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舒崇學會了六脈神劍,不虛此行。


    鳩摩智卻是機關算盡,眼看就要竹籃打水一場空了。


    鳩摩智又驚又怒,他素以智計自負,今日卻接連兩次敗在枯榮大師的手下,六脈神劍經既已毀去,則此行徒然結下個強仇,卻是毫無收獲。他站起身來,合十說道:“枯榮大師何必剛性乃爾?寧折不曲,頗見高致。貴寺寶經因小僧而毀,心下大是過意不去,好在此經非一人之力所能練得,毀與不毀,原無多大分別,這就告辭。”


    李舒崇通過“偷窺之力”發現,鳩摩智的心思轉念極快,騙取“六脈神劍”不成,很快就產生了偷襲保定帝作為人質的陰謀詭計。


    他微一轉身,不待枯榮和本因對答,突然間伸手扣住了保定帝右手腕脈作為人質,說道:“敝國國主久仰保定帝風範,渴欲一見,便請陛下屈駕,赴吐蕃國一敘。”


    這一下變出不意,人人都是大吃一驚。這番僧忽施突襲,以保定帝武功之強,竟也著了道兒,被他扣住了手腕上“列缺”與“偏曆”兩處大穴。保定帝急運內力衝撞穴道,於霎息間連衝了七次,始終無法掙脫。


    本因等都覺鳩摩智這一手太過卑鄙,大失絕頂高手的身分,但空自憤怒,卻無相救之策,因保定帝要穴被製,隨時隨刻可被他取了性命。


    枯榮大師哈哈一笑,說道:“他從前是保定帝,現下已避位為僧,法名本塵。本塵,吐蕃國國主既要見你,你去去也好。”


    保定帝無可奈何,隻得應道:“是!”他知枯榮大師的用意,鳩摩智當自己是一國之主,擒住了自己是奇貨可居,但若信得自己已避位為僧,不過是擒拿了一個天龍寺的和尚,那就無足輕重,說不定便會放手。


    自鳩摩智踏進牟尼堂後,保定帝始終不發一言,未露任何異狀,可是要使得動這六脈神劍,雖不過是六劍中的一劍,也須是第一流的武學高手,內力修為異常深湛之士。武林之中那幾位是第一流好手,各人相互均知。


    鳩摩智此番乃有備而來,於大理段氏及天龍寺僧俗名家的形貌年紀,都打聽得清清楚楚,各人的脾氣習性、武功造詣,也已琢磨了十之八九。他知天龍寺中除枯榮大師外,尚有四位高手,現下忽然多了一個“本塵”出來,這人的名字從未聽過,而內力之強,絲毫不遜於其餘“本”字輩四僧,但看他雍容威嚴,神色間全是富貴尊榮之氣,便猜到他是保定帝了。


    待聽枯榮大師說他已“避位為僧”,鳩摩智心中一動:“久聞大理段氏曆代帝皇,往往避位為僧,保定帝到天龍寺出家,原也不足為奇。但皇帝避位為僧,全國必有盛大儀典,飯僧禮佛,修塔造廟,定當轟動一時,決不致如此默默無聞。我吐蕃國得知訊息後,也當遣使來大理賀新君登位。此事其中有詐。”便道:“保定帝出家也好,沒出家也好,都請到吐蕃一遊,朝見敝國國君。”


    說著拉了保定帝,便即跨步出門。


    本因方丈喝道:“且慢!”身形晃處,和本參一齊攔在門口。鳩摩智道:“小僧並無加害保定帝皇爺之意,但若眾位相逼,可顧不得了。”右手虛擬,對準了保定帝的後心。他這“火焰刀”的掌力無堅不摧,保定帝既脈門被扣,已是聽由宰割,全無相抗之力。


    天龍眾僧倘若合力進攻,一來投鼠忌器,二來也無取勝把握。但本因等兀自猶豫,保定帝是大理國一國之主,如何能讓敵人挾持而去?


    鳩摩智大聲道:“素聞天龍寺諸高僧的大名,不料便這一件小事,也是婆婆媽媽,效那兒女之態。請讓路罷!”


