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流四水抱城斜,


    散作千溪遍萬家。


    深處種菱淺種稻,


    不深不淺種荷花。


    這首《吳興雜詩》是清代學者阮元的詩作。


    李舒崇很喜歡這首詩,他自小生活在江南水鄉,自是極為熟悉詩中所描繪的場景。詩句平易淺近,既有一種純真自然的情趣,也有發人深思的理趣。


    這首詩前兩句描寫的是太湖周邊河流縱橫交錯,分支遍及千家萬戶的自然狀況。既描繪出了江南水鄉的美麗風光,也為農民進行水生植物生產交代了自然條件。後兩句不僅生動地反映了農民進行種菱種稻種荷花等多種水生植物生產的繁忙場麵,而且反映了農民因地製宜,根據湖澤沼地水位深淺,合理安排種植品種的科學態度。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西漢時期就有了“江南可采蓮,蓮葉何田田”這樣的民歌,描繪出江南采蓮的熱鬧歡樂場麵。


    可惜,即使是一樣的美景,小舟上的人卻是不一樣的心情。


    菱塘尚未過完,阿碧又指引小舟從一叢蘆葦和茭白中穿了過去。


    這麽一來,連鳩摩智也起了戒心,暗暗記憶小舟的來路,以備回出時不致迷路,可是一眼望去,滿湖荷葉、菱葉、蘆葦、茭白,都是一模一樣,兼之荷葉、菱葉在水麵飄浮,隨時一陣風來,便即變幻百端,就算此刻記得清清楚楚,霎時間局麵便全然不同。鳩摩智和崔百泉、過彥之三人不斷注視阿碧雙目,都想從她眼光之中,瞧出她尋路的法子和指標。但她隻是漫不經意的采菱撥水,隨口指引,似乎這許許多多縱橫交錯、棋盤一般的水道,便如她手掌中的掌紋一般明白,生而知之,不須辨認。


    如此曲曲折折的劃了兩個多時辰,未牌時分,遙遙望見遠處綠柳叢中,露出一角飛簷。阿碧道:“到啦!霍大爺!累得你幫我劃了半日船。”崔百泉苦笑道:“隻要有紅菱可吃,清歌可聽,我便這麽劃他十年八年,那也不累。”阿碧拍手笑道:“你要聽歌吃菱,介末交關便當?在這湖裏一輩子勿出去好哉!”


    崔百泉聽到她說“在這裏一輩子勿出去”,不由得矍然一驚,斜著一雙小眼向她端相了一會,但見她笑吟吟的似乎全無機心,卻也不能就此放心。


    阿碧接過木槳,將船直向柳蔭中劃去,到得鄰近,隻見一座鬆樹枝架成的木梯,垂下來通向水麵。阿碧將小船係在樹枝之上,忽聽得柳枝上一隻小鳥“莎莎都莎,莎莎都莎”的叫了起來,聲音清脆。阿碧模仿鳥鳴,也叫了幾下,回頭笑道:“請上岸罷!”


    眾人逐一跨上岸去,見疏疏落落四五座房舍,建造在一個不知是小島還是半島之上。房舍小巧玲瓏,頗為精雅。小舍匾額上寫著“琴韻”兩字,筆致頗為瀟灑。鳩摩智道:“此間便是燕子塢參合莊麽?”阿碧搖頭道:“不。這是公子起給我住的,小小地方,實在不能接待貴客。不過這位大師父說要去拜祭慕容老爺的墓,我可作不了主,隻好請幾位在這裏等一等,我去問問阿朱姊姊。”


    鳩摩智一聽,心頭有氣,臉色微微一沉。他是吐番國護國法王,身分何等尊崇?別說在吐番國大受國主禮敬,即是來到大宋、大理、西夏的朝廷之中,各國君主也必待以貴賓之禮,何況他又是慕容先生的知交舊友,這番親來祭墓,慕容公子事前不知,已然出門,那也罷了,可是這下人不請他到正廳客舍隆重接待,卻將他帶到一個小婢的別院,實在太也氣人。但他見阿碧語笑盈盈,並無半分輕慢之意,心想:“這小丫頭什麽也不懂,我何必跟她一般見識。”想到此節,便即心平氣和。


