鳩摩智此言一出,除了李舒崇以外,眾人都是一驚。但見他神色寧定,一本正經,決不是隨口說笑的模樣,驚訝更甚。


    阿碧道:“大師父這不是講笑話嗎,好端端一個人,哪能被你隨便燒化?”鳩摩智淡淡的道:“小僧要燒了他,諒他也抗拒不得。”


    阿碧微笑道:“大師父說段公子心中記得全部六脈神劍劍譜,可見得全是瞎三話四。想這六脈神劍是何等厲害功夫,段公子倘若真是會得使這路劍法,又怎能屈服於你?”鳩摩智點了點頭道:“姑娘隻知其一,不知其二。段公子被我點中了穴道,全身內勁使不出來。”


    阿朱不住搖頭,道:“我更加半點也不信了。你倒解開段公子的穴道,教他施展施展六脈神劍看。我瞧你九成九是在說謊。”鳩摩智點點頭,道:“很好,可以一試。”


    段譽稱讚阿碧美貌,對她的彈奏歌唱大為心醉,阿碧自是歡喜;他不揭穿阿朱喬裝,反向她磕了三個響頭,又得了阿朱的歡心,因此這兩個小丫頭聽說段譽是被點了穴道,都想騙鳩摩智解開他穴道,不料鳩摩智居然一口答允。


    隻見他伸出手掌,在段譽背上、胸前、腿前虛拍數掌。段譽經他這幾掌一拍,隻覺得被封穴道中立時血脈暢通,微一運氣,內息便即轉動自如。他試行照著中衝劍法的運氣法門,將內力提到右手中指的中衝穴中,便感中指炙熱,知道隻須手指一伸,劍氣便可射出。


    鳩摩智道:“段公子,慕容老夫人不信你已練會六脈神劍,請你一試身手。如我這般,將這株桂花樹斬下一根枝丫來。”


    說著左掌斜斜劈出,掌上已蓄積真力,使出的正是“火焰刀”中的一招。隻聽得喀的一聲輕響,庭中桂樹上一條樹枝無風自折,落下地來,便如用刀劍劈削一般。


    崔百泉和過彥之禁不住“啊”的一聲驚呼,他二人雖見這番僧武功十分怪異,總還當是旁門左道的邪術一類,這時見他以掌力切斷樹枝,才知他內力之深,實是罕見罕聞。


    段譽搖頭道:“我什麽武功也不會,更加不會什麽七脈神劍、八脈神刀。人家好端端一株桂花樹,你幹麽弄毀了它?”


    鳩摩智道:“段公子何必過謙?大理段氏高手中,以你武功第一。當世除了慕容公子和區區在下之外,能勝得過你的,隻怕寥寥無幾。姑蘇慕容府上乃天下武學的府庫,你施展幾手,請老太太指點指點,那也是極大的美事。”


    段譽道:“大和尚,你一路上對我好生無禮,將我橫拖直拉、順提倒曳的帶到江南來。我本來不想再跟你多說一句話,但到得姑蘇,見到這般宜人的美景,幾位神仙一般的姑娘,我心中一口怨氣倒也消了。咱們從此一刀兩斷,誰也不用理誰。”


    阿朱與阿碧聽他一副書呆子口氣,不由得暗暗好笑,而他言語中讚譽自己,也不免芳心竊喜。


    鳩摩智道:“公子不肯施展六脈神劍,那不是顯得我說話無稽麽?”


    段譽道:“你本來是信口開河嘛。你既與慕容先生有約,幹麽不早日到大理來取劍經?卻等到慕容先生仙逝之後,死無對證,這才到慕容府上來羅唕不休。我瞧你啊,乃是心慕姑蘇慕容氏武功高強,捏造一派謊話,想騙得老太太應允你到藏書閣中,去偷看慕容氏的拳經劍譜,學一學慕容氏‘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的法門。你也不想想,人家既在武林中有這麽大的名頭,難道連這一點兒粗淺法門也不懂?倘若你隻憑這麽一番花言巧語,便能騙得到慕容氏的武功秘訣,天下的騙子還少得了?誰又不會來這麽胡說八道一番?”


    阿朱、阿碧同聲稱是。


    鳩摩智搖搖頭,道:“段公子的猜測不對。小僧與慕容先生訂約雖久,但因小僧閉關修習這‘火焰刀’功夫,九年來足不出戶,不克前往大理。小僧“火焰刀”功夫要是練不成功,這次便不能全身而出天龍寺了。”


    段譽道:“大和尚,你名氣也有了,權位也有了,武功又這般高強,太太平平的在吐蕃國做你的護國法王,豈不甚妙?何必到江南來騙人?我勸你還是早早回去罷?”


