了。”


    一聽此女這話,周顯禦心裏詫異,被對方的話所吸引的望了過去。


    可等到他仔細的看了此女的容貌後,周顯禦他自認記憶也算不錯,可他根本對此人沒有絲毫的印象。


    似乎看出了周顯禦的疑惑,女子忽然笑了,接著臉上甚至閃過一絲紅暈,接著雙眼露出感激的說道:


    “恩公難道您忘了嗎,幾年前你在梅莊後山的路旁大樹邊,曾一劍劈開木籠,將小女從冰天雪地裏救了出來。當時你還送了一件鬥篷給我,隻是後來那鬥篷被我繼母拿去典當換錢了,所以恐怕是難以還給恩公了。”


    這女子說出此番話時,神情不但自然無比,更是對當年的事情了如指掌。


    但是這女子雖然和蕭瑾萱在言談舉止,氣韻上很相似,但終究不是同一個人。


    而當初被關進木籠內,受到嫡母刁難的人,分明就是蕭瑾萱。


    而此女為何會知道當年的事情,又因何目的出現在這裏,一時間可就耐人尋味了。


    可對於當年事情並不之情的周顯禦,自然看不出破綻。


    反倒是當年的事情在被提起,周顯禦的內心也不禁被觸動了一下。


    畢竟當時那響徹山嶺銀鈴般的笑聲,給他的影響很深。


    而當時周顯禦就是被那純淨沒有雜質的笑聲所吸引,這才與蕭瑾萱初次相見,後來他躲進馬車內,對方才願意報恩相救,從而彼此結下不解之緣。


    可是蕭瑾萱一直沒將自己關在木籠裏的事情告訴周顯禦,畢竟那段艱辛的經曆已經過去了,而且那會她的樣子也太邋遢,麵對心愛之人實在沒什麽好提的。


    蕭瑾萱向來喜歡和周顯禦分享她的喜悅和快樂,艱辛不易的事情,她的性格卻是偏向獨自壓在心裏的。


    因此這才導致幾年下來,當年木籠的事情,周顯禦都不得而知。


    也因為這個緣故,才給了眼下這個來曆明顯,存有古怪的女子頂替身份,瞞天過海的機會。


    就是因為不明真相,所以周顯禦眼瞧麵前的女子,竟然把當年他送給對方鬥篷的事情都說出來了,當即自然不會多心的去懷疑什麽了。


    因此就見他的臉上,不禁也露出一絲笑意,自打周顯禦以為蕭瑾萱死了之後,對誰都冷冰冰的態度,這會竟然都緩和了不少。


    “沒想到竟然是你,那如此說來我到的確是救了你兩次。你叫什麽名字,當初我急著趕路都忘記問了。現在咱們也算故人相見,這回你總該告訴我了吧。”


    一聽周顯禦這話,女子不禁臉上紅暈更濃,並且在俯身見禮之後,輕啟朱唇的說道:


    “小女姓林名青穗,是附近山村裏的人,家父是名秀才,是這十裏八鄉的教書先生。如今我父病故,繼母在難容得下我。小女厚顏還望恩公收留,給我一條活路。就是為婢為妾,隻要不淪落風塵,給我個棲身之所,那青穗就心滿意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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