    李舒崇不禁感歎:鳩摩智不說自己偷襲暗算,反倒責怪他人不太配合,十足的強盜邏輯,簡直是豈有此理!這就好比是人類為了鮮美的魚肉而奪取了魚兒的生命,卻還要責怪魚兒為什麽要長那麽多刺。


    段譽自見伯父被他挾持,心下便甚焦急,初時還想伯父武功何等高強,怕他何來,隻不過暫且忍耐而已,時機一到,自會脫身;不料越看越不對,鳩摩智的語氣與臉色傲意大盛,而本因、本觀等人的神色卻均焦慮憤怒,而又無可奈何。待見鳩摩智抓著保定帝的手腕,一步步走向門口,段譽惶急之下,不及多想,大聲道:“喂,你放開我伯父!”跟著從枯榮大師身前走了出來。


    鳩摩智早見到枯榮大師身前藏有一人,一直猜想不透是何等樣人,更不知坐在枯榮大師身前有何用意,這時見他長身走出,欲知就裏,回頭問道:“尊駕是誰?”


    段譽道:“你莫問我是誰,先放開我伯父再說。”伸出右手,抓住了保定帝的左手。


    保定帝道:“譽兒,你別理我,急速請你爹爹登基,接承大寶。我是閑雲野鶴一老僧,更何足道?”


    李舒崇暗道:大理段氏皇族外有強敵,內有奸臣,難怪許多皇帝都半路出家、避位為僧。倘若保定帝此時突然傳位給


    段正淳,導致皇權不穩,隻怕那個“奸臣品格”的高昇泰會攜他的家族勢力驟然發難,逼宮篡位。


    段譽卻沒想那麽多,他使勁拉扯著保定帝手腕,叫道:“快放開我伯父!”他大拇指少商穴與保定帝手腕上穴道相觸,這麽一使力,保定帝全身一震,登時便感到內力外泄。


    便在同時,鳩摩智也察覺到自身真力急瀉而出,登時臉色大變,心道:“大理段氏怎地學會了‘化功大法’?”當即凝氣運力,欲和這陰毒邪功相抗。


    保定帝驀地裏覺到雙手各有一股猛烈的力道向外拉扯,當即使出“借力打力”心法,將這兩股力道的來勢方向對在一起。他處身其間,雙力相拒之際,雙手便毫不受力,一揮手便已脫卻鳩摩智的束縛,帶著段譽飄身後退,暗叫:“慚愧!今日多虧譽兒相救。”


    鳩摩智這一驚當真非同小可,人質被救走尚在其次。他心想:“中土武林中,居然又出了一位大高手,我怎地全然不知?這人年紀輕輕,隻不過二十來歲年紀,怎能有如此修為?那人叫保定帝為伯父,那麽是大理段氏小一輩中的人物了。”


    當下緩緩點了點頭,說道:“小僧一直以為大理段氏藝專祖學,不暇旁騖,殊不知後輩英賢,卻去結交星宿老人,研習‘化功大法’的奇門武學,奇怪啊,奇怪!”


    他雖淵博多智,卻也誤以為段譽的“北冥神功”乃是“化功大法”,隻是他自重身分,不肯出口傷人,因此稱星宿“老怪”為“老人”。武林人士都稱這“化功大法”為妖功邪術,他卻稱之為“奇門武學”。適才這麽一交手,他料想段譽的內力修為當不在星宿老怪丁春秋之下,不會是那老怪的弟子傳人,是以用了“結交”兩字。


    保定帝冷笑道:“久仰大輪明王睿智圓通,識見非凡,卻也口出這等謬論。星宿老怪擅於暗算偷襲,卑鄙無恥,我段氏子弟豈能跟他有何關連?”


    鳩摩智一怔,臉上微微一紅,保定帝言中“暗算偷襲,卑鄙無恥”這八個字,自是指斥他適才的舉動。


    段譽道:“大輪明王遠來是客,天龍寺以禮相待,你卻膽敢犯我伯父。咱們不過瞧著大家都是佛門弟子,這才處處容讓,你卻反而更加橫蠻起來。出家人中,哪有如明王這般不守清規的?”


