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之寒怔在當場。蓮鏡無所說的用於軍方的身體增強劑,他曾聽說過。在二十一世紀,第三世界就有為了讓少年兵不懼怕殺人,而對他們強行施以過量毒品,讓他們處於一種過度興奮的狀態。但這樣的毒品對身體以及精神傷害極大,所以在2x世紀,聯合國已全麵禁用該類毒品。雖然他知道,當下有許多組織仍在繼續研製這種毒品。但是,如果能達到不死藥的高度,讓身體擁有無限的再生修複能力……


    他漸漸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


    蓮鏡無的聲音依舊淡漠,像說的是不相幹的事情:“因為腫瘤試劑的多分化性,第一代試劑並不成功,女兒並沒有放棄,她一代一代地做下去,但她並沒有想到,她的研究,終究給她的國度帶來了災難。”


    “她的信息被國家高度保護起來,她的父母為了她而入獄。她的祖父母被當街打死。我的老師原先接到的任務,是來逮捕她。但他終於曆經重重困難,找到了她的父母時,卻抵不住她父母臨終的懇求,放過了她。並且,他還保護了她。”


    蓮鏡無的笑容越來越蒼白,目光無神:“每天晚上,那個女兒都看著我的老師一次又一次地對她舉起槍。每天晚上,我的老師最終都放下了槍……”


    隨之寒手上青筋已經凸起,他已經聽不下去了。無數的感情混在他的腦海裏,讓他近乎窒息。


    一瞬間,所有曾經那些不留意的事情,全部串了起來。沉甸甸的大網以一種鋪天蓋地的姿態向他撲來,他猝不及防。


    ——這一切,我罪有應得。


    那是蓮鏡無在黃色毒瘤期結束後,開口說的第一句話。


    他終於明白,當年他去為暖暖偷抗生素時才意識到他完全不認識那些藥瓶,而蓮鏡無是怎樣能一一將其識別。當年就以他、老師、蓮鏡無的高工資也付不起暖暖的醫藥費,她為什麽還能夠一直接受最新的醫療。


    所以隨之暖對蓮鏡無進行記憶層麵掃描,才能得知腫瘤試劑的配方和興奮類毒品的分子式和配方。因為那根本就是蓮鏡無所研製的“不死藥”的成分。所以暖暖知道她的一切。老師知道她的一切。這一切,隻有他不知道。


    他就像一個傻子一樣,被他們三個人圍在身後。


    蓮鏡無,就是癌世界的誘因。而老師,就是那個來自未來世界的特種兵。


    ——我聽說過你。小小年紀,你很不容易。而我對你的要求是,不論世事如何,不要讓它影響你的內心。唯有無愧,方能不懼,強大的人之所以強大,在於他們心中仍記得最初的方向。守著你的本心,不要染上塵埃。”


    直到今天,他才明白當年老師對蓮鏡無說的這番話的含義。


    隨之寒隻覺得渾身虛脫。他要用盡全身的力量,才能控製自己胸口中幾乎要噴薄出來的感情。當一切的真相被血淋淋地揭開,他要怎麽去麵對眼前那個罪魁禍首?他的家破人亡,暖暖被毀掉的人生,j省遭到的毀滅性打擊,全都隻是因為當時十歲左右的她驚才絕豔的天賦。他努力抑製自己肺部的劇烈喘息,隻覺得若不如此,一直鬱結的哽咽將會以一種更為劇烈的方式噴薄而出,屆時他將再無法控製自己的情緒。


    他愛著她,或許是以情人的身份,卻絕對含了家人的方式。麵對著她犯下的一切,他要怎麽去彌補?


    “我的老師為了那個女兒,從此再未回國家鄉。她是他的責任,他無法下手殺她,就付出了一生,將她作為自己的責任看顧。”


    窗台裏,蓮鏡無抬頭直視希蒙洛爾,淡淡一笑:“至今為止,我無法評判我的老師的錯誤。或許大眾的幸福才是最為重要的,但是憑什麽建立在一個人的痛苦之上?那個被犧牲的人,又有什麽錯?”


    “你可以說,站在大眾的角度上,那個女兒必須犧牲,我的老師必須殺了她。但站在她的角度上而論,你又怎能說,她隻因為她的天賦就該死,我的老師活該為此賠上一生?”


