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烈陽高照,天色萬裏無雲。


    密密麻麻的無數黑點出現在了曠野之上。


    他們一開始隻是遠遠地一排長隊橫列,如一字長蛇。


    從東北方向進攻,最西北和最東南的士兵,相隔相近有一裏之遠。


    緊接著就是第二排,第三排......經驗豐富的老將一眼看過去,就能知道大概人數——不超過一萬五千人。


    最重要的是,敵人還是以衝鋒陣型當中最忌諱的一排排橫列,毫無章法地直衝方式。


    不開玩笑的說,古代是真的有戰陣的,而且對戰局影響很大。


    包括戰國時期的《孫子兵法》《孫臏兵法》,唐朝的《衛公兵法》以及宋朝的《武經總要》等等著名兵書中都有大量陣法記載。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戚繼光的鴛鴦陣,以十一人為一組,有人負責防禦,有人負責招架,有人負責進攻,有人負責騷擾,有人負責警戒,整個陣型攻守兼備,每次出戰,都能殺得明朝東南沿海入侵的島國倭寇狼狽逃竄,片甲不留。


    一排橫列衝鋒的方式並非一字長蛇陣,而是沒有陣型。


    看過木乃伊三部曲的都知道,裏麵大決戰的時候,基本就是兩幫人以這種方式進行對衝。


    這種打法特點突出一個字——莽!


    因為近距離貼身肉搏的時候,陣型太分散開來,就不太容易形成以多打少的局麵,所以如果有一種小規模的近身配合戰陣的話,就會好打很多。


    還是拿戚繼光的鴛鴦陣舉例子,十一個人分左右兩隊應付四麵八方的敵人,哪怕你是五千人,戚繼光隻有一千一百人,可戰陣一旦形成,你就會發現自己最少三千人在外圍使不上勁,剩餘兩千人在裏麵戰鬥,而且這兩千人基本處於挨打的狀態,對人家的陣型很難造成破壞。


    這就是戰陣最離譜的地方。


    大規模戰爭中,你的陣型散開,排成一排這麽衝鋒,敵人隻要來一個錐子陣,當中直接給你鑿開,哪怕這一邊人數較少,但人家正麵實際接觸的敵人並不多,因為大多數人都在外圍分散得厲害,他們隻需要對付身邊的敵人就行。


    排成一排這樣衝鋒最大的弱點便是力量分得太散,導致不管任何一點的後方都會十分薄弱,隻要人家集中一點,以點破麵,就能將你的陣型擊潰。


    雖然有點再次鞭屍孫十萬的意思,但張遼在白狼山之戰以及合肥之戰當中,就是這樣做的。在人數較少的情況下,以錐子陣直接突破陣型,把敵人隊伍殺個對穿,開啟斬首行動。


    區別在於蹋頓比較倒黴,一刀被張遼剁了。孫十萬跑得比較快,沒有被張遼當場給砍死而已。


    所以騎兵以這樣的方式發起衝鋒,並不意味著是一件好事。


    高覽張郃等人出身士族名門,好歹讀過兵書自有見識。當他們看到敵人是以這樣毫無陣型的方式發起衝鋒的時候,差點沒笑出聲來。


    先不談在人數上他們有優勢,單說即便沒有人數優勢,以騎兵對騎兵,隻要他們讓蹋頓用錐子陣衝鋒,先破其中路,再兩翼展開,四麵包抄敵人左右兩側,怎麽樣也能獲得勝利,因此這一戰用腳指頭想都知道,贏定了。


    然而下一秒,他們臉上的笑容就瞬間凝固,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


    因為他們看到在那一萬多人的後方,在短暫的真空之後,緊接著便又是湧現出無數黑點,仿佛永無止境一樣,源源不斷地湧現,又如一道可怕的滔天巨浪,洶湧澎湃地向這邊湧來,要將擋在他們麵前的一切碾為塵土。


    敵人不止是一萬多人,而是浩浩蕩蕩,不計其數!


    看到這一幕之後,高覽和張郃人都傻眼了。


    錐子陣鑿穿敵人陣型,是利用的敵人兩翼展開導致中心薄弱的缺點。


    但人家中心根本不薄弱啊,後麵還有無數的兵馬在往前方衝鋒,你錐子陣能破兩排,三排乃至十排,破得了人家二十排,三十排的衝鋒?


    量變引起質變。


    這仗還怎麽打?


    拿頭打?


