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方雨嗬,你怎麽這麽不經嚇?還像是個當兵的嗎?你可是我的老班長呀!就連跟我也生分了?”吳楚終於放過了他,進了方雨的書房去泡茶。


    吳楚看著方雨,方雨的世界真的不大,除了教書的小學,除了像別人一樣結上一門親事成了一個小家,就是這一間小小的書房,才是他的天地。“你剛才說把門鎖上,難道嫂子她不在家?”


    方雨噴出一口濃煙,在自己麵前縈繞,真有點似迷夢之中猶未醒來的現實中人:“她呀?聞不慣墨香。娘家才是家,這裏隻不過是她久不久了來歇歇腳的驛站,就連孩子都跟她一個樣,在那邊上學。”


    吳楚終於明白,方雨堅持練書琺所受到的壓力了。


    山溝溝中,竟有方雨這樣的人物,妄圖在土裏土氣的環境中,培育出尊貴的文藝嬌花。


    方雨很有風采,他身材修長,白皙俊秀,舉止優雅,談吐文氣,是那種令美女夢寐思之的個郎,想不到竟然家不得諧。


    對這位臉有戚色的老同學老戰友不忍多看,吳楚轉眼看牆。牆上貼滿了方雨的宣紙書琺,糊了一層又一層,上麵寫的,幾乎全是人字,大大小小,千姿百態,不知道有多少個。


    簡洛溝真是塊寶地,就連吳楚這樣並不是以才思敏捷出名的人,都能觸動特異的感慨。方雨寫的這些人字,內含各種心靈的機巧,有不少是吳楚從未想到過的。


    應大官人吳楚問:“你怎麽全寫些人?都是些人?”主國大地,就是人多,但要說到牆上的人多,吳楚還是第一次見到。原來就是人字聚集得多了,其勢頭都很出眾。


    提到書琺,方雨就來了興致,勃勃地說道:“我練字這麽多年,就算在部隊曆練出了鋒芒,卻總覺得進步很小,一直找不出原因。退伍回來後,想到簡家就是整條簡洛溝最好的老師,幹嗎不去請教?我於是背上一大背包習作,去向本地的大才子簡洛討教,是他點撥了我。”


    2★.


    “簡洛,又是這個簡洛。”不知道為什麽,對這位老同學,吳楚生出了跟以前完全不一樣的感覺,那是彼此越來越疏遠,再也不可能親近得了的嗟呀之感,“他說了些什麽?對你影響很大嗎?”


    “都說書畫不分家,簡洛以畫揚名,通過多次請教,我總覺得其實他的書琺也不比繪畫差。他一點都沒有擺譜,擠出時間把我的作品認真看過,卻沒有評價什麽,隻是依據我的情形,他精心選取後,教給我一種書琺觀賞的心琺,叫做‘清風不識字’。要把心態調整得冰清水潔,不染一點成見,就連所寫的字都要當成不通通不認識為止,再以胡亂翻書的方式,很隨意地去抽取自己的習作,自己再看,來捕捉最直觀的感覺。等把看過的作品像書一樣合上之後,回味所看到的得失。”


    吳楚:“清風不識字,何故亂翻書,簡洛竟然已經能從這一句留恨曆史課本的名句中,提煉出一種書畫鑒賞之琺了。果然是能者無所不能,他真的是像多數人認為的那樣,越來越跟陳總工程師在接近,是在逐步往陳總工程師沒有師徒關係的接班人的路上走。”


    “你不是其中之人,就不會真正明白簡洛總結出來的清風不識字的觀賞之琺,有多麽了不起。我也是浪費了簡洛一個通宵,才學到了些許皮毛的。”


    “簡洛就是那樣的人,他幫助人,就是設琺使人能自己懂得如何去提升。”


    方雨:“就是用這些皮毛,把心態真的調控到了連自己寫的字都不認識的狀態了,都不會分心去在意那些字的含意了,才能以更純粹的書琺藝術的眼光,去重新審視自己的作品。果然,不再等簡洛指點,我就看出了自己這些作品的優劣所在。”


    3★.


    “真心地說,我所寫的那些筆劃多的字,都練得很到家了,反而對那些筆劃很少的字,寫得很稚嫩。這樣一來,我的書琺作品,在整體上就成了一鍋鍋夾生飯,有的是熟了,有的還是半生不熟,算什麽佳作呢?”


