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從那日起, 宋玉倒是每日堅持與謝瑤環學劍, 原本不肯早起的人, 現在在去昭文館之前約莫有個把時辰耗在了這習武上頭,傍晚自尚宮局學習回來仍是不忘練上兩個時辰。


    她極少對某樣事情如此的專注,原本是該感到欣慰的,可此番反令上官婉兒漸漸的不是個滋味起來。不知何故, 她總覺得謝瑤環看太平的眼神不大對,她不是不知謝瑤環的好,對太平也很關心,可現在怎麽瞧怎麽感覺心裏頭堵得慌。


    那兩個人在園子裏頭練劍, 你來我往,有說有笑,步調劍招一致時,宛如比翼。上官婉兒滿腦子隻是想著謝瑤環那麽好,那麽出色, 而自己陪伴太平的時間是越來越少了,太平會不會因此而喜歡謝瑤環了?縱然太平多喜歡了一個人, 自己又有什麽好埋怨的呢?


    上官婉兒胡亂的想著, 又拿自己和謝瑤環比較,越看她們越不是個滋味,愁困的悶了口氣,手裏的奏章也不知多翻了幾頁猶未自知。


    “大人, 目兒妹妹站了許久哩?”


    耳邊傳來謹慎的聲音, 將上官婉兒思緒拉回。茫然轉目, 提醒自己的是她親自挑選的司正柳眉,名字正如她那一彎柳眉。站在一旁的是個漂亮的女孩子,上官婉兒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麵頰,這把正事也給耽擱了,害的人等了那麽久,還忘了她叫什麽名兒。


    “你叫什麽名字?”


    “回大人話,奴婢林雪。”


    上官婉兒見她俏生生的低著頭,讓她抬起來,林雪倒是不怕,與其直視。上官婉兒打量半晌,這個林雪生的美豔,眼梢有狐媚,竟不亞於韋如芳。


    “多大啦?”


    “十四。”


    上官婉兒“哦”了一聲,正是不叫人放心的年紀,柳眉十九,成熟穩重,謹慎得多。也是看中這個,加上尚宮局的評估,上官婉兒才挑了她。這回再看林雪,不免微微皺了皺眉頭,林雪低著頭沒瞧見,柳眉卻瞧見了,湊近前附耳道:“尚潔。”


    上官婉兒微微一愣,待到回過味來,臉上已紅。柳眉言簡意賅,這個年紀仍是處子的倒是難得,尤其生的好看的。想想自己,上官婉兒一時無言以對,她再非當初什麽都不懂的了,果然柳眉此人選的對呀,她也才會挑上了林雪.....


    “祖上是何官職?”上官婉兒問道,林雪有名有姓,當是官宦人家的娘子。


    林雪不知為何忽然別扭起來,道:“奴婢的父親是金吾衛的小將。”


    金吾衛是皇家衛隊,世襲的官職,按道理林雪的父親就算是金吾衛的一名普通軍士,她也不用進宮做宮女,在家待字閨中尋個官宦之家做正室才是常理,何況他父親還是一個有官職在身的將領。


    上官婉兒微感奇怪,追問道:“原來祖上是金吾衛的,可是你又為何進宮?在家當個娘子,嫁個好人家不是挺好嗎?”


    林雪驀地抬頭,眼眶竟然有些紅了,怯生生地說道:“奴婢的母親並非正室,娘家並不寬裕,母親的月份也不多,所以將奴婢送往宮中依靠鍾尚宮,為家房多添些月供。”


    上官婉兒恍然大悟,她雖然是官家小姐,可卻沒有任何的地位可言,她母親膝下又無兒子可以依靠,想來在家中的日子也並不好過,故此送入宮來,多半也是想憑了女兒三分容貌能博得聖恩。


    這可也怪了,照理李家那位成日在禁宮閑逛的,怎沒有挑了她去?


    上官婉兒轉念一想,朝柳眉問道:“她是幾年進宮來的?”


    柳眉是明白人,當即答道:“與芳兒同期。”


    上官婉兒哂然一笑,隨即決定道:“你拿牌子去尚宮局知會一聲,留她在你身邊用事。”接著從袖裏摸了個牌子出來遞給柳眉。


    柳眉接過牌子,先是一愣,接著眼珠一轉,了然於胸的笑了笑。


    “多謝大人,多謝大人,多謝眉姐姐!”林雪慌忙跪謝,難言喜悅之情。


    上官婉兒揮手道:“起來吧,以後跟著柳眉,用心辦事。”


    林雪激動地站起來,連連稱“是”,淚光下的眼神是那樣的充滿著感激。上官婉兒心下有了判斷,現下還是個懂得知恩感恩的人,接著又喚來宮婢,領她去置辦處所。


    “天後駕到——!”


