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曹操來說,一個混亂的揚州,遠比一個穩定的揚州更重要。


    他的兗州勾連淮北,淮北又與淮南相通,淮南則與江東隔江相望,當他撤離淮南,奔赴淮北處理呂布的時候,就絕不能將揚州拱手讓出去。


    因為不管是劉繇複位,還是劉表占領,在曹操沒有得到淮南的情況下,對於他的勢力範圍都會造成威脅。


    所以還不如將袁術留下來。


    袁術已經被打殘,劉表勢力想要東進,劉繇想要複位,三方爭奪,必是爾虞我詐相互攻訐,屆時對於曹操來說,自然是揚州越亂越好。這樣也能讓他有足夠的實力處理呂布,盡快擴大自己的地盤。


    唯一的問題就是該怎麽保證袁術不死呢?


    這件事情也很好解決,黃祖跟他們有信息差,他們知道袁術的援軍馬上就到,黃祖卻不知道,因此隻需要想辦法拖延幾日即可。


    曹操就借口壽春城高牆厚,攻城器械準備不足,需要製造攻城器械為由,讓黃祖再多等待幾日。


    幾日之後,紀靈和劉勳部趕回了壽春,兩部加起來數萬人馬,再加上原來剩餘的一些殘兵以及從江東丹陽吳郡等地,袁術兵馬好歹能湊個五六萬,比之前泱泱十幾萬大軍實力衰減地不是一點半點。


    不過這也沒辦法,他的兵馬本就是烏合之眾,袁術本人水平有限,這些年來,靠著袁家餘蔭,袁術在汝南淮南荊南等地稱王稱霸,但他也隻能在這些地方縱橫一時。


    中原地帶,劉備,曹操,孫堅,乃至於呂布、劉表之流,誰不是一時人傑?因而縱有十餘萬大軍,亦是在短短幾年之內,就被揮霍一空。


    隻是他遇上這些人基本都是吃癟,可對上劉繇還是有些把握,所以曹操便暫且留他一條性命,先讓他在揚州繼續與劉繇爭雄,袁術實力大幅度衰弱,劉繇在揚州素有威望,而劉表又有東進之意,就讓他們三人在這渾水裏繼續攪和吧。


    隨著袁術的援軍抵達,曹操就以糧盡為由,宣布撤離。黃祖不想放過這個到手的功勞,決定繼續攻城,至於結果怎麽樣,就不是曹操關心的事情,他現在一門心思想回下邳,看能不能把呂布消滅或者從廣陵趕走。


    南方戰場依舊如泥濘般混亂,北方戰場同樣如此。袁紹悍然發動了對公孫瓚的進攻,打得公孫瓚狼狽而逃,若非陳暮和劉備三番兩次搭救,也許早在浮陽的時候,就已經成為了他的埋骨之地。


    從渤海回來之後,陳暮就回了平原。現在全麵戰爭顯然即將打響,但現在還不是主動進攻的時候,因為要想徹底擊敗袁紹,少不得需要公孫瓚的牽製,因此先得平定幽州之亂。


    平原國,遠方滾滾黃河浩蕩東去。在河邊的一處莊園內,陳暮站在桌案邊,認真地寫著一張書帖,最近幾月沒怎麽練字,書法水平都快要下降了。


    小樓昨夜淅淅瀝瀝下了一場春雨,今天早上依舊細雨朦朧,打在窗外的竹葉上,發出窸窸窣窣的響聲。


    閻忠和徐榮站在一旁觀看,今天是特意叫他們過來有些事情要說。


    “不錯,這字剛柔有力,筆畫整潔幹淨,難得的佳作。”


    等陳暮揮毫結束之後,閻忠細細品味,忍不住誇讚了一番,字寫得確實好。


    陳暮卻搖搖頭:“數月未練,生疏許多,有幾筆差了點意思,少了些神韻。若是以前,時常勤練的時候,應當會寫得更好。”


    “子歸今日叫我們過來,不會是想讓我們看看你寫的字吧。”


    徐榮忍不住問道。


    他是個粗人,確實不太懂得欣賞書畫之類的藝術。


    陳暮笑了笑,沉吟道:“德規,我記得遼東公孫度跟你是故交,當年就是你向董卓舉薦的他擔任遼東太守的吧。”


    徐榮現在化名徐正,且閻忠為他取字為德規,正有規範的意思,這個字代表品德規範,符合正名。


    因而不管是在外人麵前,還是私底下,徐榮這個名字,已經徹底消失了,隻剩下徐正。


    這也是為了不必要的麻煩,怕不小心被別人挺去。同時也是在提醒徐榮,要與他的過去告別,不能夠再讓任何人認出來他有為董卓做事的黑曆史。


    徐榮點點頭道:“是的,我與升濟相識多年,乃是好友。當年我從軍之時,被朝廷從遼東征調到了西涼對付羌亂,在董卓麾下,漸得董卓信任之後,就向他舉薦了升濟,那時,他的名字還叫公孫豹。”