    鳩摩智道:“公子倘若不肯施展六脈神劍,莫怪小僧無禮。”段譽道:“你早就無禮過了,難道還有什麽更無禮的?最多不過是一刀將我殺了,那又有什麽了不起。”鳩摩智道:“好!看刀!”左掌一立,一股勁風,直向段譽麵門撲到。


    段譽早已打定了主意,自己武功遠不及他,跟他鬥不鬥結果都是一樣,他要向人證明自己會使六脈神劍,就偏偏不如他之意。因此當鳩摩智以內勁化成的刀鋒劈將過來,段譽將心一橫,竟然不擋不架。鳩摩智一驚,六脈神劍劍譜要落在他身上取得,決不願在得到劍譜之前便殺了他。手掌急抬,刷的一聲涼風過去,段譽的頭被剃下了一大片。


    崔百泉和過彥之相顧駭然,阿朱與阿碧也不禁花容失色。就連正在陪同妻妾們遊玩的李舒崇也一時情急,“啊”的一聲驚叫起來。


    “舒崇哥哥,你怎麽了?”眾女紛紛關心道。


    李舒崇道:“我沒事,隻是忽然想起段譽,他在鳩摩智的手裏可能有危險。”


    秦雯歎道:“我們一路上遊玩,看到你都是心不在焉的樣子,我就知道你在想啥。快去救你的好兄弟吧,別擔心我們。”


    李舒崇道:“估計他最為情急的時候已經度過了,我還是稍等一會兒再過去吧……”


    鳩摩智森然道:“段公子寧可送了性命,也不出手?”


    段譽早將生死置之度外,哈哈一笑,說道:“貪嗔愛欲癡,大和尚一應俱全,居然妄稱為佛門高僧,當真是浪得虛名。”


    鳩摩智突然揮掌向阿碧劈去,說道:“說不得,我先殺慕容府上一個小丫頭立威。”


    這一招突然而來,阿碧大吃一驚,斜身急閃避開,擦的一聲響,她身後一張椅子被這股內勁裂成兩半。鳩摩智右手跟著又是一刀。阿碧伏地急滾,身手雖快,情勢已甚為狼狽。


    鳩摩智暴喝聲中,第三刀又已劈去。


    阿碧嚇得臉色慘白,對這無影無蹤的內力實不知如何招架才好。阿朱不暇思索,揮杖便向鳩摩智背心擊去。她站著說話,緩步而行,確是個七八十歲老太太,這一情急拚命,卻是身法矯健,輕靈之極。


    鳩摩智一瞥之下便即瞧破了,笑道:“天下竟有十六七歲的老夫人,你到底想騙和尚到幾時?”回手一掌,喀的一聲,將她手中的木杖震成三截,跟著揮掌又向阿碧劈去。阿碧驚惶中反手抓起桌子,斜過桌麵擋格,拍拍兩聲,一張紫檀木的桌子登時碎裂,她手中隻剩了兩條桌腿。


    段譽見阿碧背靠牆壁,已退無可退,而鳩摩智一掌又劈了過去,其時隻想到救人要緊,沒再顧慮自己全不是鳩摩智的敵手,中指戳出,內勁自“中衝穴”激射而出,嗤嗤聲響,正是中衝劍法。鳩摩智並非當真要殺阿碧,隻是要逼得段譽出手,否則“火焰刀”上的神妙招數使將出來,阿碧如何躲避得了?他見段譽果然出手,當下回掌砍擊阿朱。疾風到處,阿朱一個踉蹌,肩頭衣衫被內勁撕裂,“啊”的一聲,驚叫出來。段譽左手“少澤劍”跟著刺出,擋架他的左手“火焰刀”。


    頃刻間阿朱、阿碧雙雙脫險,鳩摩智的雙刀全被段譽的六脈神劍接了過去。鳩摩智賣弄本事,又要讓人瞧見段譽確是會使六脈神劍功夫,故意與他內勁相撞,嗤嗤有聲。段譽集數大高手的修為於一身,其時的內力實已較鳩摩智為強,苦在不會半分武功,在天龍寺中所記劍法,也全然不會當真使用。鳩摩智把他渾厚的內力東引西帶,隻刺得門窗板壁上一個個都是洞孔,連說:“這六脈神劍果然好厲害,無怪當年慕容先生私心竊慕。”


