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涼的大地上朔風呼嘯,處於小冰河時期的漢末夏天酷熱難耐,幹旱到大地龜裂。到了冬天,鵝毛的大雪紛飛,明明是中原腹地的冀州與兗州邊境,氣溫也是冷得嚇人。


    曠野之上,無數人馬如黑點一樣穿梭在荒野裏。天地間白茫茫一片,冰天雪地中,除了此起彼伏的丘陵連綿橫亙,如一個個大雪包一樣在漫天風雪中巍然佇立。就隻剩下這一列列的黑點,如蜿蜒的長蛇順著黃河古道艱難的前行。


    大河故瀆,是黃河改道之後留下來的原有河道。漢武帝元光三年,也就是公元前132年,黃河在兗州濮陽西南瓠子決口,發生了史料記載以來的第二次改道。


    此次改道黃河幾乎是順著冀州、兗州、青州的邊境線過去。一路從濮陽北麵的陰安、元城、館陶、發幹西麵、貝丘南麵,再到靈縣、鄃縣,最後在陽信入海,大體位置是在後世的濮陽市北上到德州市,最後在樂陵市入海。


    可以說從西漢到東漢,三州的邊境劃分,就是此次改道開始。而到了西漢末年,王莽新朝始建國三年,也就是公元11年時,黃河發生了第三次改道。


    除了濮陽西段以外,其它河道就不再從冀州穿過,原本是從濮陽北麵進入冀州,自此次改道之後,就變成穿過濮陽,一路往東橫著分割了整個兗州東郡與青州平原國,在利津入海。


    這次改道之後,經過東漢水利專家王景治理,此後達一千年黃河固定了水路,沒有再發生過改道與大規模水患,可謂是功在當代,利在千秋。


    而又因為此次改道是發生在王莽當政之時,所以原來的黃河故道,就又被稱為王莽河。


    此時王莽河早已經幹涸,原本寬闊的河道經過了二百年的曆史滄桑,泥土不斷填充之後,已經變得極為狹窄。


    曾經下方的河道最深之處能有十多丈,現在經過地質運動或人為因素,隻剩下淺淺的一條坑道,甚至很多地方都已經與普通荒野沒什麽區別,原來的故道以及不少曾經的支流,如今隻有一段一段的淺路以及地坑而已。


    從貝丘南下之後,張郃就率領大軍順著大河故瀆一路南下。因為他很清楚這條黃河古道是兗州與冀州的分割線,西麵是冀州的館陶縣城,東麵是兗州的發幹縣城,河道夾在中間。


    雖然由於是冀州和兗州來往的重要通道,大河故瀆沿岸兩側到處都是由南往北的官道,平日裏人來人往,販夫走卒、平民黔首、商人士族往來不絕。


    而且在這片土地上還有大量的村莊、鄉亭以及田地,本應該充滿勃勃生機與人煙繁衍。


    但在此時茫茫曠野的道路上,除了張郃的軍隊以外,卻連一個人影都看不到,雪地裏偶有一黑影奔竄而過,灰蒙蒙的雪霧裏再躥出來另一道黑影,將其擒住。


    仔細一看,竟是一條灰狐叼住了一隻灰兔。


    在這樣的亂世當中,村莊和鄉亭早已經廢棄,田地也已經荒蕪。


    人口成了各路諸侯掠奪的對象,曹操因為無力守護兗州邊境,邊境線上的百姓,甚至發幹、樂城、聊城、博平一帶的百姓很多都跑去了冀州或者青州,邊境線數百裏內,都變得荒無人煙起來。


    大軍深一腳淺一腳地行走在雪地上,士兵們大多穿著牛羊皮襖,裏麵充了一些蘆絮,裏三層外三層,連夏天的單衣都裹在裏頭,握著如冰一樣的鐵器,渾身凍得直哆嗦。


    青州的棉衣是戰略物資,冀州倒是想辦法買到過一些,可想大規模裝備全軍是不可能的事情,張郃軍也隻有中高層將領才有棉衣穿。


    張郃身上穿的棉衣是綠色的,由青州出品的高級軍大衣,厚是厚重了些,但保暖效果絕對一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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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騎在馬上,眺目遠望,就看到在大河故瀆的左岸有一片廣袤的森林,旁邊就是一處河道坑,裏麵堆滿了積雪和夾雜著秋天枯萎的落葉。


    在右岸則有一片荒廢的村莊,一條從北麵往南流的小河環繞著村子涓涓流淌而過,田園裏都是幹枯的野草,被大雪覆蓋,顯然是經過多年戰亂,這裏早已經被廢棄。


    “此是何地?”


    張郃轉頭問那位已經跑過幾趟的斥候向導,他是河間人,對這邊的地形自然不太了解。


    斥候答道:“此地為發幹之西,元城以北。”


    “離元城還有多遠?”


    “約120裏。”


    在後世,這裏叫冠縣。離此時的甘陵縣城大約有七八十公裏,也就是二百漢裏。而這裏到元城,也隻有一百二十裏路,差不多兩天的路程。


    張郃看了眼天色,他們從甘陵出發,因為大雪封路,行軍速度極慢,走了快五天,按照這樣的速度,怕是還得三天才能到元城,又回頭看了眼將士們,一個個凍得臉色青紫,瑟瑟發抖,於是說道:“傳令,去前方村莊安營休息。”


    “唯!”


