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一大早。


    馬家的宅子外麵已經候著幾輛馬車。


    “親家,你們這一走,小女的婚事……”


    陳員外哭喪著臉看向馬奇。


    本來兩家說好了,就差一道黃道吉日就能完婚,可現在馬家卻是要遷往無錫,這事情鬧得,讓陳家臉上都掛不住了。


    馬奇雖然是個渾人,可辦事還是有講究的,聞言拉著陳員外的手道:


    “親家放心,馬某自是不會食言,隻是帝下聖諭馬某不敢不從,待我們到了無錫安定下來,自是會派人迎娶陳小姐。”


    說完還拿出一份早早就寫好的文書,交給陳員外。


    文書裏不僅保證兩家的關係,還寫明了無論何時馬家決然不會辜負陳家。


    見狀陳員外雖然很不情願,但也知道這件事是攔不住了,隻能勉為其難地答應下來。


    還不忘拿出早早準備好的三萬兩銀票,來當作給馬奇送行。


    徐童站在一旁,從道具冊裏拿出一件小巧的錦囊交給陳員外。


    “此去一路遙遠,此物贈與小姐,願小姐太平安康。”


    徐童送的這個錦囊裏,放著一個小小的符咒。


    這個符咒是之前在連山寺時,福安寧給他們一行人一人一張護身符。


    可以驅逐邪祟,這東西對自己毫無用途,就被徐童順水推舟轉贈給那位陳家小姐。


    說起來若不是陳員外的鼎力支持,自己也不可能如此順利地令命眼奇門突破桎梏。


    所以不管怎麽說,自己都要好好謝謝這位陳員外。


    除了這張護身符之外,他還給陳員外了一份五胭靈脂膏。


    嗯……其實是最近吉祥有點拉肚子。


    不過東西是好東西,刀劍內傷都可以快速恢複,關鍵時刻也是一件保命的東西。


    隨後一家人坐上了馬車,在陳員外的注視下,車子行出京城大門去。


    “爹,你們先去無錫,我打算出去走走看。”


    馬車上,徐童向馬奇說道。


    馬奇自然是不樂意,他還有一肚子事情沒來及好好問問這小子呢。


    “爹,不久前我偶遇仙長,仙長說我骨骼驚奇,正是百年一見修道奇才,我也答應了人家,了卻京城之事後,就隨仙長前去修行一段時間,再說我都這麽大了,您也該讓我出去闖蕩一翻,見見世麵不是。”


    “不行,你小子惹是生非,出去闖了禍怎麽辦。”


    馬奇搖搖頭,果斷拒絕徐童,說什麽也要把這小子帶在身邊。


    徐童隻能耐心勸道:“可我現在的本事,您也都看見了,稍不留神我就要走了,隻是不告而別,非人子所為,到時候傷的還是娘親的心。”


    這話馬奇不能否認,自家兒子這一身功夫,不輸自己當年,就衝這混賬小子那副任性的脾氣,不告而別的事情可不是辦不出來,自己也沒辦法把他綁在自己身上。


    “放心,我就是出去走走看看,男子漢大丈夫,豈能躲在家裏苟且偷生,這件事您來給我娘說,我娘心裏還是能接受的,等你們在無錫安定好了,我再去找你們。”


    徐童一通好說歹說,總算是讓馬奇免為其難地點了點頭。


    隻是馬奇突然一把抓住徐童的手腕,兩眼凝視在徐童的身上:“兒,爹就問你一件事。”


    馬奇突然這樣嚴肅起來,讓徐童本能地就想要捂住頭,這可能是馬鴻文骨子裏對馬奇的恐懼產生的心理反應。


    看到這個小動作,馬奇反而一笑,竟然又放開了徐童的手腕:“算了,不問了,走吧,趕緊滾蛋,記得最晚兩年就要回家,我和你娘就在家裏等著你。”


    徐童一怔,隱約地看到了馬奇眼角的淚光,心裏瞬間就有點不大是滋味了:“爹,保重!”