    而就在高覽張郃不知所措的時候,更遠的地方,蘇仆延和烏延二人對視一眼,頗為心領神會地點點頭。


    蘇仆延在曆史上還有一個名字——烏桓峭王。


    烏延則叫——烏桓汗魯王。


    他們二人曆史上都曾經跟隨丘力居叛亂,由於和公孫瓚打過仗,結了仇,上了公孫瓚的黑名單,這才不得不又跟著蹋頓繼續作亂。


    但同樣的,在劉虞死後,他們也是跟著鮮於輔一起出兵,攻打了公孫瓚,為劉虞報仇!


    前些日子,當部落長老們將劉虞詔令送到他們麵前的時候,兩個人瞬間就不知道該怎麽辦起來。


    由於他們的部落實力弱小,總人口加起來,也隻有蹋頓部落一半的實力,所以不得不依附於蹋頓,跟著他對抗公孫瓚。


    可劉虞當年待他們不錯,恩情還是得記著。


    何況劉虞在幽州的威望他們是知道的,現在人家又當上了漢朝天子,一聲令下,恐怕從者如雲。


    因此一時間讓他們十分猶豫。


    但部落長老們是清楚這一路上過來,鮮於輔已經聚集了多少兵馬,所以紛紛勸說他們二人不要再錯下去,必須要及時撥亂反正。


    在這樣的情況下,二人自然也隻能大勢所趨,選擇緘默其口,一不向蹋頓高覽他們透露鮮於輔召集兵馬的情報,二來暗中積極做準備,等待合適的機會造反。


    現在機會不就來了嗎?


    當鮮於輔的大軍接近的時候,所有人都才看到,這支軍隊的額頭上,都綁著一條紅帶來區分敵我。


    西漢繼承秦朝崇尚黑色,為水德。到了東漢改成了火德,變為崇尚紅色。


    因此東漢官軍的衣服,大多是赤、絳等紅色,外套玄甲。


    頭綁紅巾,便是代表漢朝官軍!


    幾乎是在鮮於輔大軍如洪水一樣湧入連綿營寨的刹那,蘇仆延和烏延就命令他們所有部隊,將提前準備的紅巾給士兵們綁起來。


    於是離他們營寨不遠處的蹋頓部士兵,就看到了一副讓他們極為驚恐的畫麵。


    上午還是友軍的蘇仆延與烏延部,下午就變成了敵軍,手中的鋼刀高高舉起,悍然向著他們殺來。


    整個營寨隨著突如其來的進攻亂作一團。


    十多萬大軍,光騎兵就有近十萬,再加上數萬沒有馬的步兵,人潮洶湧,仿佛要將所有營寨淹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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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這樣的情況下,高覽和張郃隻能立即跑回自己的營寨內,開始緊急部署任務。


    而城內的公孫瓚看到這一幕,也是驚喜不已。


    雖然不知道這支軍隊是從哪裏來的,但既然人家已經在進攻城外敵人營寨,那就隻能說明一個問題——這是友軍。


    “哈哈哈!”


    公孫瓚一邊大笑著,一邊急急忙忙往自己在高台上搭建的樓閣內跑,命人將所有部將全部叫來開會,他打算全軍進攻。


    但他才剛跑入廳內坐下,部將們還沒來的時候,忽然就看到了桌案上有一封未拆開的信封。


    上麵用漂亮的楷書寫著“伯圭兄長親啟,弟子歸敬上”。


    子歸的信?


    公孫瓚納悶地拿過來拆開,就看到內中詳細說明了城外援軍是怎麽來的,也告訴了公孫瓚,劉備無法親自過來,所以陳暮上書朝廷,讓劉虞利用個人威望來支援他。


    得知城外十多萬大軍居然是陳暮請求天子幫忙,公孫瓚頓時樂得不行,恰好此時諸將們都進來,他大笑道:“諸位,好消息。”


    “將軍,城外忽然有無數騎兵衝擊敵人營寨,確實是好消息,我們現在該怎麽辦?”


    部將田楷急吼吼地問道。


    公孫瓚樂道:“自然是出兵進攻,大家記得頭上要綁上紅色頭巾,這是我子歸阿弟請求天子向整個幽州的胡人發下的召集令,前來營救我了。我早就說過,玄德一定會想辦法來助我的。”


    “那我等即刻去召集兵馬!”


    田楷單經等人高興地出去召集士兵,廳內很快隻剩下田豫關靖公孫瓚三人。


    公孫瓚站起身,笑嗬嗬地對他們二人說道:“今日我必要大破袁軍,殺得他袁紹屁滾尿流,你們先去外麵等候,容我去後廳穿戴盔甲,我親自領軍殺出。”


    “唯!”