    崔百泉大為驚訝:“我隻道段公子全然不會武藝,哪知他神功如此精妙。大理段氏當真名不虛傳。幸好我在鎮南王府中沒做絲毫歹事,否則這條老命還能留到今日麽?”越想越心驚,額頭背心都是汗水。


    鳩摩智和段譽鬥了一會,每一招都能隨時製他死命,卻故意拿他玩耍,但鬥到後來,輕視之意漸去,察覺他的內勁渾厚之極,實不在自己之下,隻不知怎的,使出來全然不是那回事,就像是一個三歲孩童手上有萬貫家財,就是不會使用。鳩摩智又拆數招,忽地心動:“倘若他將來福至心靈,一旦豁然貫通,領悟了武功要訣,以此內力和劍法,豈非是個厲害之極的勁敵?”


    段譽自知自己的生死已全操於鳩摩智之手,叫道:“阿朱、阿碧兩位姊姊,你們快快逃走,再遲便來不及了。”阿朱道:“段公子,你為什麽要救我們?”段譽道:“這和尚自恃武功高強,橫行霸道的欺侮人。隻可惜我不會武功,難以和他相敵,你們快快走罷。”


    鳩摩智笑道:“來不及啦。”跨上一步,左手手指伸出,點向段譽的穴道。段譽叫聲:“啊喲!”待要閃避,卻哪裏能夠?


    身上三處要穴又被他接連點中,立時雙腿酸麻,摔倒在地,大叫:“阿朱、阿碧,快走,快走!”


    鳩摩智笑道:“死在臨頭,自身難保,居然尚有憐香惜玉之心。”說著回身歸座,向阿朱道:“你這位姑娘也不必再裝神弄鬼了,府上之事,到底由誰作主?段公子心中記得有全套六脈神劍劍譜,隻是他不會武功,難以使用。明日我把他在慕容先生墓前焚了,慕容先生地下有知,自會明白老友不負當年之約。”


    阿朱知道今日“琴韻小築”之中無人是這和尚的敵手,眉頭一皺,笑道:“好罷!大和尚的話,我們信了。老爺的墳墓離此有一日水程。今日天時已晚,明晨一早我姊妹親送大和尚和段公子去掃墓。四位請休息片刻,待會就用晚飯。”說著挽了阿碧的手,退入內堂。


    過得半個時辰,一名男仆出來說道:“阿碧姑娘請四位到‘聽雨居’用晚飯。”鳩摩智道:“多謝了!”伸手挽住段譽的手臂,跟隨那男仆而行。曲曲折折的走過數十丈鵝卵石鋪成的小徑,繞過幾處山石花木,來到水邊,隻見柳樹下停著一艘小船。那男仆指著水中央一座四麵是窗的小木屋,道:“就在那邊。”鳩摩智、段譽、崔百泉、過彥之四人跨入小船,那男仆將船劃向小屋,片刻即到。


    段譽從鬆木梯級走上“聽雨居”門口,隻見阿碧站著候客,一身淡綠衣衫。她身旁站著個身穿淡絳紗衫的女郎,也是盈盈十六七年紀,向著段譽似笑非笑,一臉精靈頑皮的神氣。阿碧是瓜子臉,清雅秀麗,這女郎是鵝蛋臉,眼珠靈動,另有一股動人氣韻。


    段譽一走近,便聞到她身上淡淡的幽香,笑道:“阿朱姊姊,你這樣一個小美人,難為你扮老太太扮得這樣像。”那女郎正是阿朱,斜了他一眼,笑道:“你向我磕了三個頭,心中不服氣,是不是?”段譽連連搖頭,道:“這三個頭磕得大有道理,隻不過我猜得不大對了。”阿朱道:“什麽事猜錯了?”


    段譽道:“我早料到姊姊跟阿碧一般,也是一位天下少見的美人,可是我心中啊,卻將姊姊想得跟阿碧姊姊差不多,哪知道一見麵,這個……這個……”阿朱搶著道:“原來遠遠及不上阿碧?”阿碧同時道:“你見她比我勝過十倍,大吃一驚,是不是?”