    “公孫度原名公孫豹,因與玄菟太守公孫琙早夭之子公孫豹同名同姓同歲,而受到公孫琙的喜愛,不僅幫他就學,幫他娶了妻,甚至還向朝廷舉薦他為尚書郎,還做過冀州刺史。”


    陳暮微微一笑,淡淡地道:“可他最後還是改名了公孫度,像是要將這段經曆完全抹除一般,你們覺得,這個人的為人品性如何?”


    “這個嘛.......”


    徐榮不知道該怎麽說,畢竟是幼年好友,他難以評價。


    閻忠對公孫度又不熟,自然無話可講。


    陳暮笑了笑。


    史書裏對公孫度的評價可不高,陳壽稱他為“殘暴不節”,在他上任遼東太守的時候,為了立威,殘殺了一百多家豪族,上千人頭落地。


    原河內太守李敏,因拒絕公孫度的征辟,被他誅滅了宗族,連父親的墳墓都被刨出來開館戮屍,以當時的輿論環境來看,差不多也就隻有董卓、曹操的殘暴能和他相比,是個狼滅。


    袁紹勾結公孫度一起攻打公孫瓚的想法在陳暮的預料之內,倒不是軍情司已經滲透到了袁紹身邊,或者袁紹有某個謀士倒戈向青州,而是他派出去的使者剛好是個黨人。


    黨人的勢力在冀州根深蒂固,王芬荀和陳逸荀爽等人的門生故吏遍布冀州。袁紹雖然嚴厲打擊,但也隻是將黨人高層束之高閣,利用三公九卿之位,剝奪了他們的權力,並沒有將所有的黨人一網打盡。


    他們的門生故吏,晚輩子孫,早就開枝散葉,甚至包括荀諶、郭圖、陳琳這些人,與黨人都有千絲萬縷的聯係。比如荀諶是荀爽的侄子,郭圖的族人郭揖與八顧之一的範滂是好友,陳琳早年在洛陽聚於袁紹麾下,跟黨人相交甚密。


    身處於這世間,本來就很難逃過這關係網。特別是黨人本來就是桓帝靈帝時期,最著名的那些士人領袖,他們出生於當世一流的門閥豪族,他們的子孫後代,晚輩門生,自然也都是門閥豪族,相互糾葛,纏繞不清。


    即便是袁家,同樣與黨人牽連很深。像袁紹的軍隊之中一些主簿、書記、吏員就有大大小小的黨人,有一些效忠於袁紹,還有一些是荀和陳逸他們的門生故吏,隱藏得很深,潛伏在了袁紹軍中。


    荀和陳逸等人已經決定投靠朝廷,那麽袁紹軍中的一些情報,就很容易通過他們最後再轉送到陳暮的桌案上。


    雖然袁紹身邊的高層沒有內應,但中下層有間諜,同樣是件好事。


    他們傳遞出來的情報雖然零碎,可如果多件事情串聯在一起,同樣能給劉備的謀士團清晰的判斷,更何況這次出使幽州的,還是山陽王氏的一名族人。


    這個山陽王氏,就是建安七子之一,寫《英雄記》的王粲家族,王粲的祖父便是八俊之一的王暢,與黨人自然是瓜葛極深。


    陳暮得知消息之後,就找來了徐榮和閻忠,跟他們聊一聊對這件事情的看法。


    不過徐榮與公孫度雖然自幼相識,可是多年過去,兩人都已是四十上下,人到中年,對以往很多事情早就已經忘了許多,大家也都變了很多,變得更加陌生,徐榮自然也無法對公孫度再有什麽評價。


    “子歸,你忽然說起遼東的公孫度,是因為何故?”


    閻忠有些納悶。


    他這個時候還不知道情報。


    陳暮將手中的筆放下,坐在了身後的椅子上,淡淡地道:“袁紹派出使者,去遊說公孫度,聯合他一起攻打公孫瓚。”


    閻忠沉吟道:“看來袁紹是一定要將公孫瓚置於死地呀,他就不怕再引進來一條豺狼?”


    “他當然不怕了。”


    陳暮笑著搖搖頭:“他害怕的是我們跟公孫瓚聯合起來,如果隻是一個小小的公孫度,沒有大哥與公孫瓚那樣自幼相識的友誼,他不管是攻打誰,另外一方都不會去救。”


    “嗯......”