    崔百泉問道:“你阿朱姊姊是誰?”阿碧笑道:“阿朱就是阿朱,伊隻比我大一個月,介末就擺起阿姊架子來哉。我叫伊阿姊,介末叫做嘸不法子,啥人教伊大我一個月呢?你用勿著叫伊阿姊,你倘若叫伊阿姊末,伊越發要得意哩。”她咭咭咯咯的說著,語聲清柔,若奏管弦,將四人引進屋去。


    到得廳上,阿碧請客人就座,便有男仆奉上清茶糕點。段譽端起茶碗,撲鼻一陣清香,揭開蓋碗,隻見淡綠茶水中飄浮著一粒粒深碧的茶葉,便像一顆顆小珠,生滿纖細絨毛。段譽從未見過,喝了一口,隻覺滿嘴清香,舌底生津。鳩摩智和崔、過二人見茶葉古怪,都不敢喝。這珠狀茶葉是太湖附近山峰的特產,後世稱為“碧螺春”,北宋之時還未有這雅致名稱,本地人叫做“嚇煞人香”,以極言其香。鳩摩智向在西域和吐番山地居住,喝慣了苦澀的黑色茶磚,見到這等碧綠有毛的茶葉,不免疑心有毒。


    李舒崇的家鄉昌南縣也是名茶之鄉,唐代詩人白居易《琵琶行》裏便有“商人重利輕別離,前月浮梁買茶去”的名句。綠茶屬於不發酵茶,香型一般以炒豆香,板栗香,花香為主,屬於清香型的茶,開水一泡便有各種暗香幽幽襲來。我國綠茶曆史悠久,種類也多不勝數,像西湖龍井,洞庭碧螺春,太平猴魁,黃山毛峰,得雨活茶等等。


    香茶之外是糕點。四色點心是玫瑰鬆子糖、茯苓軟糕、翡翠甜餅、藕粉火腿餃,形狀精雅,每件糕點都似不是做來吃的,而是用來玩賞一般。


    段譽讚道:“這些點心如此精致,味道定是絕美的了,可是教人又怎舍得張口去吃?”阿碧微笑道:“公子隻管吃好哉,我們還有。”段譽吃一件讚一件,大快平生。鳩摩智和崔過二人卻仍不敢食用。段譽心下起疑:“這鳩摩智自稱是慕容博的好友,如何他也處處嚴加提防?而慕容莊上接待他的禮數,似乎也不太對勁。”


    鳩摩智的耐心也真了得,等了半天,待段譽將茶水和糕點都嚐了個遍,讚了個夠,才道:“如此便請姑娘去通知你的阿朱姊姊。”


    阿碧笑道:“阿朱的莊子離這裏有四九水路,今朝來不及去哉,四位在這裏住一晚,明朝一早,我送四位去‘聽香水榭’。”崔百泉問道:“什麽四九水路?”阿碧道:“一九是九裏,二九十八裏,四九就是三十六裏。你撥撥算盤就算出來哉。”


    原來江南一帶,說到路程距離,總是一九、二九的計算。


    鳩摩智道:“早知如此,姑娘徑自送我們去聽香水榭,豈不爽快?”阿碧笑道:“這裏嘸人不陪我講閑話,悶也悶煞快。好容易來了幾個客人,幾花好?介末總歸要留你們幾位住上一日。”


    過彥之一直沉著氣不說話,這時突然霍地站起,喝道:“慕容家的親人住在哪裏?我過彥之上參合莊來,不是為了喝茶吃飯,更不是陪你說笑解悶,是來殺人報仇、流血送命的。姓過的既到此間,也沒想再生出此莊。姑娘,請你去說,我是伏牛派柯百歲的弟子,今日跟師父報仇來啦!”說著軟鞭一晃,喀喇喇一聲響,將一張紫檀木茶幾和一張湘妃竹椅子打成了碎片。