    眾人聽段譽以大義相責,心下都暗暗稱快,同時嚴神戒備,隻恐鳩摩智老羞成怒,突然發難,向段譽加害。


    不料鳩摩智神色自若,說道:“今日結識高賢,幸何如之,尚請不吝賜教數招,俾小僧有所進益。”段譽道:“我不會武功,從來沒學過。”鳩摩智笑道:“高明,高明。小僧告辭了!”


    身形微側,袍袖揮處,手掌從袖底穿出,四招“火焰刀”的招數同時向段譽砍來。


    敵人最厲害的招數猝然攻至,段譽兀自懵然不覺。保定帝和本參雙指齊出,將他這四招“火焰刀”接下了,隻是在鳩摩智極強內勁的陡然衝擊之下,身形都是一晃。本相更“哇”的一聲,吐出了一口鮮血。


    段譽見到本相吐血,這才省悟,原來適才鳩摩智又暗施偷襲,心下大怒,指著他的鼻子罵道:“你這蠻不講理的番僧!”


    他右手食指這麽用力一指,心與氣通,自然而然的使出一招“商陽劍”的劍法來。他內力之強,當世已極少有人能及,適才在枯榮大師身前觀看了六脈神劍的圖譜,以及七僧以無形刀劍相鬥,一指之出,竟心不自知的與劍譜暗合。但聽得嗤的一聲響,一股渾厚無比的內勁疾向鳩摩智刺去。


    鳩摩智一驚,忙出掌以“火焰刀”擋架。


    段譽這一出手,不但鳩摩智大為驚奇,而枯榮、本因等亦是大出意料之外,其中最感奇怪的,更是保定帝與段譽自己。


    段譽心想:“這可古怪之極了。我隨手這麽一指,這和尚為甚麽要這般凝神擋拒?是了,是了,想是我出指的姿式很對,這和尚以為我會使六脈神劍。哈哈,既是如此,我且來嚇他一嚇。”大聲道:“這商陽劍功夫,何足道哉!我使幾招中衝劍的劍法給你瞧瞧。”說著中指點出。但他手法雖然對了,這一次卻無內勁相隨,隻不過淩空虛點,毫無實效。


    鳩摩智見他中指點出,立即蓄勢相迎,不料對方這一指竟然無半點勁力,還道他虛虛實實,另有後著,待見他又點一指,仍是空空洞洞,不禁心中一樂:“我原說世上豈能有人既會使商陽劍,又會使中衝劍?果然這小子虛張聲勢的唬人,倒給他嚇了一跳。”


    他這次在天龍寺中連栽了幾個筋鬥,心想若不顯一顯顏色,大輪明王威名受損不小,當下左掌分向左右連劈,以內勁封住保定帝等人的赴援之路,跟著右掌斬出,直趨段譽右肩。這一招“白虹貫日”,是他“火焰刀”刀法的精妙之作,一刀便要將段譽的右肩卸了下來。保定帝、本因、本參等齊聲叫道:“小心!”各自伸指向鳩摩智點去。


    他三人出招,自是上乘武功中攻敵之不得不救,那鳩摩智先以內勁封住周身要害,這一刀毫不退縮,仍是筆直的砍將下來。


    段譽聽得保定帝等人的驚呼之聲,知道不妙,雙手同時出力揮出,他心下驚惶,真氣自然湧出,右手少衝劍,左手少澤劍,雙劍同時架開了火焰刀這一招,餘勢未盡,嗤嗤聲響,向鳩摩智反擊過去。鳩摩智不暇多想,左手發勁擋擊。


    李舒崇見段譽刺了這幾劍之後,時靈時不靈,便用“傳音之力”告訴他道:“段兄莫急,我是李舒崇,我一直在暗中保護你。要想用好內力,須得先行存念,然後鼓氣出指,內勁真氣方能激發。”


    段譽聞言心情大定,他中指輕彈,中衝劍法又使了出來。霎息之間,適才在圖譜上見到的那六路劍法一一湧向心頭,十指紛彈,此去彼來,連綿無盡。


    鳩摩智大驚,盡力催動內勁相抗,鬥室中劍氣縱橫,刀勁飛舞,便似有無數迅雷疾風相互衝撞激蕩。李舒崇一時技癢難熬,在暗中也試了一下六脈神劍,果然妙用無窮。


    鬥得一會,鳩摩智隻覺得對方內勁越來越強,劍法也是變化莫測,隨時自創新意,與適才本因、本相等人的拘泥劍招大不相同,令人實難捉摸,他自不知段譽記不明白六路劍法中這許多複繁的招式,不過危急中隨指亂刺,哪裏是甚麽自創新招了?再加上李舒崇暗中補上幾招,他登時手忙腳亂,相形見拙,心下既驚且悔:“天龍寺中居然伏得有這樣一個青年高手,今日當真是自取其辱。”突然間嗤嗤嗤連砍三刀,叫道:“且住!”