    段譽搖頭道:“都不是。我隻覺老天爺的本事,當真令人大為欽佩。他既挖空心思,造了阿碧姊姊這樣一位美人兒出來,江南的靈秀之氣,該當是一舉用得幹幹淨淨了。哪知又能另選一位阿朱姊姊。兩個兒的相貌全然不同,卻各有各的好看,叫我想讚美幾句,卻偏偏一句也說不出口。”


    阿朱笑道:“呸,你油嘴滑舌的已讚了這麽一大片,反說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阿碧微微一笑,轉頭向鳩摩智等道:“四位駕臨敝處,嘸不啥末事好吃,隻有請各位喝杯水酒,隨便用些江南本地的時鮮。”當下請四人入座,她和阿朱坐在下相陪。


    段譽見那“聽雨居”四麵皆水,從窗中望出去,湖上煙波盡收眼底,回過頭來,見席上杯碟都是精致的細磁,心中先喝了聲采。


    一會兒男仆端上蔬果點心。四碟素菜是為鳩摩智特備的,跟著便是一道熱菜,菱白蝦仁,荷葉冬筍湯,櫻挑火腿,龍井菜葉雞丁等等,每一道菜都十分別致。魚蝦肉食之中混以花瓣鮮果,顏色既美,且別有天然清香。段譽每樣菜肴都試了幾筷,無不鮮美爽口,讚道:“有這般的山川,方有這般的人物。有了這般的人物,方有這般的聰明才智,做出這般清雅的菜肴來。”


    阿朱道:“你猜是我做的呢,還是阿碧做的?”段譽道:“這櫻桃火腿,梅花糟鴨,嬌紅芳香,想是姊姊做的。這荷葉冬筍湯,翡翠魚圓,碧綠清新,當是阿碧姊姊手製了。”


    阿朱拍手笑道:“你猜謎兒的本事倒好,阿碧,你說該當獎他些什麽才好?”阿碧微笑道:“段公子有什麽吩咐,我們自當盡力,什麽獎不獎的,我們做丫頭的配麽?”阿朱道:“啊唷,你一張嘴就是會討好人家,怪不得人人都說你好,說我壞。”段譽笑道:“溫柔斯文,活潑伶俐,兩樣一般的好。阿碧姊姊,我剛才聽你在軟鞭上彈奏,實感心曠神怡。想請你用真的樂器來演奏一曲,明日就算給這位大和尚燒成了灰燼,也就不虛此生了。”


    阿碧盈盈站起,說道:“隻要公子勿怕難聽,自當獻醜,以娛嘉賓。”說著走到屏風後麵,捧了一具瑤琴出來。阿碧端坐錦凳,將瑤琴放在身前幾上,向段譽招招手,笑道:“段公子,你請過來看看,可識得我這是什麽琴。”


    段譽走到她麵前,隻見這琴比之尋常七弦琴短了尺許,卻有九條弦線,每弦顏色各不相同,沉吟道:“這九弦琴,我生平倒是第一次得見。”阿朱走過去伸指在一條弦線上一撥,鏜的一聲,聲音甚是洪亮,原來這條弦是金屬所製。段譽道:“姊姊這琴……”


    剛說了這四個字,突覺足底一虛,身子向下直沉,忍不住“啊喲”一聲大叫,跟著便覺跌入一個軟綿綿的所在,同時耳中不絕傳來“啊喲”、“不好”,又有撲通、撲通的水聲,隨即身子晃動,被什麽東西托著移了出去。這一下變故來得奇怪之極,又是急遽之極,急忙撐持著坐起,隻見自己已處身在一隻小船之中,阿朱,阿碧二女分坐船頭船尾,各持木槳急劃。轉過頭來,隻見鳩摩智、崔百泉、過彥之三人的腦袋剛從水麵探上來。阿朱、阿碧二女隻劃得幾下,小船離“聽雨居”已有數丈。


    猛見一人從湖中**的躍起,正是鳩摩智,他踏上“聽雨居”屋邊實地,隨手折斷一根木柱,對準坐在船尾的阿碧急擲而至,呼呼聲響,勢道甚猛。阿碧叫道:“段公子,快伏低。”段譽與二女同時伏倒,半截木柱從頭頂急掠而過,疾風隻刮得頸中隱隱生疼。


    阿朱彎著身子,扳槳又將小船劃出丈許,突然間撲通、撲通幾聲巨響,小船在水麵上直拋而起,隨即落下,大片湖水潑入船中,霎時間三人全身盡濕。段譽回過頭來,隻見鳩摩智已打爛了“聽雨居”的板壁,不住將屋中的石鼓、香爐等重物投擲過來。阿碧看著物件的來勢,扳槳移船相避,阿朱則一鼓勁兒的前劃,每劃得一槳,小船離“聽雨居”便遠得數尺,鳩摩智仍不住投擲,但物件落水處離小船越來越遠,眼見他力氣再大,卻也投擲不到了。


