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子穆的意思是要鍾靈從梁上跳下來。


    段譽卻道:“這麽高,跳下來可不摔壞了麽?你快叫人去拿架梯子來!”此言一出,又有幾人忍不住笑了起來。西宗門下幾名女弟子均想:“此人一表人才,卻原來是個大呆子。這鍾靈既能神不知鬼不覺的上得梁去,輕功自然不弱,怎麽會要用梯子才爬得下來。”


    鍾靈道:“你先賠了我的蛇兒,我再下來跟你說話。”左子穆道:“兩條小蛇,有甚麽打緊,隨便哪裏都可去捉兩條來。”


    他見這鍾靈玩弄毒物,若無其事,她本人年紀幼小,自不足畏,但她背後的師長父兄卻隻怕大有來頭,因此言語中對她居然忍讓三分。鍾靈笑道:“你倒說得容易,你去捉兩條來給我看看。”


    左子穆道:“快跳下來。”鍾靈道:“我不下來。”左子穆道:“你不下來,我可要上來拉了。”鍾靈格格一笑,道:“你試試看,拉得我下來,算你本事!”左子穆以一派宗師,終不能當著許多武林高手、門人弟子之前,跟一個小女孩鬧著玩,便向雙清道:“辛師妹,請你派一名女弟子上去抓她下來罷。”


    雙清道:“西宗門下,沒這麽好的輕功。”左子穆臉色一沉,正要發話,鍾靈忽道:“你不賠我蛇兒,我給你個厲害的瞧瞧!”從左腰皮囊裏掏出一團毛茸茸的物事,向龔光傑擲了過去。這個毛茸茸的小家夥自然就是閃電貂了,李舒崇看見閃電貂後心裏一動,他忽然想到,自己在穿越的時候,總是要人在一旁守候著,實在是太麻煩了,要是有個靈獸就好了。以前放養的那條大青蛇頗有靈性,可惜體型實在太大,不方便露麵。假如換成閃電貂這樣有靈性的小動物,那就再好不過了,李舒崇對閃電貂簡直是“一見鍾情”,隻是不知道鍾靈怎樣才肯割愛。


    龔光傑隻道是件古怪暗器,不敢伸手去接,忙向旁避開,不料這團毛茸茸的東西竟是活的,在半空中一扭,撲在龔光傑背上,眾人這才看清,原來是隻灰白色的小貂兒。這貂兒靈活已極,在龔光傑背上、胸前、臉上、頸中,迅捷無倫的奔來奔去。龔光傑雙手急抓,可是他出手雖快,那貂兒更比他快了十倍,他每一下抓撲都落了空。旁人但見他雙手急揮,在自己背上、胸前、臉上、頸中亂抓亂打,那貂兒卻仍是遊走不停。


    段譽笑道:“妙啊,妙啊,這貂兒有趣得緊。”看來這萌寵的閃電貂是男女通殺,老少皆宜。


    這隻小貂身長不滿一尺,眼射紅光,四腳爪子甚是銳利,片刻之間,龔光傑赤裸的上身已布滿了一條條給貂爪抓出來的細血痕。


    忽聽得鍾靈口中噓噓噓的吹了幾聲。白影閃動,那貂兒撲到了龔光傑臉上,毛鬆鬆的尾巴向他眼上掃去。龔光傑雙手急抓,貂兒早已奔到了他頸後,龔光傑的手指險些便插入了自己眼中。


    左子穆踏上兩步,長劍倏地遞出,這時那貂兒又已奔到龔光傑臉上,左子穆挺劍便向貂公刺去。貂兒身子一扭,早已奔到了龔光傑後頸,左子穆的劍尖及於徒兒眼皮而止。這一劍雖沒刺到貂兒,旁觀眾人無不歎服,隻須劍尖多遞得半寸,龔光傑這隻眼睛便是毀了。雙清尋思:“左師兄劍術了得,非我所及。單是這招‘金針渡劫’,我怎能有這等造詣?”


    刷刷刷刷,左子穆連出四劍,劍招雖然迅捷異常,那貂兒終究還是快了一步。鍾靈叫道:“長胡子老頭,你劍法很好。”口中尖聲噓噓兩下,那貂兒往下一竄,忽地不見了。左子穆一呆之際,隻見龔光傑雙手往大腿上亂抓亂摸,原來那貂兒已從褲腳管中鑽入他褲中。


    段譽哈哈大笑,拍手說道:“今日當真是大開眼界,歎為觀止了。”


    龔光傑手忙腳亂的除下長褲,露出兩條生滿了黑毛的大腿。鍾靈叫道:“你這惡人愛欺侮人,叫你全身脫得精光,瞧你羞也不羞!”又是噓噓兩聲尖呼,那貂兒也真聽話,爬上龔光傑左腿,立時鑽入了他襯褲之中。練武廳上有不鍾靈子,龔光傑這條襯褲是無論如何不肯脫的,雙足亂跳,雙手在自己小腹、屁股上拍了一陣,大叫一聲,跌跌撞撞的往外直奔。


    他剛奔到廳門,忽然門外搶進一個人來,砰的一聲,兩人撞了個滿懷。這一出一入,勢道都是奇急,龔光傑踉蹌後退,門外進來那人卻仰天一交,摔倒在地。


    左子穆失聲叫道:“容師弟!”