    說了聲保重,徐童一個健步就跳下了馬車,高卓就坐在後麵的車子上,見徐童下車了,也跟這樣一起跳下來。


    車隊緩緩駛向了王莊,徐童不禁歎了口氣,從道具冊裏拿出一麵鏡子,指著鏡子中的馬鴻文道:“你啊,真讓人羨慕,除了不幹人事,其他方麵老子都沒你強。”


    “頭,咱們這就準備回了?”


    高卓心裏還念叨著早點回家,好好研究研究怎麽把尋龍道人的肉身弄死呢。


    “你先回去吧,我還差點事。”


    徐童示意高卓可以先回去,雖然嚴格意義上來說,自己這邊的事情已經全部結束了。


    但還有一條小尾巴留在這裏。


    唱戲要有始有終,留下一撮尾巴,以後想起來心裏膈應。


    “那我再等等,反正也不差這一會功夫,萬一你有需要我還能搭把手不是。”


    高卓一聽,表示可以留下來。


    “不,這種事吧,還是人少一點比較好。”


    徐童笑著拍了拍高卓肩膀;“反正你現在回去,和咱們一起回去,現實裏的時間上幾乎沒有什麽差別。”


    高卓一想也是,那就不再客套了:“行,我先回去了。”


    說完高卓往後退開一步,心裏默念一聲回歸,身影逐漸消失在了徐童的視線裏。


    看著高卓離開,徐童拿出傑克麵具往臉上一戴,變換了一個容貌後,就轉身直奔向渡口的方向去。


    碼頭這個地方,最是能體現出一個城市繁華的地方,熱鬧的街道口上擠滿了小吃商販。


    可以看到一些工人正扛著貨物來來往往地往船上搬運東西。


    徐童早早就來到碼頭等著。


    隨意坐在一處小攤前,也不點吃喝,隻是隨手把銀子往桌上一丟,商販老板自然就熱情招待起來。


    就這麽一錠碎銀,足夠他今年過上一個肥年了。


    坐下之後,徐童一抖手掌,兩個紙人悄然出現在他身旁,並且迅速隨著人群離去。


    隨後便激活命眼奇門,認真嚐試推算起來,看看這條小尾巴什麽時候上門。


    同時心裏又在盤算著,自己該用什麽樣的方式來結束,馬鴻文罪惡的一生。


    這時候就聽到身後傳來幾個商人的聊天聲。


    “聽說,南方又要鬧騰了。”


    後麵桌上幾個商人坐在一起喝著一碗熱騰騰的羊湯暖和一下身子,同時又愁眉苦臉地說起南方的一些事情。


    什麽最新鬧起來的改革派,據說還是新學那一夥人搞得。


    還有上海那些地方,又搞什麽男女平權運動,反正烏煙瘴氣。


    徐童坐在前麵反而是聽得津津有味,他知道這些在眼下所不被看好的舉動,或許在未來也能掀起一股時代的浪潮。


    “哎,聽說了麽,據說大刀王五死了。”


    這時候一條消息,令徐童愣住了。


    幾個商人聞言也是一陣歎息,據說是為了保護新學派的幾個學子,最後被包圍了擊殺了,可憐的是人頭都被掛在城牆上,好像是夜裏有一位高手看不過,才悄悄取回了王五的人頭。


    “可惜了,從此天下又少了一位英雄豪俠,可惜,可敬。”


    “我們這一杯,不妨就敬這位大俠一杯吧,願大俠在天之靈能保我中華。”


    幾個商人說罷,將手中酒杯高舉過頭頂,默默灑在地上。


    酒過三巡,幾人準備起身離開,老板走過來道:“有人剛才把賬已經結了。”


    “哦……”


    幾個商人們麵麵相視,有人問道:“是誰?”


    “不認得啊,人家結了賬就匆匆離開了。”


    老板回憶著方才那個怪人,隨手又丟下一錠銀子,說是給他們結了賬,還不等自己找錢呢,就匆匆消失在人群。


    “定然也是一位好漢,聽到咱們的話,才幫咱們結了賬吧。”


    “可惜,若是能結交一番也不錯。”


    幾人見狀說道,然而徐童卻是沒機會和他們結交了,他匆匆而去,是因為他已經找到了那條小尾巴的身影……


    “嘩啦!!”