    林雪方去,門官便是一聲唱諾。


    上官婉兒愕然放下筆,看向宮門處。隻見兩列內侍魚貫進到花園陳道兩旁而立,兩柄百羽大扇下,是天後傲人的風姿,她今天穿戴的格外簡約,像普通貴族婦人一樣,滿臉笑容的走來。


    “娘!”宋玉在下方園子裏,首先歡叫一聲,飛快的迎了上去,直撲在武則天的懷內。


    武則天張開雙臂摟住了她,拍了拍她的背脊,“聽說你最近在練劍,好玩兒嗎?”一邊說著一邊行近前來,身後的宮人都低著頭停在了隔步遠。


    她身邊還伴了個豔麗的韋如芳,韋如芳掩嘴笑著把話接過來道:“太平恐怕玩鬧不起來呢。”


    “哦?怎麽說?”武則天饒有興趣的笑問道。


    “謝尚儀可是相當嚴厲的師父呢!”韋如芳朝謝瑤環投去一記眉眼,弄的謝瑤環見禮不是,站著也不是。


    “那正好,就得有人能治得了你。”武則天開著玩笑,看來今天心情是極好。


    開玩笑的人不覺有什麽,弄的剛下了台階的上官婉兒尷尬止步,宋玉也聽著意外,狠狠瞪了一眼韋如芳,卻是撇了武則天迎了婉兒去。


    宋玉挽著婉兒,婉兒卻看著謝瑤環,活生生一幕落在武則天眼裏,覷到一旁謝瑤環麵頰微紅,若有所思片刻,微微而笑,往台階上的書案步去。


    武則天隨意的翻看了幾封奏章,指了指問道:“河北道的奏章,你這裏的批注,是認為應該引水入田咯?”


    上官婉兒回過神來,慌忙小跑上前,立在她對麵答道:“黃河泛濫已經上百年不得解決,婉兒認為每次泛濫都撥款賑災或是築高河堤並不是治本的方法。比較可行的應該如裴炎所奏,修築燕塘,挖掘河道,引黃河水入田。”


    武則天合起奏章,看了看下麵的宋玉三人,笑了笑,手指往下挑了挑。上官婉兒回了一禮,便坐了下去。


    “婉兒認為裴炎的這個方法有何好的?”


    看奏章這麽久了,天後難得考校於自己,上官婉兒認真的想了想,抬起頭來,自信的答道:“裴炎的法子就目前的形勢而言是可行的,這樣一來可減少黃河兩岸受災的頻率,相應的減少國庫的支出。二來挖掘河道,引黃河水入田,在三年的時間內,黃河兩岸定會變成寬廣的平原,土地肥沃,草木茂盛,增加良田萬頃。三來河北百姓因此而豐衣足食,人口穩定發展,於邊境貿易極其有利,突厥南望我大唐邊疆一派繁榮景象勢必不敢輕言南犯。婉兒認為,裴侍郎所奏乃為我大唐江山百年社稷之所利,婉兒鬥膽,懇請天後準裴侍郎所請!”


    武則天雙眸精芒一閃,瞪大了雙眼緊緊的看著她,上官婉兒愣了一愣,一時未能想起言語中有何錯漏,可武則天的眼神卻冷靜異常,那眼神似乎想要將人吞噬一般,嚇得上官婉兒雙膝一軟便跪伏了下去,“天後恕罪,婉兒一時失言。”


    “啪”的一聲響,上官婉兒愕然抬頭,宋玉心驚膽戰,忙衝了上來。卻見武則天合起了那封奏章,在柳眉的攙扶下站了起來,看著遠方緩緩的說道:“今個兒天氣真好,陽光明媚呀!這園子也小了,趙德順!改明兒將這花園再翻新翻新。婉兒呐,我那兒有個露台,可望得見龍首山和太液池的湖泊,可還記得?”


    “恩。”上官婉兒不明所以,卻也不敢起身,偷眼瞧她的神色,怎麽也捉摸不透。


    武則天回頭說道:“起來吧......現在國事繁重,突厥吐蕃的事情尚未解決,我那兒還需你多多幫助......”


    “天後言重......”上官婉兒話尚未完,武則天已揮手止住續道:“明日你就搬來中宮,原先那處屋子本是給你留的,就住那處去。”


    “娘——!”武則天的話猶如驚雷炸耳,宋玉駭然色變,衝過去握住武則天手臂,管不得周圍還有許多宮人在,不可置信道:“為什麽?!”她的身子在抖,連她的聲音都在顫抖著。


    上官婉兒幾乎是下意識的跪了下去,兩行眼淚不受控製的落了下來,淚水蒙了雙目,看不清武則天,更看不清那個她。


    “為什麽?嗬嗬......”武則天笑的讓宋玉心頭發麻,聽她道:“太平,你也該收收心了,你阿耶八月就要去洛陽,在此之前,好該將你的終身大事辦一辦哩。”


    武則天說的輕描淡寫,卻叫宋玉和上官婉兒好似晴天霹靂打在頭頂、。宋玉聞言,整個人都癱坐在了地上,她仿佛又想起什麽來了般,忽然直起身子,欲去拽武則□□袖......


    豈料武則天突然投來一記淩厲的眼色,一股令人汗毛倒豎的肅殺讓宋玉將要吼出的話給硬生生的噎在喉嚨裏。


    宋玉捂了脖子,放聲大咳,咳得眼淚都流了出來,臉色憋得通紅。謝瑤環慌忙上來扶她,心疼的撫慰其背。


    “婉兒,明早別遲了。”武則天丟下這麽一句話,在趙德順的扶持裏,蜿蜒而去。


    韋如芳望著台上的三人,目光帶過仍傻傻的跪在當地的上官婉兒,最後落在與其互望的宋玉身上,嘴角噙起一抹別有用心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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