    龔光傑也顧不得褲中那隻貂兒兀自從左腿爬到右腿、又從右腿爬上屁股,忙搶上將那人扶起,貂兒突然爬到了他前陰的要緊所在。他“啊”的一聲大叫,雙手忙去抓貂,那人又即摔倒。


    梁上鍾靈格格嬌笑,說道:“整得你也夠了!”“嘶”的一下長聲呼叫。貂兒從龔光傑褲中鑽了出來,沿牆直上,奔到梁上,白影一閃,回到了鍾靈懷中。鍾靈讚道:“乖貂兒!”


    右手兩根手指抓著一條小蛇的尾巴,倒提起來,在貂兒麵前晃動。那貂兒前腳抓住,張口便吃,原來鍾靈手中這許多小蛇都是喂貂的食料。


    段譽前所未見,看得津津有味,見貂兒吃完一條小蛇,鑽入了鍾靈腰間的皮囊。


    龔光傑再次扶起那人,驚叫:“容師叔,你……你怎麽啦!”


    左子穆搶上前去,隻見師弟容子矩雙目圓睜,滿臉憤恨之色,口鼻中卻已沒了氣息。左子穆大驚,忙施推拿,已然無法救活。左子穆知道容子矩武功雖較已為遜,比龔光傑卻高得多了,這麽一撞,他居然沒能避開,而一撞之下登時斃命,那定是進來之前已然身受重傷,忙解他上衣查察傷勢。衣衫解開,隻見他胸口赫然寫著八個黑字:“神農幫誅滅無量劍”。眾人不約而同的大聲驚呼。


    這八個黑字深入肌理,既非墨筆書寫,也不是用尖利之物刻劃而致,竟是以劇毒的藥物寫就,腐蝕之下,深陷肌膚。


    左子穆略一凝視,不禁大怒,手中長劍一振,嗡嗡作響,喝道:“且瞧是神農幫誅滅無量劍,還是無量劍誅滅神農幫。此仇不報,何以為人?”再看容子矩身子各處,並無其他傷痕,喝道:“光豪、光傑,外麵瞧瞧去!”


    幹光豪、龔光傑兩名大弟子各挺長劍,應聲而出。


    這一來廳上登時大亂,各人再也不去理會段譽和那梁上鍾靈,圍住了容子矩的屍身紛紛議論。馬五德沉吟道:“神農幫鬧得越來越不成話了。左賢弟,不知他們如何跟貴派結下了梁子?”


    左子穆心傷師弟慘亡,哽咽道:“那是為了采藥。去年秋天,神農幫四名香主來劍湖宮求見,要到我們後山采幾味藥。采藥本來沒甚麽大不了,神農幫原是以采藥、販藥為生,跟我們無量劍雖沒甚麽交情,卻也沒有梁子。但馬五哥想必知道,我們這後山輕易不能讓外人進入,別說神農幫跟我們隻是泛泛之交,便是各位好朋友,也從來沒去後山遊玩過。這隻是祖師爺傳下的規矩,我們做小輩的不敢違犯而已,其實也沒甚麽要緊……”


    梁上的鍾靈將手中十幾條小蛇放入腰間的一個小竹簍裏,從懷裏摸出一把瓜子來吃,兩隻腳仍是一蕩一蕩的,忽然將一粒瓜子往段譽頭上擲去,正中他的額頭,笑道:“喂,你吃不吃瓜子!上來罷!”


    段譽道:“沒梯子,我上不來。”鍾靈道:“這個容易!”


