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思傑最終以優異成績獲得錫寶杯全國業餘高爾夫球賽第一站第二名,報紙專版也不過在內文提及,他想應該不會被韓國勤看到。


    誰知傍晚剛到家,進門就被韓國勤叫住,按說這個時候不應該在家裏見到父親的。他想該不會已經發現了吧,正尋思著要怎麽應對,韓國勤卻隻是說:“去換身衣服,一會兒跟我去一個應酬。”


    韓思傑打了三天比賽,已經疲憊不堪,本想好好休息,但是看他父親樣子,完全沒有拒絕的餘地。他洗了澡,換身衣服,跟韓國勤一起出門。


    在車上,韓國勤並沒有向往常那樣對他耳提麵命,他有點奇怪,看向父親,覺察到他的不安。他問:“是什麽樣的應酬?”


    “一個老朋友,剛從外麵回來,大家給他接風。”


    聽起來是最普通不過的飯局,韓思傑不明白為什麽父親的語氣裏竟有隱隱害怕。


    “是什麽樣的朋友?從哪裏回來?”


    韓國勤整了整自己的領帶,“趙世昌,剛從監獄回來。”他剛說完,司機回頭說:“到了。”


    韓思傑隨父親一起下車,抬頭看眼前招牌,竟是一間洗浴中心。他們進去,身穿旗袍的服務員迎出來,韓國勤說:“找趙世昌。”


    服務員說:“請隨我來。”


    服務員帶他們去一個大的套間,裏麵擺了沙發電視棋牌桌,有濃濃的水汽和硫磺味,那服務員指著左邊一排木門說:“這邊是更衣室和浴室;再往裏是桑拿房,趙先生在裏麵等各位。”


    韓國勤搖頭,韓思傑對這趙世昌愈發好奇。他們各自更衣,韓思傑隨父親身後跟著進了桑拿房。一進去,一股熱氣撲麵而來,滿屋子的人圍坐四周木質台子上,光著上身,下麵圍著浴巾,一時看不清楚麵龐。隻聽得一個如洪鍾一樣的聲音說:“哈哈,老韓終於來了,我們都等你很久了。”


    韓思傑昏暗水汽中看向說話那人,隻覺他身材魁梧,身體健壯。


    韓國勤說:“趙哥,好久不見。”


    桑拿房裏熱氣裹身,雖然聽見招呼,卻沒人動。趙世昌說:“老韓,來,坐我這邊。”


    韓國勤坐了過去,韓思傑也在就近一個空位坐了下來,看清身邊人,正是國勤大股東張繼遠,於是叫:“張叔叔。”張繼遠點頭,韓思傑雖然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卻感覺到他和父親一樣不安。


    趙世昌說:“那位是思傑吧,都長這麽大了?”


    韓思傑站起來叫:“趙伯伯。”


    趙世昌大笑,說:“老韓,那時候我們剛開始創業,思傑才上小學吧。現在已經這麽人高馬大,果然後生可畏。”


    韓思傑身上已經有汗下來,在濃濃霧氣中陪著笑,定住精神看清楚屋裏人,不是國勤股東,就是平時與韓家來往密切的朋友。更有一人,也和韓思傑一樣,坐在另一個角落裏,看起來異常的像趙明宇。他們同時看對方,韓思傑確定是趙明宇沒錯,他疑惑,趙明宇是趙世昌什麽人?


    隻聽得趙世昌說:“各位還記得吧,20年前,昌盛集團也是我們幾個在一間桑拿房裏決定成立的。”


    屋內沒人說話。


    “不要緊張,我並不是找你們算賬的。我在裏麵十幾年,這點事情還看不開!不過是人為財死,鳥為食亡。當年的事情,隻怪我自己太不小心,被共&產&黨抓住小辮子。可是我趙世昌的本事,各位也是知道的,我們幾個白手起家,昌盛高峰時期,資產過10億,全國人民都知道‘昌盛帶你入盛世’。你們各位有今天,說有我趙世昌一份功勞,也並不為過。”


    他說完,隻聽一個人說:“趙哥說的是。”


    韓國勤咳嗽一聲說:“不知道趙哥接下來有什麽打算?我看明宇也回來了,是接趙哥去美國跟嫂子團聚?”


    韓思傑這才知道,原來趙明宇正是這趙世昌的兒子,他一下子想到周家寶,心裏有疼痛夾雜不安。他再次看向趙明宇,可是屋內燈光昏暗,水汽環繞,人不過隻得一個輪廓,完全看不清楚表情。雖然他知道,趙明宇也在看他。


    趙世昌一把拽住韓國勤的胳膊說:“老韓,我知道你現在房地產做的風聲水起。不過我得跟你說,房地產已經在走下坡路,泡沫過大,隨時可能崩盤。大家知道現在最有前途的產業是什麽?是互聯網,是電子商務;你們看馬雲,當初我們混江湖的時候,他不過一個教書的。現在呢,你們哪一個能趕上他。”


    韓國勤不動聲色抽出自己的胳膊說:“趙哥,我們都老了。未來是年輕人的天下,我隻想好好做完這幾年,順利退休,跟玉珍環遊世界去。”


    韓思傑第一次聽父親說這樣的話,雖然是這種場合,知道是出於策略,故意示弱,可是他也明白,未必沒有心聲在裏麵。


    趙世昌冷笑一聲,“實話跟你們說了,這次我出來,正是想做互聯網。我已經有了一整套的融資計劃,叫你們來,是我念舊,你們願意入股,我非常歡迎。如果不願意,那到時候等我做起來了,你們來求我,我也不會再給你們機會。”


    韓國勤已經站了起來,說:“趙哥,我一直心髒不好,桑拿房不能多待,先行告辭。改天再給趙哥洗塵。”


    他一這麽說,另外也有兩三人站起要走。


    趙世昌沒有說話。


    韓國勤開門出去,韓思傑跟在後麵。出了門,他扶住父親說:“爸,沒事吧?”


