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之寒沒有什麽朋友。小時候有一些玩伴,但在黃色毒瘤時期都死的差不多了。在漫長的黃色毒瘤期中,所有的同齡人都是生存的競爭對手,他們會在他手中搶暖暖的食物和藥品。他有蓮鏡無,但蓮鏡無對他來說,與其說是朋友,倒不如更像是一個姐姐、母親、親人、戀人。她不會和他聊籃球足球,聊女神爆粗口,他總有一種感覺,雖然她離他很近,但他並不了解她,她的世界包含了他,但他並不是她的全部。他們在兩個平行的空間裏,因著特殊的紐帶而相互聯係。


    而在部隊裏,他有一大群朋友。軍人的作息,戰友的係帶,他們能放心地將背後交給對方。但是,他們無法像普通朋友那樣交心。身處j省又和他同齡的人幾乎被那場黃色毒瘤災難拖垮了身子,極少人能加入【巫獵者同盟】,其他人雖有受到那場動亂波及,其遭受的卻遠遠不如隨之寒慘烈。同情者有之,不喜者有之,但他們不能理解隨之寒的世界觀。尤其是在有他是因為老師的關係才進了【巫獵者同盟】這一謠言的傳播時,他所受的目光並不單純。同時,他為了暖暖的醫藥費,幾乎摒棄了同齡人一切的娛樂活動,省吃儉用,還有一些其他同齡人所不喜的近乎吝嗇的性格。


    再加上,在新入伍的士兵中,他的真正的那些朋友,有百分之七十死在了初次任務中。


    他真正能吵,能笑,能抱怨,能交付一切的知己或朋友,並沒有。


    安瑟是他來這個異世界,第一個告之以真名的人,或者說,安瑟是他來這個世界,第一個肯定的人。在初次的見麵或者是之後的相處中,安瑟給他的感覺一向是淺淡的、溫暖的。安瑟認真傾聽他說話,安瑟認真回應他的每一個問題,安瑟從不以“你怎麽連這個都不知道”或者“你怎麽有這個行為”這樣或那樣的私人眼光去要求他。他不介意安瑟的讀心術,因為朋友間互相坦誠,他不懼怕安瑟的控心術,因為朋友間互相信任。他信任安瑟,在他心中,其實已經將安瑟當成了朋友。


    “我們不是一路人。”


    他這樣對安瑟說,無人知他內心難過。


    他並不覺得安瑟的手段有什麽不對,甚至對他來說,完美的控局能力,正是一個軍人需要有的。但他所不能接受的是,安瑟同樣為了自己族人的生存,藐視人類的生命。


    曾有人統計過,在經曆黃色毒瘤論幸存後的人民,最討厭的一個詞,叫做種族。在史上同樣有名的種族滅絕論有許多,其中一個是g國對打p民族的滅族政策,另一個是j國對z國當年731事件時的人體實驗。


    同樣是人類,卻要因為地域或是信仰的差異,被硬生生地分為三六九等。其中一方對另一方實行滅絕人性的屠殺時,卻完全沒有罪惡感。他並不反對戰爭,但他尊重生命。


    從理智上,他明白安瑟的做法是正確的,他必須要為之後精靈的複國做好基礎,但從情感上來說,白雪公主的死亡是安瑟間接造成的,普林伯爵的死也是安瑟間接造成的。童話世界裏,各人類國度紛戰,相當一部分原因,是安瑟的調控。作為一個黃色毒瘤論下的幸存者,他明白,他本以為可以深交的朋友,又隻能擦肩陌路了。


    那天晚上,安瑟什麽也沒有說。他安靜地站在月光裏,陪隨之寒等了整個晚上。


    精靈的目光淺淡,自矜而傲然。隨之寒知道他並沒有使用讀心術,但他卻懂得自己未說出口的想法。但整個過程中,安瑟沒有出口解釋一句,他隻是靜靜地站在隨之寒的身旁,然後在破曉前,他轉身離開。


    隨之寒看著他消失的背影,卻隻看到第一縷陽光刺眼。隨之寒微微眯眼,這才發現,他的眼睛已經腫脹不堪。他沒有哭,他隻是不想合眼,每一到合眼,當年的無數記憶又鋪天蓋地漫了上來。戰友們嘲笑他善良聖母,執行任務不夠幹淨利落,這才會在每次考核時,硬件條件完全符合,卻屢屢被拒提升軍銜。


    但是又有誰知道,在那場動亂裏,生命是如此不易。活下來是這般艱難。若不懂生命,又如何能懂忠誠,懂尊重,懂他所有的作為,都牽係著別人未來。這份責任,經曆過生死的人,才能懂得。


    甩了甩頭,隨之寒把所有的思緒都拋到後麵。已至清晨,蓮鏡無和阿姆萊特、安德森竟還沒有出來。這實在不能不讓他在意。他想進去,卻又被卡在洞口,一時進退維穀。


    才剛清晨,就已有陸陸續續的精靈往圖書館內走。但不同於精靈一向的輕手輕腳,此時幾個精靈竟似是非常氣憤般的,已經走到館內,還在大聲爭論。


    其中有一句話,讓隨之寒幾乎是全身一激靈。


    “太過分了,那個人類女人竟然偷看大祭司洗澡!”