    從腰間解下一條綠色綢帶,垂了下來,道:“你抓住帶子,我拉你上來。”段譽道:“我身子重,你拉不動的。”鍾靈笑道:“試試看嘛,摔你不死的。”段譽見衣帶掛到麵前,伸手便握住了。鍾靈道:“抓緊了!”輕輕一提,段譽身子已然離地。鍾靈雙手互拉扯,幾下便將他拉上橫梁。李舒崇有心要近距離觀察閃電貂,所以也飛身上了橫梁,坐在鍾靈另一側稍微遠一點的地方。


    段譽道:“你這隻小貂兒真好玩,這麽聽話。”鍾靈從皮囊中摸出小貂,雙手捧著。段譽見貂兒皮毛潤滑,一雙紅眼精光閃閃的瞧著自己,甚是可愛,問道:“我摸摸它不打緊嗎?”鍾靈道:“你摸好了。”段譽伸手在貂背上輕輕撫摸,隻覺得觸手輕軟溫暖。


    突然之間,那貂兒嗤的一聲,鑽入了鍾靈腰間的皮囊。段譽沒提防,向後一縮,一個沒坐穩,險些摔跌下去。鍾靈抓住他後領,拉他靠近自己身邊,笑道:“你當真一點兒也不會武功,那可就奇了。”段譽道:“有甚麽奇怪?”鍾靈道:“你不會武功,卻單身到這兒來,那是定會給這些惡人欺侮的。你來幹甚麽?”


    段譽正要相告,忽聽得腳步聲響,幹光豪、龔光傑兩人奔進大廳。


    這時龔光傑已穿回了長褲,上身卻仍是光著膀子。兩人神色間頗有驚惶之意,走到左子穆跟前。幹光豪道:“師父,神農幫在對麵山上聚集,把守了山道,說道誰也不許下山。咱們見敵方人多,不得師父號令,沒敢隨便動手。”左子穆道:“嗯,來了多少人?”幹光豪道:“大約七八十人。”左子穆嘿嘿冷笑,道:“七八十人,便想誅滅無量劍了?隻怕也沒這麽容易。”


    龔光傑道:“他們用箭射過來一封信,封皮上寫得好生無禮。”說著將信呈上。


    左子穆見信封上寫著“字諭左子穆”五個大字,便不接信,說道:“你拆來瞧瞧。”龔光傑道:“是!”拆開信封,抽出信箋。


    鍾靈在段譽耳邊低聲道:“打你的這個惡人便要死了。”


    段譽奇道:“為甚麽?”鍾靈低聲道:“信封信箋上都有毒。”


    段譽道:“哪有這麽厲害?”


    隻聽龔光傑讀道:“神農幫字諭左……聽者(他不敢直呼師父之名,讀到“左”字時,便將下麵“子穆”二字略過了不念):限爾等一個時辰之內,自斷右手,折斷兵刃,退出無量山劍湖宮,否則無量劍雞犬不留。”


    無量劍西宗掌門雙清冷笑道:“神農幫是甚麽東西,誇下好大的海口!”


    突然間砰的一聲,龔光傑仰天便倒。幹光豪站在他身旁,忙叫:“師弟!”伸手欲扶。左子穆搶上兩步,翻掌按在他的胸口,勁力微吐,將他震出三步,喝道:“隻怕有毒,別碰他身子!”隻見龔光傑臉上肌肉不住抽搐,拿信的一隻手掌霎時之間便成深黑,雙足挺了幾下,便已死去。


    前後隻不過一頓飯功夫,“無量劍”東宗接連死了兩名好手,眾人無不駭然。


    段譽低聲道:“你也是神農幫的麽?”鍾靈嗔道:“呸!我才不是呢,你胡說八道甚麽?”段譽道:“那你怎地知道信上有毒?”鍾靈笑道:“這下毒的功夫粗淺得緊,一眼便瞧出來了。這些笨法兒隻能害害無知之徒。”她這幾句話廳上眾人都聽見了,一齊抬起頭來,隻見她兀自咬著瓜子,穿著花鞋的一雙腳不住前後晃蕩。


    左子穆向龔光傑手中拿著的那信瞧去,不見有何異狀,側過了頭再看,果見信封和信箋上都隱隱有磷光閃動,心中一凜,抬頭向鍾靈道:“姑娘尊姓大名?”鍾靈道:“我的尊姓大名,可不能跟你說,這叫做天機不可泄漏。”在這當口還聽到這兩句話,左子穆怒火直冒,強自忍耐,才不發作,說道:“那麽令尊是誰?尊師是那一位?”鍾靈笑道:“哈哈,我才不上你的當呢。我跟你說我令尊是誰,你便知道我的尊姓了。你既知我尊姓,便查得到我的大名了。我的尊師便是我媽。我媽的名字,更加不能跟你說。”


    左子穆聽她語聲既嬌且糯,是雲南本地人無疑,尋思:“雲南武林之中,有哪一對擅於輕功的夫婦會是她的父母?”鍾靈沒出過手,無法從她武功家數上推想,便道:“姑娘請下來,一起商議對策。神農幫說誰也不許下山,連你也要殺了。”


    鍾靈笑道:“他們不會殺我的,神農幫隻殺無量劍的人。我在路上聽到了消息,因此趕著來瞧瞧殺人的熱鬧。長胡子老頭,你們劍法不錯,可是不會使毒,鬥不過神農幫的。”


    這幾句正說中了“無量劍”的弱點,若憑真實功夫廝拚,無量劍東西兩宗,再加上八位聘請前來作公證的各派好手,無論如何不會敵不過神農幫,但說到用毒解毒,各人卻都一竅不通。


    左子穆聽她口吻中全是幸災樂禍之意,似乎“無量劍”越死得人多,她越加看得開心,當下冷哼一聲,問道:“姑娘在路上聽到甚麽消息?”他一向頤指氣使慣了,隨便一句話,似乎都是叫人非好好回答不可。


    鍾靈忽問:“你吃瓜子不吃?”