    沽水的河岸旁,一個人悄悄從水麵探出頭,左右一瞧沒有人,就立即沿著蘆葦叢走出來。


    冬季的天很冷,但此人此刻光著膀子好像根本不懼冰冷,一瘸一拐地爬出水麵後,就在草叢裏麵找到了自己熟悉的衣物。


    然而找了一圈,竟然沒有找到。


    “是找這個麽?”


    這時候一隻手突然探出來,將一套衣服送在他麵前。


    “誰!”


    武國棟一抬頭,正看到了徐童的那張臉。


    “怎麽是你!!”


    看到徐童後,武國棟臉色一變不禁吃驚起來,旋即他目光警覺地看向四周,確定周圍隻有徐童一人後,不禁微微低下頭將一隻手放在自己身後去。


    “當然是我,我記得我好想答應過你,讓你和我娘見上一麵來著。”


    徐童無視掉武國棟的小動作,若有所思地說道。


    聽到此話,武國棟頓時臉色大變:“那封信是你寫的??”


    “不然呢,除了我,誰能知道這麽清楚,連我爹要坐那條船都清清楚楚??”


    “王錚呢?”


    “哦,死了,別這麽看著我,又不是我殺的。”


    徐童說著示意武國棟穿上衣服,跟他走。


    武國棟心裏雖然懷疑,但也想知道這小子葫蘆裏究竟賣了什麽藥。


    於是匆匆穿上衣服就跟了上去。


    兩人來到碼頭對岸的小高坡上,那裏有一座亭子,叫做鬆青亭。


    這個小亭子,孤零零地立在那兒,鮮有人會來這裏。


    據說亭子名字叫做鬆青亭,其實取的是送親兩字的諧音,因為這座亭子麵朝碼頭,過往船隻都要從亭子下麵過去,站在這裏可以目送親人。


    而這裏本來就是武國棟選好的地方,隻是沒想到馬鴻文居然也知道這個地方。


    看來自己的計劃已經暴露了。


    “你帶著我來這裏做什麽。”


    武國棟試探著開口問道。


    “見我娘啊!”


    徐童眨眨眼一臉無辜地回答道。


    武國棟餘光掃視著四周,在他背後竟然藏著一把勁弩。


    勁弩緩緩舉起,正對準徐童的後背上,但徐童就像是完全沒有察覺一樣,看著遠處行來的那條船:“你看,來了!”


    聽到此話,武國棟眉頭微挑,湊上前一瞧,果然看到一條熟悉的商船順流而下。


    商船不大,但速度卻是很快,然而就在這時候,船上卻是突然變得躁動起來,原來船剛剛行出碼頭,船底竟然已經開始滲出水來。


    這下事情就麻煩了,好在這才剛出碼頭,算不得什麽大事,讓碼頭再調來一條船支援下就行。


    這時候船裏的乘客都紛紛走到甲板上。


    武國棟定睛一瞧,果然看到了大奶奶的身影,雖然時過多年,當年那個鄰家小妹,如今已經在歲月下變得富態起來。


    但武國棟依舊一眼認出了她來。


    “玉蘭!!”


    武國棟張張嘴,想要喊出大奶奶的名字,隻是不等他喊出口,大奶奶身後另一人已經走過來,很輕車熟路地把手攔在了大奶奶的腰間。


    看到那個男人的身影,武國棟的眼珠子都紅了,緩緩舉起手上的勁弩。


    隻需要扣下手上的扳機,這樣的距離足以將男子一擊必殺。


    這一切都和他原本計劃好的一模一樣,隻是……


    看著玉蘭親切地靠在男人懷裏的畫麵,武國棟的臉一時漲得通紅,就連握著弩箭的手也開始顫抖起來。


    “其實你心裏很清楚,就算是殺了我爹,你也不可能得到我娘,因為你現在的模樣,你甚至都不敢出現在我娘麵前。”


    涼亭上,徐童抱著水筒煙,慢悠悠地抽起來。


    隻見雲霧縹緲,循著清風飄散去,徐童反而一臉輕鬆地看著麵前武國棟:“其實吧,你還有一個報仇的方法。”


    武國棟聞言將目光看向徐童,同時連帶著手上的弩箭也一並指在徐童的腦袋上:“對,我殺不了我馬奇,但我可以殺了你這個雜種。”


    麵對弩箭指著額頭,徐童點了點頭,似乎很認可這個方案:


    “當然,最好能把我的人頭悄悄地寄給我爹,相信我爹這輩子都會很愧疚,最妙的是他還不敢把消息告訴我娘,隻能瞞著她,然後一輩子活在愧疚和痛苦裏,和你一樣。”


    “你!!”