    ******


    希蒙洛爾在大多數精靈眼中就是完美的,因為供奉精靈神,他的神殿要求絕對的整潔幹淨,用隨之寒的話來說,醫生可以直接在他的地板上做手術。同樣,此人有著極其嚴重的潔癖,每天最大的愛好就是沐浴。在精靈國,有一句話來形容兩位最受少女歡迎的青年精靈,若要尋找安瑟王子,他不在皇宮辦事,就一定在圖書館看書;同樣,要尋找祭司希蒙洛爾,他不在神殿主祭,就一定在他的專屬浴室沐浴。


    而據說蓮鏡無是一身血和土,直接以激光輪破開浴室的地麵鑽出來的。當時據說正在浴池裏沐浴的,千年麵無表情的希蒙洛爾,對著眼前的剛破土而出的一身土血灰的、可能是女人的什麽東西愣了三秒,本來臉色已黑如鍋底,結果對方看到他時,眉頭都不皺,還就直接拋給他兩團人形的土血灰。希蒙洛爾好容易想起法術,將那兩團目測一是人類一是精靈的土血灰從池子裏撈出來,放在一旁,看到清澈見底的浴池水頓時被染黑,希蒙洛爾此時已經接近出離憤怒的邊緣。結果接下來發生的事情,才讓他意識到了前麵的事情不過爾爾。


    那個似乎是叫蓮鏡無的女人,在拋給他兩團土血灰後,迅速從那道夾縫中一躍而起,幹淨利落直衝向他。緊隨她後的,先是一隻老鼠、兩隻老鼠,之後,希蒙洛爾震驚地看著一片黑色,從那條蓮鏡無破出的縫隙中潮水一般地滿出來。


    蓮鏡無幾乎是毫無猶豫,一身土血灰直接跳下他那一塵不染的浴池,然後迅速遊向他。然後,蓮鏡無皺了皺眉,似乎對他還呆在原地十分不解與不滿,結果,她完全沒有詢問他的意見,這個不知道是不是女人的生物,用她土血灰的手,直接扯了他單臂,將他撈上池子,另一手直接拖著另兩團土血灰,以一種常人難以抵達的敏捷衝出浴室,將那扇精致木門一腳踹上,之後取出一火源,沒有經過他的同意,當著他的麵,扔進了他的浴室!


    而他那時甚至還來不及穿衣服,隻得勉強從那兩團土血灰身上取下一兩塊布勉強擋住身體!


    看著麵前毫無愧色的女人與他燃燒中的沐浴室,當時的他已經接近暴走邊緣,一向以理智成熟聞名的大祭司希蒙洛爾,此時隻想放一個毀滅性的法術和眼前這個女人同歸於盡。


    而麵前的蓮鏡無在完成這一係列的動作後,麵不紅,氣不喘,仿佛這是再平常不過的事一般。周邊已有聞訊趕來的精靈為他們的大祭司送上幹淨整潔的衣服。無視周圍少女精靈偷偷瞄著他的身材與連連發出的讚歎,希蒙洛爾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對蓮鏡無一字一頓道:“現在,解釋。”


    蓮鏡無緊盯著燃燒中的浴室,一手激光輪,一手激光槍,正在射殺逃出來的老鼠。此時哪有時間理旁邊的人,此時聞言,出於禮貌,隻微一皺眉:“哪件事?”


    被衝天的火光所吸引過來的精靈一見燃燒的方位正是祭司的獨立大浴室,本已覺得神奇萬分,不明白嗜洗澡如命的大祭司為何竟會洗著洗著燒起來,還以為是他又發明了什麽新式洗法,趕忙湊過來瞻仰學習,結果就隻看到他們的大祭司一身濕透的單衣黑著臉站在一旁,修長身材與若隱若現的白玉肌膚幾乎一覽無餘,頓時忘了來的目的,隻顧著盯著他看。


    被這麽一群人圍觀,希蒙洛爾更加憤怒,但理智將他硬生生拉回:“這些生物……鼠類,是怎麽回事?要擊殺?”


    “是。”蓮鏡無緊盯著任何一個角落:“地下這些鼠類太多了,我帶著兩個累贅出不來,就隻好找一個離地近的地方出來。不要讓一隻鼠出來,還有,讓人注意你們的圖書館,先把口子堵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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