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那波攻擊來襲時,隨之寒隻覺得背後猛地一涼,但他卻並沒有感覺到痛楚。


    那股涼意……涼意是因為有人抱住了他,但這個懷抱並不溫暖,甚至還有些粗暴。之後,他感覺到似乎有淡淡的血腥味彌漫開來,最初隻是一絲一絲,最後,突然鋪天蓋地,把他所有的嗅覺包裹。


    他所擋著的蓮鏡無安然無恙。


    那麽身後擋著他的人,是誰?


    有那麽一瞬間,他以為是安瑟,大腦在那一瞬間空白,這種空白比他看到蓮鏡無遇到危險時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但好在不是,他抬眼時安瑟隻還衝到一半,他們之間的距離太遠。這個認知讓他不明為何的鬆了一口氣。


    那會是……


    “蠢女人……”


    隨之寒一僵。隻聽到安德森的聲音帶了一絲沙啞,從身後傳來。


    抱著他的手慢慢滑落。但帶著水氣的血腥味卻越來越盛。這是鹹濕的、遠古的、如同海洋般的氣息。


    隨之寒隻覺得有些顫抖。他感覺到四周的空氣裏似乎有一種寂靜,但他不明白這種令人窒息的寂靜來源於何處。


    “蠢女人……盡做這麽蠢的事情……”


    他虛弱地笑笑,聲音似乎有一些顫抖。


    “現在記得了嗎……”


    “我是誰……”


    隨之寒猛然回頭,最先映入腦海的,是一個幽蘭至極的魚尾。像是一片一片凝固的海的波濤,帶著海的祝福和寵愛,是大海最碧藍的心髒。


    而這條魚尾的主人,正是號稱人類的王子安德森。


    他身上遍布鱗片,在背部有相當大部分的鱗片被火力蒸發為虛無,並且還留下了大麵積的傷創口,看起來血肉模糊,極為恐怖。


    安德森……是……人魚?


    此時,下一秒,安瑟已經趕到了他的麵前。在夢境中的安瑟沒有強健的體魄與瞬移的能力,他氣喘很急,碧藍眼睛裏全是擔憂。麵對眼前詭異的事情,他並沒有慌亂,而是迅速解下外衣,鋪在昏迷的安德森背後,他對呆滯的隨之寒低聲道:“快,帶他和蓮小姐從後門出去!”之後,似是安慰般地補充了一句:“隻要有水,人魚就不會死!帶他去湖旁!”


    隨即,安瑟轉身,擋在了幾人麵前。他抬起頭,看向空中也有些沒反應過來的隨之暖和路維希:“路維希,我們打個賭吧。”


    路維希抱著隨之暖,嘴角冷冷勾起:“哦?我親愛的二王子,我為什麽要和你打賭?”


    “你不想知道嗎?希蒙洛爾的內心。”


    路維希一怔。


    “你可以讀心,卻讀不了他的心。”


    路維希突然哈哈大笑起來:“安瑟,你們精靈是不是太狂妄自戀了?希蒙洛爾如何關我什麽事?我為什麽要關心他到底想什麽?”他的眼神逐漸陰騭起來:“我隻要他死!”


    安瑟垂下眼來,嘴角勾起一笑。激怒路維希最好的方法,就是提起希蒙洛爾。


    “希蒙洛爾曾對我說過,你是個怎樣的人。”安瑟淡淡笑了笑:“當時我也和他打了同樣的一個賭,而他贏了。”


    路維希抿緊唇線,緩慢地重複道:“他說我,是個怎樣的人?”隨即,他冷冷問道:“你要賭什麽?”有一瞬間,路維希隻覺得自己瘋了,他們已經勝券在握了。誰都知道,二王子安瑟沒有法力與強健的體魄,除了智慧與藝術外,他不堪一擊。他為什麽要浪費時間和安瑟打這個沒有意義的賭注。


    安瑟沒有理他,他的手背在身後,目光澄澈,他就仿若聽不到路維希說什麽一般,他微微一笑,自顧自地說了下去:“要賭之前,先談談賭注如何?我聽過一句話。既然要賭,就要賭到大家都輸不起。如何,你押上魔族的命運,我押上精靈國的存亡?”


    路維希並不是很了解安瑟,但也知道這個二王子言出必行。他的氣度決定了他說的每一個字都重若千斤。有一瞬間,路維希覺得事態有些超出自己的掌控。


    在事後,別人問起安瑟說這句話時的心情時,安瑟不在意地道反正他就是想拖個時間,所以隨便找了個理由。


    但在當時,所有的精靈都在仰望,他們單薄羸弱的二王子,沒有法力的二王子,在兩方優劣勢已經懸殊時主動站出來,談笑自若,仿佛一切事物隻是他掌下的一顆顆棋子一般。


    “你要賭什麽?”路維希重複了這一句。


    “你最引以為豪的,就是你的讀心術。”安瑟微笑:“不如我們就賭一賭,如何看透人心。”


    ******


    隨之寒拖著蓮鏡無和安德森正迅速撤離神殿。路維希和隨之暖看見了他們,卻沒有攔他們。或許是因為不屑,又或許是因為他們根本不在意他們的生死。而隨之暖……


    他盡量不去想這個問題。


    他的妹妹,已經不是曾幾何時,他認識的妹妹了。而安德森……這尼瑪到底是怎麽回事,一個好好的大男人是怎麽變成一條魚的!這個畸形的尾巴是怎麽回事,返祖現象嗎?