    蓮鏡無在希蒙洛爾身後輕聲道:“我先走了,你好好想想吧。”


    說罷,她就繞過希蒙洛爾,想要離開,希蒙洛爾卻猛然伸出手,拉住了她的手臂。蓮鏡無一時下意識地想要甩開,卻沒有想到希蒙洛爾握地那麽緊,他的手指修長冰涼,竟勒得她有些發疼。她轉身,看向希蒙洛爾。精靈的麵色蒼白,冰藍色的眼睛裏卻有著無數深潭樣的光暈,看向她時,竟像是能將她陷進去一般。精靈握地緊,蓮鏡無也沒有想要掙開,兩人靜靜地保持這樣的姿勢許久,精靈終於開口。


    他的聲音輕的幾乎不可聞,帶著些微顫抖,這是他最脆弱的模樣:“我……學不會惑心。”


    蓮鏡無一怔,就聽得希蒙洛爾續道:“我無法掙脫她給我的噩夢……”他閉上眼睛:“她一直在問我,愧疚不愧疚,如果當時……”


    蓮鏡無重複著他最後的一句話:“如果當時?”她感覺到握著她的手漸漸鬆開,精靈退後了兩步,一向清冷的麵容蒼白無血色:“她為了我,想要開啟命運之書。”他閉上眼:“路維希利用她對我的感情,誘惑她釋放出了戴娜思。我無法忘記,她用自己封印戴娜思時,看我的眼神。”


    “她問我,愧不愧疚,如果當時我能答應她,或許她就不會那麽瘋狂。”


    “我是精靈和魔族的私生子,我本該被關在黑暗森林。是她救我出來……我本該……一切屬於她……”


    蓮鏡無輕輕伸出手,擁住他。


    隨之寒和希蒙洛爾都一怔。


    蓮鏡無微微一笑:“不就是惑心術麽,來,我教你。”她抬起頭,注視希蒙洛爾的冰藍色的眼睛:“讀心術是讀懂一個人的心,控心術是控製一個人的心,惑心術是迷惑一個人的心,你的心本身就在迷惑,你要如何去迷惑他人?”


    “想一想,你有什麽事情永遠騙不了你的心?”


    希蒙洛爾一怔,隨後,他怔忪的麵容漸漸柔和。他靜靜地閉上眼睛,似是在想著什麽。蓮鏡無想放開他,卻被他以一種更為強硬的方式箍在懷裏。


    在窗外看著的隨之寒靜靜地看著他們,許久之後,他轉身離開。


    此時天幕已漆黑,星辰明亮如鬥,一樹樹延綿,猶如樹上懸掛的晚燈,交錯延伸一條道路。隨之寒漫無目的在街上走,隻覺得夜風清寒,涼意像是被輕輕揚起又落下的鵝毛大雪,落滿前路。


    不知走了多久,之後,他終於駐步。


    眼前站著的精靈身影清瘦,亞麻白袍絲一樣在夜風裏輕舞,無數螢火停留在他的身上,像是會發光的月亮。


    安瑟的聲音溫柔輕和:“找你好久了。”他微微一笑:“隨?怎麽今晚有閑心出來逛?”


    隨之寒抬起頭,看向安瑟,突然就覺得他再也承受不住。他心中所有的鬱結沉悶在胸口,此時,那些數不清的感情迫切地在尋找一個噴薄而出的當口。


    安瑟看著他,似是明白了什麽一般,輕輕一笑,對他道:“來,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隨之寒悶悶道:“不必了。你先做你的事情吧。”看到安瑟似是失望般的微微垂下的眼睛,他別扭地續道:“我……我可以等你。”


    安瑟失笑出聲:“沒事,今晚沒有什麽事情。”他輕輕握住隨之寒的手:“閉上眼。”


    下一秒,隨之寒就感覺到了身體一輕,之後,他感覺到周圍空氣為之一輕。他睜開眼,驚訝地發現他來到的地方,正是大湖人魚之淚。晚風微涼,夜色中,湖麵流淌著一波光一波光的星辰,延綿向未知的遠方。


    安瑟帶著他,正站在湖麵上。


    他指向湖心,對隨之寒道:“還記得麽?傳說在特定的時候,這裏的湖心倒影裏能映出你最想見的人的靈魂。但終究無法觸碰彼此。”他微微一笑:“我在這裏等你。若有什麽話,你可以對她說。”


    隨之寒一怔,隨即像是著了魔一般,慢慢向前走去。


    腳下的湖麵像是輕搖的小船,他走地有些搖搖晃晃。一波又一波的星光溫柔地將他向前送去,他跌跌撞撞,最後跌倒在湖麵上。


    此時,他在湖麵的倒影中,呈現出一個人的影子。那個女子身影纖細,麵容美麗,麵上表情永遠是淺淡的疏離與溫和。她似是輕輕地在向他笑著,仿若曾經的溫暖近在咫尺。


    隨之寒慢慢伸出手去,想碰到她,卻隻攪亂了一波湖麵。然後,不過隻是在湖麵的倒影上,她的身影慢慢淡去,隨之寒拚命地想要將波光攏回去,最後卻隻看到湖麵上餘下無數星辰。


    而那裏,再沒有她的身影。


    他咧開嘴笑了笑,最後卻發現嚐到的滿是鹹味苦澀。


    “蓮鏡無,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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