    閻忠點點頭。


    確實。


    劉備強大到與袁紹分庭抗禮的前提條件是公孫瓚與他站在同一條陣線。


    兩人聯合起來,已經與袁紹六四開,甚至七三開都說不定。


    而且他們之間的聯盟,還很難從內部攻破。


    因為公孫瓚和劉備之間,不僅僅有少年時的同窗友誼,還有如今的利益糾葛。


    如果袁紹想用反間計,離間公孫瓚和劉備,公孫瓚就得想清楚,他與劉備翻臉的後果。


    幽州頗為貧瘠,產出有限,與胡人交易的糧食、鹽、酒、紡織品,多賴於青州通過船運運往幽州。


    簡單來說,公孫瓚就是個中間經銷商,他並非商品出產者,一旦和劉備斷絕關係,那麽他的生意鏈就直接從源頭斷開,頃刻間就能讓他破產。


    包括陳暮設計,也隻是想把公孫瓚趕出冀州,不讓他插手冀州,以免以後與劉備產生爭奪冀州的想法,而不是想跟他翻臉。


    雙方有互惠互利的地方,很難撕破臉皮。


    因此袁紹隻能消滅公孫瓚,而無法從內部將他們的聯盟打破。


    而為了消滅公孫瓚,引來公孫度,這符合袁紹的利益嗎?


    符合。


    因為公孫度和劉備之間一沒有深厚友誼,二沒有利益糾葛,雙方自然就產生不了聯盟關係。


    到時候袁紹不管是利用胡人牽製公孫度,還是與公孫度聯合起來攻打劉備,那都是後來的事情,絕不會像現在這樣,公孫瓚和劉備形成牢不可破的關係,一起攻打他。


    陳暮繼續說道:“我雖然把公孫瓚趕出渤海,但我並不想讓他被消滅。他存在的意義,不是與大哥一起爭奪冀州,而是為我們牽製袁紹,現在袁紹想置他於死地,這並不符合我們的利益,所以我們必須再幫他一次。”


    徐榮有點明白了,若有所思地說道:“子歸的意思,是讓我給升濟寫一封信,或者讓我親自去遼東勸他不要答應公孫瓚?”


    “不是。”


    陳暮搖搖頭:“友誼、人情這種東西,要對症下藥。有些人重情誼,講道義,如季布一諾般,價值千金。有些人天生殘暴冷酷,毫無信義可言,就算他欠你人情,說翻臉就翻臉,這種人的人情一文不值,何必自找麻煩?”


    “升濟就是這種人嗎......”


    徐榮喃喃自語道。


    “很遺憾,應當是。”


    陳暮聳聳肩:“公孫琙待他如親子,舉薦他成為朝廷的官員,他卻改名換字,可不就是為了與公孫琙脫離關係嗎?”


    徐榮低下頭沒有說話。


    陳暮是基於史書給的結論,而對於徐榮來說,畢竟是早年好友,他沒辦法那麽快就做出判斷。


    閻忠就說道:“既然如此,那我們該如何才能阻止公孫度與袁紹結盟?”


    “想破壞很難。”


    陳暮沉吟著,雖然山陽王氏那位黨人在其中出使,可出使團又不是他一個人,數名使者加上護衛團,約有數十近百人,他沒辦法從中作梗。


    不過閻忠卻沒有在陳暮的臉上看到一絲難色,頓時就笑道:“子歸就不要藏著掖著了,我就不信你沒有主意。”


    陳暮也笑了起來:“什麽都瞞不過誠漢先生,先生應該知道,我前段時間去了一趟三韓。”


    “三韓?”


    閻忠人老成精,腦子轉得飛快,頓時說道:“我道你為何在三韓那貧瘠之地浪費那麽多功夫,原來是為了遼東。”


    “不錯。”


    陳暮點點頭:“我們與袁紹必有決戰,但現在的戰場不是在青州也不是在冀州,而是在幽州。袁紹想讓公孫瓚死,我們不能讓他死,那就要看雙方的本事,公孫瓚在幽州朋友不少,敵人卻是更多。我雖然不知道公孫度的態度,但麵對整個幽州的誘惑,此人不一定能抵擋住誘惑,因而我們必須早做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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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閻忠納悶道:“子歸是打算如何行事?”


    陳暮看向二人,微微一笑:“請二人去一趟三韓吧。”


    “去三韓嗎?”


    閻忠想了想,搖搖頭:“算了,我這把老骨頭,可經不起飄搖。”


    “德規呢?”


    陳暮看向徐榮。


    徐榮沉默片刻,輕聲道:“我去。”


    遼東玄菟。


    那是他魂牽夢縈的故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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