    阿碧既不驚惶,也不生氣,說道:“江湖上英雄豪傑來拜會公子的,每個月總有幾起,也有很多大爺這般凶霸霸、惡狠狠的,我小丫頭倒也沒嚇煞……”


    她話未說完,後堂轉出一個須發如銀的老人,手中撐著一根拐杖,說道:“阿碧,是誰在這裏大呼小叫的?”說的卻是官話,語音甚是純正。


    李舒崇卻知道,出場的人正是喬裝易容的阿朱。他雖然沒有親臨現場,可是早已分出一股“偷窺之力”進入段譽的腦海,要一睹傳說中阿朱姊姊的風采。


    在鳩摩智這樣嗜武成癡的番僧眼裏,肯定是看不出她的與眾不同,更品味不出她的活色生香、嬌俏可喜、精靈頑皮、善解人意、聰明伶俐。這樣“聞香識女人”的精致活兒還是交給段譽為好。


    崔百泉縱身離椅,和過彥之並身而立,喝問:“我師兄柯百歲到底是死在誰的手下?”


    段譽見這老人弓腰曲背,滿臉都是縐紋,沒九十也有八十歲,隻聽他嘶啞著嗓子說道:“柯百歲,柯百歲,嗯,年紀活到一百歲,早就該死啦!”


    過彥之一到蘇州,立時便想到慕容氏家中去大殺大砍一場,替恩師報仇,隻是給鳩摩智奪去兵刃,折了銳氣,再遇上阿碧這樣天真可愛的一個小姑娘,滿腔怨憤,無可發泄,這時聽這老人說話無禮,軟鞭揮出,鞭頭便點向他背心。他見鳩摩智坐在西首,防他出手幹預,這一鞭便從東邊揮擊過去。


    哪知鳩摩智手臂一伸,掌心中如有磁力,遠遠的便將軟鞭抓了過去,說道:“過大俠,咱們遠來是客,有話可說,不必動武。”將軟鞭卷成一團,還給了他。


    過彥之滿臉脹得通紅,接又不是,不接又不是,轉念心想:“今日報仇乃是大事,寧可受一時之辱,須得有兵刃在手。”便伸手接了。


    鳩摩智向那老人道:“這位施主尊姓大名?是慕容先生的親戚,還是朋友?”那老人裂嘴一笑,說道:“老頭兒是公子爺的老仆,有什麽尊姓大名?聽說大師父是我們故世的老爺好朋友,不知有什麽吩咐。”鳩摩智道:“我的事要見到公子後當麵奉告。”那老人道:“那可不巧了,公子爺前天動身出門,說不定哪一天才回來。”鳩摩智問道:“公子去了何處?”


    那老人側過了頭,伸手敲敲自己的額角,道:“這個麽,我可老糊塗了,好像是去西夏國,又說什麽遼國,也說不定是吐蕃,要不然便是大理。”


    鳩摩智哼了一聲,心中不悅,當時天下五國分峙,除了當地是大宋所轄,這老人卻把其餘四國都說全了。他明知這老人是假裝胡塗,說道:“既是如此,我也不等公子回來了,請管家帶我去慕容先生墓前一拜,以盡故人之情。”


    那老人雙手亂搖,說道:“這個我可作不起主,我也不是什麽管家。”鳩摩智道:“那麽尊府的管家是誰?請出來一見。”


    那老人連連點頭,說道:“很好!很好!我去請管家來。”轉過身子,搖搖擺擺的走了出去,自言自語:“這個年頭兒啊,世上什麽壞人都有,假扮了和尚道士,便想來化緣騙人。我老頭兒什麽沒見過,才不上這個當呢。”