    左子穆臉色微微發紫,若不是大敵在外,早已發作,當下強忍怒氣,道:“不吃!”


    段譽插口道:“你這是甚麽瓜子?桂花?玫瑰?還是鬆子味的?”鍾靈道:“啊喲!瓜子還有這許多講究麽?我可不知道了。我這瓜子是媽媽用蛇膽炒的,常吃眼目明亮,你試試看。”說著抓了一把,塞在段譽手中,又道:“吃不慣的人,覺得有點兒苦,其實很好吃的。”段譽不便拂她之意,拿了一粒瓜子送入口中,入口果覺辛澀,但略加辨味,便似諫果回甘,舌底生津,當下接連吃了起來。他將吃過的瓜子殼一片片的放在梁上,鍾靈卻肆無忌憚,順口便往下吐出。瓜子殼在眾人頭頂亂飛,許多人都皺眉避開。


    左子穆又問:“姑娘在道上聽到甚麽消息,若能見告,在下……在下感激不盡。”他為了探聽消息,言語隻得十分客氣。


    鍾靈道:“我聽神農幫的人說起甚麽‘無量玉壁’,那是甚麽玩意兒?”左子穆一怔,說道:“無量玉壁?難道無量山中有甚麽寶玉、寶壁麽?倒沒聽見過。雙清師妹,你聽人說過麽?”雙清還未回答,鍾靈搶著道:“她自然沒聽說過。你倆不用一搭一檔做戲,不肯說,那就幹脆別說。哼,好希罕麽?”


    左子穆神色尷尬,說道:“啊,我想起來了,神農幫所說的,多半是無量山白龍峰畔的鏡麵石。這塊石頭平滑如鏡,能照見毛發,有人說是塊美玉,其實呢,隻是一塊又白又光的大石頭罷了。”


    鍾靈道:“你早些說了,豈不是好?你怎麽跟神農幫結的怨家啊?幹麽他們要將你無量劍殺得雞犬不留?”


    左子穆眼見反客為主之勢已成,要想這鍾靈透露甚麽消息,非得自己先說不可,目下事勢緊迫,又當著這許多外客,總不能抓下這小姑娘來強加拷問,便道:“姑娘請下來,待我詳加奉告。”鍾靈雙腳蕩了蕩,說道:“詳加奉告,那倒不用,反正你的話有真有假,我也隻信得了這麽三成四成,你隨便說一些罷。”


    左子穆雙眉一豎,臉現怒容,隨即收斂,說道:“去年神農幫要到我們後山采藥,我沒答允。他們便來偷采。我師弟容子矩和幾名弟子撞見了,出言責備。他們說道:‘這裏又不是金鑾殿、禦花園,外人為甚麽來不得?難道無量山是你們無量劍買下的麽?’雙方言語衝突,便動起手來。容師弟下手沒留情,殺了他們二人。梁子便是這樣結下的。後來在瀾滄江畔,雙方又動了一次手,再欠下了幾條人命。”鍾靈道:“嗯,原來如此。他們要采的是甚麽藥?”左子穆道:“這個倒不大清楚。”


    鍾靈得意洋洋的道:“諒你也不知道。你已跟我說了結仇的經過,我也就跟你說兩件事罷。那天我在山裏捉蛇,給我的閃電貂吃……”段譽道:“你的貂兒叫閃電貂?”鍾靈道:“是啊,它奔跑起來,可不快得像閃電一樣?”段譽讚道:“正是,閃電貂,這名字取得好!”左子穆向他怒目而視,怪他打岔,但鍾靈正說到要緊當口,自己倘若斥責段譽,隻怕她生氣,就此不肯說了,當下隻陰沉著臉不作聲。


    鍾靈向段譽道:“閃電貂對吃毒蛇情有獨鍾,別的甚麽也不吃。它是我從小養大的,今年四歲啦,就隻聽我一個兒的話,連我爹爹媽媽的話也不聽。我叫它嚇人就嚇人,咬人就咬人,平時就躲進皮囊裏,這貂兒可乖了。”說著她把左手伸入皮囊,準備撫摸一下貂兒,不料落手之處,竟然空空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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