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青雲有這麽一撮人。


    和李純陽相比,他們是老一輩人物,他們當年風華正茂,他們驚采絕豔,有的人甚至還跑到魔教總壇去撒了一番大野,做下了一番好大的事業,有些還闖下了潑天大禍,瘋癲了百年之後,有些人覺得自己老了,於是宅在青雲山,做起了與世無爭的長老——但是他們本質上還是老而不死的賤人,明明金盆洗手了,卻整天想搞點大新聞出來,整天上躥下跳,讓青雲不得安寧。


    這些老貨們則是新興的少先隊鬥爭的主要對象。


    匪首中有名商正梁者,整天就知道打砸搶燒,又極度嗜酒,喝醉了就搞事,不是調戲女弟子就是調戲水月首座,還常常和某人和某人沆瀣一氣,互相打掩護。


    總之是李純陽張紫陽都頭痛不已的刺頭。


    現在,商正梁正和幾個相好的酒友正躲在落霞峰的哪間屋子裏偷偷喝酒。


    落霞峰的首座天雲道人,一身素雅道袍,頷下長須無風自動,顯然氣得不輕,咆哮道:“商老匹夫,你欺人太甚!”


    商正梁瞄了他一眼,嬉皮笑臉地湊過來:“師兄息怒,息怒,我隻是拿了些花雕……”


    天雲道人喝到:“那幾壇子的猴兒酒呢?”


    幾個老家夥紛紛起哄:“這老貨還藏著猴兒酒,平時也沒見他拿出來過……”


    商正梁是真的冤枉,攤攤手,不要臉的樣子和商元如出一轍:“不是我。”


    “那還能是誰?”


    “是我!”


    門忽然被推開,一個老道士跌跌撞撞地跑進來,看得一眾長老目瞪口呆。


    “道……道玄師兄?”


    道玄真人平複了一下呼吸,從袖子裏掏出來幾壇酒,放在桌上。


    天雲道人臉上忽青忽白,猛地一拍桌子:“皓首匹夫,蒼髯老賊!”


    道玄真人大怒:“我就是看著這物件老舊,還以為是什麽古董。都怪商師弟慫恿我……”


    商正梁氣的胡須亂飄,怒瞪雙目厲聲斥道:“放你娘的狗屁!”


    眼看著掌教就要和兩位首座大打出手,其餘喝酒看戲的長老急忙上前把三人分開。


    “別打架,別打架,先把這幾壇猴兒酒喝了再打……”


    “就是就是,掌教師兄,您也打不過他們兩個,看開一點,看開一點。”


    “放屁,老子什麽時候怕過,區區兩個上清,算得了什麽……”


    …………………………


    好不容易安靜下來,幾個老東西才開始慢悠悠地小酌起來。


    商正梁左手邊是精致的食盒,食盒裏擺著幾兩牛肉,還擱著一個黃泥酒壺,裏麵是清冽的老酒,雖是味道老辣,但是卻不會傷身。


    道玄厚著臉湊過來夾起一塊帶著明亮筋絲的牛肉,送入唇中緩緩咀嚼了半晌,麵露陶醉神情,待把肉香盡數抿化,讚美說道:“有酒有肉,一生無憂。”


    說完這句話,他端起小酒杯美滋滋地嘬了一口。


    商正梁好笑道:“師兄你也別換著方兒來討肉吃,這牛肉不常見,好像是阿元在外遊曆從極北之地找來的,中原可是不多見。”


    道玄真人看著他,歎息道:“你有兩個好徒弟啊。”


    商正梁擺擺手:“不說蕭逸才,就算純陽那孩子也是將你當做半個父親,你在這裏唏噓什麽?”


    道玄笑著抿了口酒,“可惜田師弟被蘇師妹管得太嚴了,來不了。”


    天雲道人嘿嘿一笑:“人家有妻有女,小日子過得不知道有多滋潤,對了,老田的女兒和你兒子不是走得很近嗎?”


    有人低聲咕噥了一句:“狗男女……”


    商正梁當場就黑了臉,不悅道:“就田丫頭那個鬼精靈,誰敢娶她?”


    天雲道人好奇道:“老田說她彈得一手好琴,廚藝也深得蘇師妹真傳,長相也是周正,還會畫畫,難道就那麽難找到好人家?”


    不知道哪個缺德的老家夥一筷子夾走三片牛肉,惹得道玄怒目而視:“壞就壞在畫畫上,你也不去打聽打聽她都畫了些什麽東西,田師弟那次是真的發火了。”


    一想到那些在小竹峰賣得挺火的本子,商正梁就一陣反胃,連嘴裏的牛肉都變得沒味道,趕緊轉移話題,“算了算了,不說了,兒孫自有兒孫福。”


    看著當年的師兄弟們,一百年對於人類來說很長,但是對於修行者來說隻是短短一瞬,然而當年稚嫩青春的麵孔也變得飽經滄桑,就算青雲道法駐顏有術,歲月也在他們的眉宇間留下了刻痕……大家,都老了。


    就在此時,道玄真人陰陽怪氣的聲音響起來:“兒孫自有兒孫福?我記得你被自己的大弟子折騰得很辛苦吧……真丟人呢,明明是堂堂一峰首座,卻整日東躲西藏,喝個酒都要寫申請,啊啊,真是沒用啊!”