    韓國勤擺了擺手說:“沒事。”


    父子上了車,韓國勤忽然說:“沒想到盡是真的老了,這樣的場合要帶上你來壯膽。”


    韓思傑簡直有點摸不著頭腦,他沒想到有一天父親真的會對他說出這樣的話來。他幾乎是被韓國勤罵著長大的,小時候讀書,即使考第一名拿回家,也會被說怎麽這一科沒有滿分;交第一個女朋友帶回家,被說怎麽什麽女孩都往家裏帶;上班做銷售員,賣出第一間房子,被說怎麽用這麽長時間;久而久之,他也不去在乎父親說什麽,反正知道他永遠不會滿意。


    可是今天,他竟然承認他老了,需要他壯膽。原來真的有這一天,他也需要他。韓思傑吃了飯沒有立即上樓,知道韓國勤還有話要說,於是少見的陪他在小客廳喝酒。


    終於韓國勤說:“那是九十年代初,深圳剛剛開放為經濟特區,我跟趙世昌還有另外那幾個,都是剛從國企辭職下海,大家在深圳認識。趙世昌這人腦子活,膽子大,我們開始做外匯兌換,狠賺了幾筆。後來覺得要有實業,趙世昌提議做保健品。那個時候保健品市場剛剛開始萌芽,包括健力寶,三株都剛剛出來。我們幾個在趙世昌帶領下,在深圳郊區搞了廠子,先期大量投入廣告,東西還沒出來,廣告已經全國都是。等到第一批產品出來,一下子就賣光。我們嚐到甜頭,於是擴大廠子規模,日夜不停生產。”


    韓思傑雖然學過經濟管理,可是這樣的事情書上也很少提到,不禁疑惑,“保健品可以隨便就賣?”


    “那個時候剛剛改革開放沒幾年,政府和老百姓都非常狂熱。所有市場都沒有規範,很多人靠一個點子發家。”


    “昌盛集團很快成為全國數一數二的保健品廠家,趙世昌夢想在全國都開分廠和銷售網點。於是急於融資,昌盛很快在深交所上市。那時候股市更是狂熱,全國老百姓都來深圳炒股,昌盛股票大漲,趙世昌發現在股市比賣保健品更容易賺。開始每天在股市打滾,經手各種黑幕交易。昌盛資產快速積累,當時我們幾個人幾乎一夜之間成為億萬富翁。那時候趙世昌的辦公室總有五百平,我們讓人從香港帶來上好的雪茄和洋酒,每天生活不過吃喝玩樂。”


    韓思傑想起來,那個時候他讀小學,跟母親一起在杭州,母親開始還上班,後來幹脆辭職在家。而他生日的時候,可以收到小朋友都羨慕的原版變形金剛。


    “可是好景不長,93年朱%鎔%基任央行行長,開始整頓全國金融市場,很多同時期的金融炒家紛紛落馬。我們提醒趙世昌,可是他根本聽不進去任何人的勸告。我沒有辦法,同其他幾個人商議,暗中套現股本,各自跑回老家。剛剛回來,就聽說他被抓了進去。依照當時的其他案例,他是要叛死刑的。我們幾個又把股本拿出來,去中央找人,最後他叛了20年。他的妻子和兒子也是我們送去美國。”


    韓思傑想起趙明宇,“為什麽以前從來沒聽你提過?”


    韓國勤歎一口氣,“你什麽時候有好好聽過我說話。”


    韓思傑慚愧,怪不得趙明宇這個名字聽過一次就記得,估計父親也跟他提過。


    “那他現在是想做什麽?”


    “今天你也聽到了,他還想鋌而走險。做互聯網?我估計他是想故技重施,先行融資把項目啟動,然後再入股市。隻是我不知道他還有什麽底牌。這幫人都已經半截入土了,我不信還有人願意陪他玩。”


    韓思傑忽然想到什麽,“爸,我知道他的底牌是什麽?”


    “什麽?”


    “趙明宇和周家寶在一起了。”


    韓國勤一驚,“什麽?你不是一直在追周家寶?”


    “趙明宇和周家寶是大學同學,他們早就有情,我不過是後來者。”韓思傑黯然。


    韓國勤歎一口氣,“到底是趙世昌,總是有辦法。”


    韓思傑沉默,開始擔心周家寶。韓國勤問:“上次周錫聲找你過去說什麽?”


    “您知道?”


    “你說呢!你去打球的事兒我也知道!”


    韓思傑冷汗快要下來,今晚的父親跟往日太不一樣,他有些措手不及,“也沒說什麽,他那意思,讓我追周家寶。”


    韓國勤笑罵:“也不知他看上你什麽。”想想又說:“我們這一代商人,我最佩服的就是周錫聲,從一家電視機廠做起,踏踏實實,勤勤懇懇,從來沒有跑偏的時候,直到現在將錫寶變成他自己的實業帝國。我自問抵不上他萬分之一,趙世昌在他那裏更不可能討到什麽便宜。”


    韓思傑不自覺的跟父親說實話:“我擔心家寶。”


    韓國勤心情反倒輕鬆起來,站起來說:“擔心就想辦法去保護她。別總是什麽事兒都裹足不前,你說你打球的事兒,我真的攔過你嗎,要不是家寶,你還自己整天瞎玩。”


    韓思傑想,什麽話都被父親說盡了,臨了還不忘罵他。剛才覺得不一樣,大概隻是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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