    蓮鏡無勉強還有活動力,她的臉色蒼白地毫無血色,眉頭緊鎖,她捂著傷口,弓著身,在他後方緊緊跟著。隨之寒知道,她是在擔心希蒙洛爾。這個認知讓小男人隨之寒有些不大高興,但奇怪的是,這種感覺並沒有想象中那麽難受。


    “穿過神殿出去,再前不久遠處就是大湖人魚之淚。”帶路的精靈擔憂地看著安德森:“他流了很多血。再這樣下去,他會幹涸而死的。”


    隨之寒很想停下來給安德森包紮,他有帶抗生素等等東西,安德森不是夢境裏的人,他的藥對安德森應該是有效果的。但蓮鏡無攔住了他,他們似乎對安德森身上武器造成的傷口都不是很在意,但更在意的是他真身離水的這個事實。人魚的鱗片硬度足夠,這也是安德森敢為他擋炮火的主要原因之一,人魚的愈合能力也很強,但前提是在有水的情況下。


    “尼瑪這是怎樣一個神奇的世界,這個世界裏還有正常的人類嗎?”隨之寒想仰天長嘯,但可惜的是沒人理他。安德森長而漂亮的魚尾拖在地上,此時它已經漸漸失去光澤。見此狀,隨之寒咬牙,隻能跑的更快。蓮鏡無捂著傷口,蒼白著臉在身後追著,一聲不吭。在剛出神殿時,她就抓住旁邊的一個精靈,冷聲道:“通知聖禱團,逐漸停止在神殿的法術加成,絕對不能讓對方發現!另外,聯係士兵,去城牆外守著!”


    精靈和隨之寒具是一怔:“蓮鏡無,你在說什麽?”


    “你們二王子吩咐的。”


    “他什麽時候……”


    “你沒看到他的手勢嗎?”蓮鏡無皺眉:“你的注意力全放在魚尾上了。安瑟擋在你麵前的時候,背後對我們做了手勢。”她捂著傷口,不知在想些什麽:“不說暖暖,路維希和戴娜思本身的目的肯定不僅僅是擾亂一個慶典。”她冷靜道:“我和你們一起去找士兵。阿隨,把那條魚放生之後來找我。”之後,蓮鏡無在精靈的幫助下草草把傷口包紮了一下,她的手血肉模糊,骨屑卡在肉裏,如果不是意外,也許此生再不能用它來拿槍。


    隨之寒點了點頭,扛起安德森就往人魚之淚跑。不知是不是錯覺,他隻感覺身後安德森的皮膚越來越燙。他有些著急,回頭看時,卻發現人魚的臉上開始泛紅。那像是高燒時的嫣紅,病態的、焦躁的。


    “不記得我了嗎……”安德森似乎是在呢喃,此時他的聲音這和他平時的暴躁不一樣,有些帶有孩子般的委屈:“你說過……會記得我的……”


    “記得記得記得!絕對記得!誰敢忘了你啊!”這麽畸形的腿,這是那什麽綜合征來著。


    “你說過……不能娶我回去……那就由我來娶你回去……不可以嗎?”


    “可以可以可以!絕對可以!誰敢不嫁你啊!”隨之寒完全不能接受一個大男人撒嬌,居然還撒地如此有水平,有特色,有資本。話說剛開始以為這貨是白馬王子,那絕對是錯覺。有白馬的不一定是王子,還有可能是條魚。


    他跑的上氣不接下氣,隻感覺快要虛脫了。堂堂準特種兵,扛著一個兩百斤的殼,和一條目測至少有一百六十斤的魚,這已經不是負重跑的概念了,這是負重爬的等級了。舉重也不是這麽舉的。若不是這個殼號稱跑起來時可以按照e=mc將動量自動折合成能量輸入體內,他絕對撐不過去。


    “為什麽不來找我……這麽多年……為什麽不來找我……救你的人,明明是我……”他感覺身後有什麽東西冰涼,身上的人魚似乎是越來越輕。他猛地一回頭,隻看到那條魚尾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幹涸。


    “kao!!!”


    像是被激發出了所有潛力一般,隨之寒開始連滾帶爬地衝刺。他再也沒有心思去聽安德森到底在說些什麽。人魚之淚、人魚之淚,這個該死的湖怎麽這麽遠,號稱唯物主義論的特種兵已經開始在心裏咆哮,這些精靈懂不懂風水學,懂不懂玉帶環繞帝王氣啊!