    幾個長老都不由地笑了起來,他們都有所風聞,當年意氣風發,一言不合就和老毒神幹架三天三夜的商正梁如今被李純陽管得死死的,等到兒子懂事,在朝陽峰的人權又降了一等……


    商正梁臉皮奇厚,又豈會在意這種程度的調侃,反而陰陰一笑:“師兄你還是擔心一下你自己吧,不要忘了昨天的那隻燒雞,純陽當時就在朝陽峰,怎麽會不知道你是共犯,現在說不定就去了長門……”


    道玄真人大驚失色:“臥……臥槽,他不會又跑到廚房下藥吧……”似乎想到什麽極度不堪回首的東西,倉皇跑出去,遁光直衝通天峰……


    幾人麵麵相覷,天雲道人咽了口唾沫:“商師弟,你那弟子當初做了什麽事情,掌教師兄怎麽這麽害怕……”


    “沒什麽,隻是在長門的飯菜裏下了些藥。”商正梁雲淡風輕,一臉慈祥的微笑。


    “到底是什麽藥?”


    老商的目光忽然變得悲慟,他看著窗外,臉上的微笑變成了愁苦:“不是毒藥,隻是一種助興藥,好像叫什麽‘如來大佛棍’……”


    幾人臉色速變。


    那還不如毒藥啊……


    聽說這東西是合歡派幾個缺德玩意兒搗鼓出來專門針對天音寺的那群禿驢。


    聽說幾年前老商喝醉了跑到在大竹峰撒野然後被田胖子揍了一頓,然後有弟子看見正在皓庭湖看水的李純陽冷冷一笑從袖子裏摸出一瓶很奇特的藥。


    然後……當晚,大竹峰的神獸大黃慘嚎了一夜……


    不管這些破事,商正梁和幾個老不休喝了酒,吃了肉,正在興頭上,大家都知道朝陽峰的首座一旦喝了幾兩貓尿就喜歡搞事發酒瘋。


    他醉眼惺忪,忽然笑了笑,低聲說:“聽說萬劍一師兄在七脈會武後要坐死關……這時間不多了,不如我們……”


    這時候,滿是褶子的老臉突然露出了惡作劇般的微笑,再度拾回往日的肆無忌憚,他沉聲道:“我們……去關心一下萬師兄!”


    在座的人們,同時露出了心照不宣的險惡笑容,他們這一代人中,萬劍一和道玄號稱青雲雙壁,其中道玄心思縝密,做事滴水不漏,為人也很低調,雖然在小輩麵前一副正經模樣,但私下裏時常和師兄弟喝酒打屁,所以他們的關係一向很好。


    但是萬劍一不一樣。


    他就像一柄沒有劍鞘的利劍,鋒芒畢露,一口斬龍劍震懾群魔,常常帶著大家衝鋒陷陣,在外麵闖出了諾大的名頭,甚至魔教新一代都知道青雲門有個很能打的老頭。


    不過這個人骨子裏很傲氣,除非是極為親近的人,否則和他打交道就總是感覺欠他二兩錢似的,渾身不自在,所以除了幾個首座,他和青雲老一輩的長老們的關係其實並不融洽。


    眾人齊聲稱善,旋即蜂擁而出,各自呼朋喚友,交織的道氣劍氣,法寶靈光,讓整個落霞峰都為之震動。


    商正梁攬著天雲老道的肩膀,將尚存二兩節操的老頭拉到一邊,嘿然道:“別忘了當年是誰嘲笑你癩蛤蟆想吃天鵝肉,讓你心灰意冷,出家為道……當初受了多少鳥氣,我們能忍嗎!”


    天雲道人尚自有些猶豫,但是舊賬一翻,前塵往事浮上心頭,登時將積壓已久的怨念引出,老道士拂塵一扔,不動聲色地掏出了一口清光寶劍。


    ………………………………


    來朝陽峰的山路上,李純陽正陪著一個十五六歲,水綠羅衫,頭上戴著一支翠玉釵名叫碧瑤的小姑娘散著步。


    忽然仿佛渣滓過境,數十人匯聚起的道家氣息,鋒利,清淡,縹緲,沉穩,張狂,如台風過境般呼嘯,讓兩個人都嚇了一跳。


    “這……這是什麽?”說話的正是水綠羅衫的姑娘,她睜大了眼睛,不遠處呼嘯而過的道家氣息猶如山嶽,讓她遠遠地就感到沉重的壓迫感,“……正邪兩道難道要打起來了嗎?還是說第二次世界大戰?不不不,他們的方向好像是青雲後山,這是要去幻月洞開無遮大會嗎?好羨慕……呸,好惡心。”


    “哼……”李純陽右手五指急速掐算,淡然道,“沒什麽。一群老貨想要去給萬劍一鬆鬆皮。”


    “呃……”聽到萬劍一這個名字,碧瑤露出了微妙的神色,“能贏嗎?”


    “贏不了。”李純陽的聲音雖然平淡,但是卻有著人人都能聽出的不容置疑。


    “為什麽?明明都是上清境的長老,完全可以橫推魔道四大門閥的任意一家了啊喂……”鬼王宗的千金小姐不服氣道:“大哥你都打不過他們吧!”


    “我一個人當然打不過他們。”李純陽冷笑了一聲,隨即以手畫符,這是道家玄門千裏傳訊的手段。


    碧瑤好奇看去,“是田師伯嗎?我是李純陽。萬劍一師伯和掌教師伯在祖師祠堂打起來了,蒼鬆師伯請你過來支援,另外,師父正說著蘇師叔的壞話,我一個人勸不住。”


    這個千裏傳訊符剛發出去,微一沉吟,又開始畫另一張符。


    這一次是模仿的另一個人的筆跡,蒼老而又遒勁。


    “曾師弟,我是道玄,你兒子不知道受了什麽刺激,現在正在祖師祠堂脫了衣服跳舞,搔首弄姿,不堪入目。商師弟還在一旁煽風點火,我實在看不下去,你速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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