    二女仍不住手的扳槳。段譽回頭遙望,隻見崔百泉和過彥之二人爬下了“聽雨居”的梯級,心中正是一喜,跟著叫道:“啊喲!”隻見鳩摩智跳入了一艘小船。


    阿朱叫道:“惡和尚追來啦!”她用力劃了幾槳,回頭一望,突然哈哈大笑。段譽轉過頭去,隻見鳩摩智的小船在水麵上團團打轉,原來他的武功雖強,卻不會劃船。


    三人登時寬心。可是過不多時,望見鳩摩智已弄直了小船,急劃追來。阿碧歎道:“這個大師父實頭聰明,隨便啥不會格事體,一學就會。”阿朱道:“咱們跟他捉迷藏。”木槳在左舷扳了幾下,將小船劃入密密層層的菱葉叢中。太湖中千港百汊,小船轉了幾個彎,鑽進了一條小浜,料想鳩摩智再也難以追蹤。


    段譽道:“可惜我身上穴道未解,不能幫兩位姊姊劃船。”


    阿碧安慰他道:“段公子勿要擔心,大和尚追勿著哉。”


    段譽道:“這‘聽雨居’中的機關,倒也有趣。這隻小船,剛好裝在姊姊撫琴的幾凳之下,是不是?”阿碧微笑道:“是啊,所以我請公子過來看琴。阿朱姊姊在琴上撥一聲,就是信號,外頭的男傭人聽得仔,開了翻板,大家就撲通、撲通、撲通了!”三人齊聲大笑。阿碧急忙按住嘴巴,笑道:“勿要撥和尚聽得仔。”


    忽聽得遠遠聲音傳來:“阿朱姑娘,阿碧姑娘,你們將船劃回來。快回來啊,和尚是你們公子的朋友,決不難為你們。”


    正是鳩摩智的聲音,這幾句話柔和可親,令人不由自主的便要遵從他的吩咐。


    阿朱一怔,說道:“大和尚叫咱們回去,說決計不傷害我們。”說著停槳不劃,頗似意動。阿碧也道:“那麽我們回去罷!”段譽內力極強,絲毫不為鳩摩智的聲音所惑,急道:“他是騙人的,說的話怎可相信?”隻聽鳩摩智和藹的聲音緩緩送入耳來:“兩位小姑娘,你們公子爺回來了,說要見你們,這就快劃回來,是,快劃回來。”阿朱道:“是!”提起木槳,掉轉了船頭。


    段譽心想:“慕容公子倘若當真回來,自會出言招呼阿朱、阿碧,何必要他代叫?那多半是攝人心魄的邪術。”心念動處,伸手船外,在湖麵上撕下幾片菱葉,搓成一團,塞在阿碧耳中,跟著又去塞住了阿朱的耳朵。


    阿朱一定神,失聲道:“啊喲,好險!”阿碧也驚道:“這和尚會使勾魄法兒,我們險些著了他的道兒。”阿朱掉過船頭,用力劃槳,叫道:“阿碧,快劃,快劃!”


    兩人劃著小船,直向菱塘深處滑了進去。過了好一陣,鳩摩智的呼聲漸遠漸輕,終於再也聽不到了。段譽打手勢叫二人取出耳中塞著的菱葉。


    阿碧拍拍心口,籲了口長氣,說道:“嚇煞快哉!阿朱姊姊,耐末你講怎麽辦?”阿朱道:“我們就在這湖裏跟那和尚大兜圈子,跟他耗著。肚子餓了,就采菱挖藕來吃,就是和他耗上十天半月,也不打緊。”阿碧微微一笑,道:“這法子倒有趣。勿曉得段公子嫌勿嫌氣悶?”段譽拍手笑道:“湖中風光,觀之不足,能得兩位為伴,作十日遨遊,就是做神仙也沒這般快活。”阿碧抿嘴輕輕一笑,道:“這裏向東南去,小河支流最多,除了本地的捉魚人,隨便啥人也不容易認得路。我們一進了百曲湖,這和尚再也追不上了。”


    二女持槳緩緩蕩舟。段譽平臥船底,仰望天上繁星閃爍,除了槳聲以及菱葉和船身相擦的沙沙輕聲,四下裏一片寂靜,湖上清風,夾著淡淡的花香,心想:“就算一輩子這樣,那也好得很啊。”又想:“阿朱、阿碧兩位姊姊這樣的好人,想來慕容公子也不是窮凶極惡之輩,少林寺玄悲大師和霍先生的師兄,不知是不是他殺的?唉,我家服侍我的婢女雖多,卻沒一個及得上阿朱、阿碧兩位姊姊。”


    過了良久,迷迷糊糊的正要合眼睡去,忽聽得阿碧輕輕一笑,低聲道:“阿朱姊姊,你過來。”阿朱也低聲道:“做啥介?”