    終於,已經可以看見水光。他幾乎是帶著安德森兩個人一起摔向水中去的。


    厚重的水突然包圍他們的時候,他感覺有什麽蒙過他的眼。那條幽蘭的影子一閃一閃,之後向水的深處沉去。隨之寒用狗刨式努力向上爬,終於破水而出時,他隻感覺有什麽輕輕地托了他一下,之後,他終於爬上岸來大口喘息。方才用百米衝刺的速度跑了幾公裏,此時肺終於開始劇烈地扇動。他回頭看的時候,湖裏已經沒有那條藍色的身影。


    他感覺後頸有什麽東西涼涼的。他一摸,是一顆珍珠。


    “我什麽時候帶了這種娘們帶的玩意兒?”隨之寒莫名其妙,直接把珍珠丟進了人魚之淚中,而後向神殿衝去。


    作者有話要說:【番外(安瑟)】一、二、三


    人對於脾氣好的定義是什麽?


    安瑟脾氣好,眾人皆知。他從小到大,不搶別人的東西,不爭別人的榮譽,他總是安安靜靜地為你做完所有事情,然後對你微笑。他很容易看透,因為他總是為最簡單的東西而高興,調對了一個顏色,畫好了一個線條;他也很難看透,你不知道他真正想要些什麽,他為什麽不憤怒,他究竟如何做到這樣無欲無求,他又為何無欲無求。


    但對於安瑟本身,他其實有很多想要的東西。


    小時候,他想要那個木馬。


    他的父親有一日閑來無事,親手做了一個小的木馬。那個木馬搖搖晃晃,很是可愛,他很喜歡。他哥哥也很喜歡,他可以看的出來。


    不在於那個木馬本身吧。他想,更多的是,父親對於兒子的一種用心。


    “你們誰要?”他的父親問:“安瑟?你要嗎?”


    他很想要,真的很想要。但是他看哥哥的眼神,哥哥也看著那個木馬。


    父親作為精靈國的國王,能分給他們兄弟兩人的時間其實很少很少。作為兒子,他們都很落寞。


    安瑟在心中默數一、二、三,然後微笑:“不,父親,我有一個木馬了。”然後他裝作不經意地提起:“說來哥哥上次的騎射成績是滿分啊,老師還誇哥哥了。”


    父親有一瞬間的驚訝,然後眼底湧上滿滿的自豪:“說來,洛克,你都沒跟我說這件事。你們老師我知道,他很少誇人。”


    他看到哥哥眼裏的驚詫。想來他曾以為不會有人記得這件事。


    安瑟微笑,他看著父親和哥哥兩人愉快地玩了一個下午。


    他想,他也很開心。


    再大一點,他開始畫畫、雕塑。他很快成為了眾人都吹捧的藝術家,在每次大會中奪冠。剛開始,他真的以為是自己畫得好,十分開心。一個藝術家,最期待的事情莫過於被別人所肯定。但直到有一天,他醉後隨手塗得一幅畫被尊為品畫大會的畫首時,他有些驚訝,而更令他傷心的卻是第二名和第三名的眼神。


    他們默默地收了自己的畫,下台而去。


    光輝永遠都隻能給第一名。


    而隻要他在,他們就永遠是第二名、第三名。


    第一名評給的不是畫,而是他安瑟本人。


    他在心裏默數,一、二、三,然後折斷了自己的畫筆。


    自此以後,安瑟再也未參加過品畫大會。他的作品不再外傳,不再得到肯定、不再接受批評。這對於一個藝術家來說,讓自己的心血塵封,是一個退步,也是一次滅亡。


    他默默地收起自己的光輝,以此來換對別人的公平。而改變的是,他坐在台下,對每一個第一名第二名第三名鼓掌、微笑。


    看著他們意氣風發,看著他們真心的笑容,他想,他也很開心。


    之後,他愛上了一個人類女人。


    那個人類女人很胖,橫縱都達一米八;那個人類女人脾氣不好,根本不像女人,在某種程度上,安瑟也沒有把她當女人;那個人類女人當他是朋友,從一開始就接近他。


    很純粹的接近,從問責到喜悅,都嬌柔無造作。


    那個人類女人的心和眼睛一樣,幹淨到透明。


    和她在一起很開心,像是麵對一個太陽,從心底燃燒出光和熱。那個人類女人用自己的方式對每一個人都好,她爽直,她幹脆,她驕傲,她真心。


    和她在一起也很難過。因為那個人類女人從一開始,似乎就喜歡著另外一個人類女人。


    他對自己說一、二、三。他要放手,同以往的任何一次一樣,微笑。


    但他又要如何放手,他說完一、二、三之後,看見那個人類女人落寞的眼睛。


    他守著她,替她保護“蓮小姐”,看著他們的每一次爭吵,付出信任,付出支持,付出默默的關心。


    然後說一、二、三,轉身離開,不看她們開心的笑容。


    一、二、三。是他給自己最後的緩衝。


    一、二、三.然後微笑,然後放手。


    不是不想要,而是因為有更想要的東西。


    因為他愛他們,所以希望他們幸福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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