    關靖就出去了。


    唯有田豫臉色陰晴不定,依舊站在原地。


    公孫瓚正準備去後廳換衣服,見到他沒有動靜,納悶道:“國讓,你還有事嗎?”


    田豫猶豫片刻,上前低聲說道:“敢問將軍是如何知道城外來人信息的,又如何得知我們應該用紅色頭巾來區分敵我?”


    “你看看。”


    公孫瓚便把那封信遞過去,裏麵早有陳暮的交代。


    田豫接過去後,臉色就更加凝重,看完後,這才緩緩說道:“將軍,你覺得這封信,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這封信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公孫瓚被他一提醒,頓時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原本喜悅的神情也開始漸漸變得凝重起來,若有所思地說道:“是啊,這信怎麽會出現在我的桌案上?”


    田豫輕聲道:“我聽說青州軍情司無孔不入,恐怕.......”


    砰!


    公孫瓚瞬間臉色就變得不好看起來,惡狠狠地道:“玄德居然猜忌我!”


    田豫搖搖頭:“我看不見得,玄德公乃忠厚長者,又與將軍自幼為友,恩若兄弟,如果是他的話,絕對不會做這種事情,何況他就算做,又怎麽可能會故意寫信給將軍提醒將軍呢?”


    “不是玄德,那是?”


    “這封信,不就已經告訴將軍了嗎?”


    “子歸?”


    “大抵是沒錯了。”


    “子歸為什麽要這麽做!”


    公孫瓚不解,陳子歸能做出這種事情,他是信的。


    但又何必這麽明擺著告訴他呢?


    田豫想了想,低聲道:“將軍還記得那時在渤海,關長史建議將軍在與袁紹決戰時作壁上觀嗎?這恐怕是子歸給將軍的一個警告。”


    公孫瓚瞬間就覺得有些慚愧,但他性格剛烈,死要麵子,不服氣道:“可我當時不是已經嚴詞拒絕了嗎?”


    “可是當時將軍猶豫了,說明將軍那時心裏有想過。我想如果當時將軍沒有嚴詞拒絕,恐怕這城外的十多萬大軍,就不是來討伐袁軍的,而是等將軍覆滅之後,擔任新的幽州牧的。”


    田豫淡淡地說道。


    公孫瓚隻覺得毛骨悚然,以前與陳暮在一邊,還尚未覺得他的恐怖之處。可現在才親身感覺到他的厲害,自己的一切,竟然仿佛早就在他的鼓掌之間,一時間又羞愧又氣憤,惱怒道:“可惡,我一定要查出來我身邊的內應到底是誰!”


    田豫立即勸阻道:“將軍不可,軍情司是陳子歸的人,如果動了軍情司的人,陳子歸必定覺得將軍還是有當初那般想法,到時候恐對將軍不利,將軍與玄德公恩如兄弟,將軍也不想與玄德公決裂吧。”


    “那我該怎麽辦!”


    公孫瓚很是不爽,自己身邊居然有別人的間諜,怎麽能讓他舒服得起來。


    田豫想了想,道:“我倒有個法子,將軍可以寫信感謝玄德公,在信中提一下此事,也不說別的,隻是說桌案上突然來的陳子歸的信件,語氣隻需感謝就行,以玄德公的聰慧,必然能猜測到一切,我想以其為人,恐怕要不了多久,就會勒令陳子歸撤去軍情司探子,寫來道歉信件。”


    “嗯。”


    公孫瓚思索片刻,深以為然地點點頭:“還是國讓老成之見,不錯,如果直接與陳子歸對峙,或者捉拿搜尋那名內應,確實不太好。稍微點一下玄德,他自然會明白該怎麽做。可惜了,玄德忠厚了一輩子,怎麽攤上這麽個陰險狡詐的四弟?”


    田豫拱手一禮道:“此事就交由我去辦吧,將軍現在的當務之急,還是應該立即出兵,配合城外兵馬,將來犯之敵一舉殲滅才是。”


    “好,國讓,就托付給你了。”


    公孫瓚說道:“我先去後廳換上鎧甲,此事就由你去辦!”


    “唯!”


    田豫低頭拱手,他的臉埋在胸口,已經看不見他的表情。


    誰也不知道,他的臉上無比嚴肅。


    心中在默默地思索。


    司命啊司命。


    你這一招敲山震虎,當有奇效!


    《三國誌》:“豫時年少,自托於備。”


    田豫小時候跟過劉備,是劉備養大的,這個秘密,又有誰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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