    阿碧臉上一片情急之色,羞澀地說道:“你過來,我同你講。”阿朱放下木槳,走到船尾坐下。阿碧攬著她肩頭,在她耳邊低聲笑道:“你同我想個法子,耐末醜煞人哉。”阿朱笑道:“啥事體介?”阿碧道:“講輕點。段公子阿困著?”阿朱道:“勿曉得,你問問俚看。”


    阿碧道:“問勿得,阿朱阿姊,我……我……我要解手。”


    她二人說得聲如蚊鳴,但段譽內力既強,自然而然聽得清清楚楚,聽阿碧這麽說,當下不敢稍動,假裝微微出鼾聲,免得阿碧尷尬。


    隻聽得阿朱低聲笑道:“段公子困著哉。你解手好了。”阿碧忸怩道:“勿來事格。倘若我解到仔一半,段公子醒仔轉來,耐末勿得了。”阿朱忍不住格的一聲笑,忙伸手按住了嘴巴,低聲道:“有啥勿得了?人人都要解手,唔啥希奇。”阿碧搖搖她身子,央求道:“好阿姊,你同我想個法子。”阿朱道:“我遮住你,你解手好了,段公子就算醒轉仔,也看勿見。”阿碧道:“有聲音格,撥俚聽見仔,我……我……”阿朱笑道:“介末嘸不法子哉。你解手解在身上好哩,段公子聞勿到。”阿碧道:“我勿來,有人在我麵前,我解勿出。”阿朱道:“解勿出,介就正好。”阿碧急得要哭了出來,隻道:“勿來事格,勿來事格。”


    阿朱突然又是格的一聲笑,說道:“都是你勿好,你勿講末,我倒也忘記脫哩,撥你講三講四,我也要解手哉。這裏到王家舅太太府上,不過半九路,就劃過去解手罷。”阿碧道:“王家舅太太不許我們上門,凶是凶得來,撥俚看見仔,定歸要給我們幾個耳光吃吃。”阿朱道:“勿要緊格。王家舅太太同老太太尋相罵,老太太都故世哉。我同你兩個小丫頭,嘸啥事體得罪俚,做啥要請我們吃耳光?我們悄悄上岸去,解完仔手馬上回來,舅太太哪能會曉得?”阿碧道:“倒勿錯。”


    微一沉吟,說道:“格末等歇叫段公子也上岸去解手,否則……否則,俚急起上來,介末也尷尬。”


    阿朱輕笑道:“你就是會體貼人。小心公子曉得仔吃醋。”


    阿碧歎了口氣,說道:“格種小事體,公子真勿會放在心上。我們兩個小丫頭,公子從來就勿曾放在心上。”阿朱道:“我要俚放在心上做啥?阿碧妹子,你也勿要一日到夜牽記公子,嘸不用格。”阿碧輕歎一聲,卻不回答。阿朱拍拍她肩頭,低聲道:“你又想解手,又想公子,兩樁事體想在一淘,實頭好笑!”阿碧輕輕一笑,說道:“阿姊講閑話,阿要唔輕頭?”


    阿朱回到船頭,提起木槳劃船。兩女劃了一會,天色漸漸亮了。


    段譽內力渾厚,穴道不能久閉,本來鳩摩智過得幾個時辰便須補指,過了這些時候,隻覺內息漸暢,被封住的幾處穴道慢慢鬆開。他伸個懶腰,坐起身來,說道:“睡了一大覺,倒叫兩位姊姊辛苦了。有一事不便出口,兩位莫怪,我……我要解手!”他想不如自己出口,免得兩位姑娘為難。


    阿朱、阿碧兩人同時嗤的一聲笑了出來。阿朱笑道:“過去不遠,便是我們一家姓王的親戚家裏,公子上岸去方便就是。”段譽道:“如此再好不過。”阿朱隨即正色道:“不過王家太太脾氣很古怪,不許陌生男人上門。公子一上岸,立刻就得回到船裏來,我們別在這裏惹上麻煩。”段譽道:“是,我理會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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