    聽到這話,武國棟頓時呆滯了一下:“你到底要幹什麽!!”


    “求死啊!”


    徐童抽著水煙筒子,說完又搖了搖頭:“不對,你殺了我之後,還可以每隔一個月,就把我屍體的一部分送給我爹。


    你想,我爹這剛埋了我的頭,又要埋我的腿,隔天還要埋我的胳膊,這樣來來回回的,把我的墳頭挖開了再埋,埋了再挖,折騰死這個老東西。”


    說到這裏徐童緩緩抬起了頭,臉上似笑非笑地說道:“你看,活著其實也是一種折磨不是麽。”


    武國棟臉色一僵,聽到這樣駭人的想法,都覺得眼前的馬鴻文是不是瘋了,這麽孝順的兒子,他還是第一次見到,頓時被嚇了一跳,差點連手上的弩箭都一並丟在地上。


    “怎麽,你這時候怎麽慫了呢,我都自己送到你麵前了,你還不動手??”


    看著掉在地上的弩箭,徐童麵色不悅起來。


    “我和馬奇有仇,但我不會濫殺無辜!”


    武國棟往後退開兩步,為自己爭辯道。


    “你不殺,我來殺,馬鴻文要是無辜的,天下就沒有無辜的人。”


    徐童見狀不禁很失望,對於武國棟認慫得這麽快感到很不爽,自己都已經設計好了馬鴻文的結局,沒想到最後還是要自己來。


    隻見他把手上的水煙筒子收起來,隨手將地上那塊又重又大的石頭抱在懷裏。


    “你要幹什麽!!”


    看著徐童抱著石頭走到河邊,武國棟臉色一變,上前就要去拉他,可沒等他的手伸出去,隻見徐童突然回頭朝著他邪魅一笑,縱身一躍跳進河水中。


    “瘋子!”


    武國棟神情呆滯看著消失在水麵上的徐童,臉色一時煞白如紙:“瘋子,瘋子你這個瘋子,你一家都是瘋子,你們全都是瘋子。”


    說著,武國棟撒腿就跑,一邊跑,一邊口中罵著:“瘋子,全都是瘋子啊。”


    “哎呀!”


    船艙裏,大奶奶突然皺起了眉頭。


    一旁樂柔趕忙放下手上的活計上前一瞧,就見大奶奶紮破了自己的手指。


    見狀,樂柔趕忙拿出手絹擦拭了幾下道:“大奶奶,這船在水上,您就別忙了,昨晚上都沒見您休息過。”


    大奶奶聞言歎了口氣,把手上的衣服放下來:“這本來就是給鴻文大婚時候做的衣服,可著孩子……總不讓人省心呢。”


    “少爺吉人自有天相,出去玩兩年就回來了,您也別太操心。”


    樂柔給大奶奶安慰道。


    聽到這大奶奶也放鬆了不少,隻是嗔怪地說道:“都怪老爺,我就說了,從沽水碼頭走,直接帶著這個臭小子奔無錫,他非要從津河渡口上船,這下想要找那個臭小子都來不及了。”


    說完大奶奶又難免對著馬奇一通數落。


    數落完了一通,大奶奶接著燭光看向樂柔,歎了口氣道:“我這兒子就是作孽啊,等到了無錫,沒人認得你,我說你是我的幹閨女,給你找個好人家。”


    “不!”


    聽到這,樂柔想也不想地拒絕了大奶奶:“我等少爺回來。”


    大奶奶見狀歎了口氣,輕撫著樂柔的額頭道:“那孩子誰知道什麽時候回來,十年八年不回來,你可就耽擱了。”


    樂柔將目光看向門外,黑白分明的眸光裏流露出一份期盼:“那我就等他十年八年,直到等到他回來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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