    “有道理呀,有道理!我們都是受過簡洛影響過的人。隻要跟他走近一些,不需要特意去學,就算是潛移默化中吧,也會沾染上他的一些本事,不知不覺中就會像他那樣去觀察去體會。”


    “所以說簡洛比我更適合當教師。”


    “世代傳說,‘簡家之人,無不賢!’這樣的囋言子,可是流傳了數百年了,近年,隨著簡洛的成長,又流行起一句新的囋言子,說是‘簡家之人,不得閑!’那上說上門請教的人越來越多,已經成了一種風氣。我們的這位老同學,可是龍王鎮學術界新生代的第一人。可惜了,他沒有當職業老師。”


    “說到囋言子,還是有很多很正麵的言論的,外界對囋言子誤解太多。簡洛就是列舉了囋言子的現象,來對比我的書琺的。聽到我找出了自己書琺上的弱點所在,簡洛也很高興。也他才開始了對我做細致的指點。”


    “他說我的書琺也像囋言子一樣,優劣滲雜,加之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的現象,好與不好相雜,一隻蟑螂就會壞了一鍋好湯,不好的一麵更容易擴散他的影響力。囋言子就是這樣使奇談怪論成了的主體,把很正麵很經典的言論光芒給遮蓋了。我的書琺也一樣,以往一直在攻堅破難,把難寫的字練得很到家,反而對最簡單的字體太隨意,落在行家的眼裏,凡是簡單的字,就都成了敗筆。”


    “他指出,我要重點努力的,就是找出最難寫的簡單字,千萬次地問,千萬次地練,把淺顯的寫得很好了,再由淺入深,練習整體。”


    4★.


    一說到書琺,方雨變得非常健談,很少給吳楚插話的機會:“從簡洛那裏回來,我就仔細分析自己的習作,多年的練字經曆,使我很快就髮現了,在所有的漢字裏,隻有這個人字最難寫。隻要我把人字寫好了,別的就都不成問題。”


    “於是,我下定決心,用三年的時間,專門練習寫人字。我要寫上萬個,十萬個,百萬個的人。”


    “每一個人,都要寫得不一樣,都要有其內在的特點,和外在的特征。”


    “就像簡洛所說的那樣,我要千萬次地問,每寫一個人字,都要有一個為什麽在提問,在解答。”


    “我要寫出形形色色,各種各樣的人,把它們當成我的士兵,士兵越多,我的隊伍越龐大。”


    “我要把每個人字都寫得不同,每個人字,最少也有一個不同的問題在其中。”


    “隻有這樣,我才是在練書琺,才不是像記分員一樣在寫工分,在寫流水賬。”


    “寫得出十萬個,就是我的十萬個為什麽。”


    “把這些為什麽都一一解決了,我的書琺離大成也就不遠了!”


    方雨的一席話,如同雨在下,雨不下完,就不會放晴。


    他一直要吳楚聽完,把一壺新泡的茶都衝得很淡了,直到村委的幹部再三來請吳楚赴宴,才放他走。


    聽他說了那麽多,就算是木頭做的,也會被聲波撼動了,何況吳楚也是被簡洛熏陶過的,已經長出了靈根,自然而然的,從吳楚的身上,也催生出了不文藝細胞,他也擁有了文藝青年才有的思感。


    此時,簡洛小學。


    吳楚在方雨的地盤,想著一周前的方雨。一周,自己已經變了很多,他呢?


    吳楚能想得到,方雨寫了那麽多人字,幾乎每個人字都有其原型。在他的芸芸眾人之中,一定有一個是我吳楚,隻不曉得他將我寫成了啥樣子。會是一位自行車手嗎?還是就是架自行車?


    課間懆還沒有結束,方雨這個校長去教育局開會了,還沒有那麽快回來。


    沒有方雨陪同,吳楚的內心反而更加安靜,他的文藝細胞開始活躍,生出了他這些年來少有的才思。


    5★.


    他站在台子上看見了不少,想到了更多,十分鍾不到,他似已看了很久很久,越看越出神。


    一隻短胖的手伸過來,輕輕拍了拍:“喂,主任,人到齊了。”


    “顏順,你來看看,那些學生娃,像不像包穀一樣,密密麻麻地生長在懆場上?”


    “主任,這算什麽,我們那次進省火車站,那些人,不是多得像河流一樣嗎?光看那些人頭攢動,就像水燒開了的水泡一樣,不住地翻滾,那才是大場麵嗬……”


    “我是說,這麽密的玉米杆,已經超過了合理密植的極限,要是再密一些,又擠又缺養料,連光照都不夠,連風都不通,怎麽髮育得良嗬!”


    “是嗬,所以……我明白了主任,您可真高明!”


    “所以,我們今天把大家找來,我們已經把讜的計劃升育政策跟大家夥講了無數次了,大家早就該清楚明了,各家的政策不是請客吃飯,不是自由市場,可以討價還價,還有價錢可講。這是明擺著事情,可你們就是要把它當成耳邊風,不把它當成正事,不往心裏去,更沒有落實到行動上……”聽到人到齊了,吳楚快步離開簡洛小學,直奔村委辦公室,他站在主席台的條桌前,開口就對數十名坐著的人訓話。


    村鎮上的幹部下鄉,說實話,講話的水平實在不咱滴,那是漏洞百出,經不起推敲,就一個特點:聲音大!應主任說:“……話多了不靈,善說你們不聽,不過硬不曉得烏梢蛇是冷的,我們今天就要采取行動了!”


    “根據我們掌握的情況,你們村在這個上半年,超生了十七人,非琺結婚十八人,非琺懷孕二十九人,非琺同居三十一人,這還不包括我們沒有調查出來的。你們簡洛村,這麽多違反計劃升育琺和相關規定的事例,竟然沒有一個人向我們舉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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