    段譽哈哈一聲,笑了出來。阿碧忙向鳩摩智道:“大師父,你勿要生氣,老黃伯伯是個老胡塗。他自以為聰明,不過說話總歸要得罪人。”


    崔百泉拉拉過彥之的衣袖,走到一旁,低聲道:“這賊禿自稱是慕容家的朋友,但這兒明明沒將他當貴客看待。咱們且別莽撞,瞧個明白再說。”過彥之道:“是!”兩人回歸原座。


    但過彥之本來所坐的那隻竹椅已給他自己打碎,變成了無處可坐。阿碧將自己的椅子端著送過去,微笑道:“過大俠,請坐!”過彥之點了點頭,心想:“我縱能將慕容氏一家殺得幹幹淨淨,這個小丫頭也得饒了。”


    段譽當那老仆進來之時,隱隱約約覺得這件事十分別扭,顯得非常不對,但什麽事情不對,卻全然說不上來。他仔細打量這小廳中的陳設家具,庭中花木,壁上書畫,再瞧阿碧、鳩摩智、崔百泉、過彥之四個人,什麽特異之處都沒有發現,心中卻越來越覺異樣。


    過了半晌,隻聽得腳步聲響,內堂走出一個五十來歲的瘦子,臉色焦黃,須下留一叢山羊短須,一副精明能幹的模樣,身上衣著頗為講究,左手小指戴一枚漢玉班指,看來便是慕容府中的管家了。這瘦子向鳩摩智等行禮,說道:“小人孫三拜見各位。大師父,你老人家要到我們老爺墓前去拜祭,我們實在感激之至。可是公子爺出門去了,沒人還禮,太也不夠恭敬。待公子爺回來,小人定將大師父這番心意轉告便是……”


    他說到這裏,段譽忽然聞到一陣淡淡的香氣,心中一動:“奇怪,奇怪。”


    當先前那老仆來到小廳,段譽便聞到一陣幽雅的香氣。這香氣依稀與木婉清身上的體香有些相似,雖然頗為不同,然而總之是女兒之香。起初段譽還道這香氣發自阿碧身上,也不以為意,可是那老仆一走出廳堂,這股香氣就此消失,待那自稱為孫三的管家走進廳來,段譽又聞到了這股香氣,這才領會到,先前自己所以大覺別扭,原來是為了在一個八九十歲老公公身上,聞到了十七八歲小姑娘的體香,尋思:“莫非後堂種植了什麽奇花異卉,有誰從後堂出來,身上便帶有幽香?要不然那老仆和這瘦子都是女子扮的。”


    這香氣雖令段譽起疑,其實氣息極淡極微,鳩摩智等三人半點也沒察覺。段譽所以能夠辨認,隻因他曾與木婉清在石屋中經曆了一段奇妙的時刻,這淡淡的處女幽香,旁人絲毫不覺,於他卻是銘心刻骨,比什麽麝香、檀香、花香還更強烈得多。


    鳩摩智內功雖然深厚,但一生嚴守色戒,紅顏綠鬢,在他眼中隻是白骨骷髏,香粉胭脂,於他鼻端直同膿血穢臭,渾不知男人女子體氣之有異,當然更分不清“純情處女天然幽香”與“庸俗婦人脂粉濃香”之間的雲泥之別。


    李舒崇索性將鳩摩智腦中的“偷窺之力”和“品格之力”轉移到了“孫三”,也就是阿朱的腦海中,想要深入了解一下她的品格與魅力。


    其實,無需“品格之力”的詳細注解,熟讀《天龍八部》的他又怎能忘記阿朱的天生麗質和悲慘命運?此時他的耳邊仿佛響起了沙寶亮略帶沙啞的歌聲:


    當花瓣離開花朵,


    暗香殘留。


    香消在風起雨後,


    無人來嗅。


    如果愛告訴我走下去,


    我會拚到愛盡頭。


    心若在燦爛中死去,


    愛會在灰燼裏重生。


    難忘纏綿細語時,


    用你笑容為我祭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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