    李舒崇自是收發隨心,當即停止“試劍”。段譽的真氣卻不能隨意收發,聽得對方喝叫“且住”,不知如何收回內勁,隻得手指一抬,向屋頂指去,心想:“我不該再發勁了,且聽他有何話說。”


    鳩摩智見段譽臉有迷惘之色,收斂真氣時手忙腳亂,全然不知所雲,心念微動,便即縱身而上,揮拳向他臉上擊去。


    李舒崇並非來不及提醒,而是不能過多改變既定的劇情,隻能順其自然。好在段譽這一趟“旅行”也是有驚無險,加上自己暗中保護,就算有什麽變數,肯定也能逢凶化吉的。


    段譽以諸般機緣巧合,才學會了六脈神劍這門最高深的武學,尋常的拳腳兵刃功夫卻全然不會。鳩摩智這一拳隱伏七八招後著,原也是極高明的拳數,然而比之“火焰刀”以內勁傷人,其間深淺難易,相去自不可以道裏計。本來世上任何技藝學問,決無會深不會淺、會難不會易之理,段譽的武功卻是例外。他見鳩摩智揮拳打到,便即毛手毛腳的伸臂去格。鳩摩智右掌翻過,已抓住了他胸口“神封穴”。段譽立時全身酸軟,動彈不得,成了鳩摩智手中新的人質。


    神封穴屬“足少陰腎經”,他沒練過。鳩摩智雖已瞧出段譽武學之中隱伏有大大的破綻,一時敵不過他的六脈神劍,便想以別項高深武功勝他,卻也決計料想不到,竟能如此輕而易舉的手到擒來。他還生怕段譽故意裝模作樣,另有詭計,一拿住他“神封穴”,立即伸指又點他“極泉”、“大椎”、“京門”數處大穴。這些穴道所屬經脈,段譽也沒練過。


    李舒崇急忙傳音給段譽道:“我已用掐指占卜術算過,段兄此去雖有些小的挫折,但都是有驚無險,而且還會屢逢奇緣,就請段兄放心前往,隻當是一場曆練或者遊山玩水罷。遇到生命危險的事時候,我自然會及時趕到,確保段兄遇難呈祥。”


    鳩摩智倒退三步,說道:“這位小施主心中記得六脈神劍的圖譜。原來的圖譜已被枯榮大師焚去,小施主便是活圖譜,在慕容先生墓前將他活活的燒了,也是一樣。”左掌揚處,向前急連砍出五刀,抓住段譽退出了牟尼堂門外。


    保定帝、本因、本觀等縱前想要奪人,均被他這連環五刀封住,無法搶上。


    鳩摩智將段譽一拋,擲給了守在門外的九名漢子,喝道:“快走!”兩名漢子同時伸手過來,接過段譽,並不從原路出去,徑自穿入牟尼堂外的樹林。鳩摩智運起“火焰刀”,一刀刀的隻是往牟尼堂的門口砍去。


    保定帝等各以一陽指氣功向外急衝,一時之間卻攻不破他的無形刀網。


    鳩摩智聽得馬蹄聽響,知道九名部屬已擄著段譽北去,長笑說道:“燒了死圖譜,反得活圖譜。慕容先生地下有人相伴,可不覺寂寞了!”右掌斜劈,喀喇喇一聲響,將牟尼堂的兩根柱子劈倒,身形微晃,便如一溜輕煙般奔入林中,刹那間不知去向。


    保定帝和本參雙雙搶出,見鳩摩智已然走運。保定帝道:“快追!”衣襟帶風,一飄數丈。本參大師和他並肩齊行,向北追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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