    傳令兵去傳達命令,斥候則分散了出去,有些往村莊的方向去看看村莊裏麵有沒有情況,還有些則往遠處的森林裏,雖然張郃覺得這種天氣,他又是忽然冒險突圍,敵人不可能追過來,但還是得小心謹慎。


    此時天色已經是傍晚時分,雪早已經停了,天上的夕陽發著慘白的光,沒有一點溫度。整個村莊宛如一片冰雪的世界,家家戶戶的門前積雪達三寸厚,屋簷下結著兒臂粗的冰棱。


    在確認這裏已經最少兩年沒有人類生活的痕跡之後,張郃命令士兵從遠處森林裏砍伐木頭,依托這座破敗不堪的村莊,建造一處簡易的過夜營地。


    像這樣的隆冬臘月若不將營地安紮在一個背風口或者能遮蔽風雪的地方,是會凍死人的。這座村莊剛好處於一片丘陵後,北麵有一些小山坳可以阻擋來自幽州的朔風,所以是一個理想的駐紮處。


    四萬大軍井然有序地展開自己的工作,輔兵進入叢林砍伐樹木,圍繞著村莊豎起一排排柵欄。有人去砍伐樹木,自然也有人清掃營地,等積雪清理之後,一排排篝火豎起,架上陶釜。


    那條結冰的河流反倒沒有了作用,凍得手腳麻木開裂的士兵們從輜重車上取下幹柴,搭建起篝火,直接將滿地的白雪堆入釜裏。再將醃菜幹餅丟入其中,煮成一鍋食用。


    張郃與朱靈等人住進了一間還算完整的房屋,利用屋內的灶台架起爐火,幾名將領擠在一起,親衛獻寶一樣端來十多條魚,是從村邊的河中抓來的。


    河麵結冰之後,打個窟窿就能抓魚,雖然因為是活水,魚不會因為缺氧而淹死,可也會本能探出河麵透氣。


    “去聯係趙校尉的斥候回來了沒有?”


    張郃坐在外麵堂屋的一張席上,等待著後麵廚房弄來魚湯,他在出發之前就已經派出過斥候聯係還在元城的趙睿,要他派出人馬接應,趙睿回信說兩日後出發,要不是風雪太大,按理來說今日就應該能碰麵了。


    至於會不會出現雙方交錯而過的問題,這一點無須擔心。因為隻需要順著大河故瀆走就行,那麽一條曾經的黃河古道擺在那裏,總不可能還會迷路吧。


    朱靈回答道:“尚未回來,想來是大雪天艱難行走,拖延了行軍速度。”


    “嗯,若斥候回來了,盡快通報於我。”


    張郃點點頭,風雪天行軍速度緩慢是很正常的事情,沒必要疑神疑鬼。


    “將軍利用雪天突圍,那陳子歸必然不會想到這一點。”


    蔣奇語氣中帶著恭維,笑著說道:“恐怕他現在還傻乎乎地在廣宗城,以為等到了春天,就可以待我們糧盡而攻城了吧。”


    張郃苦笑著搖搖頭:“那陳子歸確實是個難纏的對手,若非軍中存糧不足,我也不想冒著如此大的風險突圍。可惜了,清河國就這樣拱手讓給了青州軍。”


    焦觸說道:“劉備公孫瓚聯軍浩浩蕩蕩十數萬,將軍寡不敵眾,把四萬大軍完整帶回去,已經很了不起,想必袁公也不會因此而責怪將軍。”


    “是啊,說不準袁公還會獎賞將軍。”


    “也不知道平恩那邊怎麽樣了,局勢如何?”


    “如今袁公掌權,以袁公之能,必輕易擊退來犯之敵。”


    “這倒也是。”


    “好了,這些閑話就莫敘,今日早些休息,明日還要趕路呢。”


    聽到幾人議論,張郃嘴上讓他們不要說了,心裏卻是在想著鄴城的局勢。


    袁紹已經擔任冀州牧快三個月了,鄴城那邊卻沒什麽太大動靜,前些日子聯係趙睿的時候,言稱風平浪靜。


    青州軍和幽州軍都快打到家裏來了,難道袁公一點反應都沒有嗎?


    張郃覺得有些奇怪。


    不過這些都是大人物們的事情,現在張郃要做的,就是要把這四萬大軍,完整地帶回鄴城。


    約莫兩刻鍾後,魚湯終於熬好,幾名將領喝了魚湯後,又商議了一些明日行軍的細節後,也便各自回了自己營中。


    天慢慢黑下來,到了黃昏時分,冬日晝短夜長,太陽徹底落下了山,到了夜晚,雖未再下雪,可風卻呼嘯而來,像是鬼哭狼嚎,發著詭異的尖嘯。


    一夜安穩渡過,第二日遣去的斥候終於回來了,他向張郃報告了一個壞消息,趙睿從元城過來接應的人馬,在半路遇上了館陶的張遼。


    “什麽?”


    張郃駭然色變,問斥候道:“館陶的青州軍是徑直攔截住了趙校尉,還是剛好遇上?”


    “回將軍,青州軍埋伏在五鹿廢墟,趙校尉的兵馬才剛出城,就被他們伏擊,不得不撤兵回城。”


    斥候回道。


    張郃臉色頓時變得極差,元城來接應的人馬居然遭到了伏擊,那是不是就意味著青州軍,早已經對他們的動向了如指掌。


    他們......知道自己什麽時候撤退!


    而就在張郃這邊還處於極為震驚的時候,離此地不到十裏之處,一支大軍,正已經緩緩而來。


    曹操,確實信守承諾。陳暮幫他取兗州,他就過來幫陳暮攔截張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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