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燧人氏的大能來到天玄宗之前,逐霄殿在座的幾人將目前已知的信息整理了下。


    對花自賞知道最多的無疑是顧景行,但即使是他,也不知道花自賞是什麽來頭。


    顧景行將自己保留下來的《生死時速》節目的影石拿出,播放給他們看。


    “這個人就是石成玉,也就是花自賞。”顧景行指著影石裏他與裴竹中的一個男子說道。


    袖月穀三穀主當即眉頭皺了起來:“長相平平無奇,修為也僅是練氣三層,不知石成玉與花自賞到底哪個才是他的真麵目。不過老夫倒是有一句話想要問你。”


    顧景行隱約知道他想問什麽,點了點頭。


    三穀主厲色道:“你說你是看到月華蓮才將石成玉與花自賞聯係在一起,可那花自賞為何要送你月華蓮?月華蓮雖說不甚珍貴,但對於老夫來說,卻要也要花費一番不小的功夫才能找到。”


    顧景行垂眼,平靜地說:“我曾有兩片月光蓮,一片送給令一真人,一片賣了換來丹藥給石成玉。”


    奚央鄭重其事地從乾坤袋拿出一盒玉匣,裏麵放的正是另外一片月光蓮,為顧景行證明清白。


    三穀主卻是不客氣地說道:“占兒對花自賞百般疼愛,卻被他害得屍骨無存,你不過送了一片月光蓮,他倒是對你情深義重。”


    顧景行望著被奚央保管得格外細致的月光蓮,還沒如何,奚央倒先生氣了:“望前輩說話自重。”


    三穀主笑道:“令一,你可還記得你被燧人氏搜魂一事,緣由不就是你護著的這人。那燧人氏的追魂溯源法追到的就是顧景行的樣貌,即使他不是殺害燧人氏的真凶,怕也是脫不了幹係。”


    奚央站了起來,憤憤不平道:“燧人氏已搜了我的魂,證了他的清白。勾占在天玄宗遇難,我本愧疚,也明白三穀主愛徒心切,但妄加揣測不是君子所為,請前輩慎言。”


    三穀主不與奚央辯駁,對逐霄真人說道:“逐霄道友,你看你這弟子,是否與我的占兒,頗為相似?”


    逐霄真人眼神微凝,這幾乎是在指責顧景行與花自賞一般,蠱惑了奚央。


    袖月穀大穀主而二穀主相視一眼,神色凝重。大穀主當即上前拉下三穀主,帶了歉意說道:“讓逐霄道友見笑了,我這三弟近年來一直修身養性,卻不料被痛失愛徒打擊,又回到了年輕時候那般莽撞狂妄的性子,請顧小友不要放在心上。”


    三穀主眉毛一豎,本還想再說,被大穀主一抬手用氣勢壓住,這才勉強閉了嘴。


    顧景行沒有說話,臉色有些白,這場景是他早已經預料到的。


    逐霄真人肅聲說道:“等明日燧人氏的幾位道友過來,再做定論。如令一所說,勾占在我天玄宗遇害,天玄宗自然要為他討回公道,不會饒過真凶,更不會讓人平白受冤。”


    三穀主鼻翼翕動,對逐霄真人的話不置可否,道:“我要去占兒遇害之地一看。”


    “早已封印妥當,就等你們前來。”逐霄真人將他們帶到花自賞的屋子,滿地花粉一如既往,飛電狐在封印外嗚嗚地叫著。


    三穀主觸景傷懷,又怒又哀地喚了一聲“占兒”。


    大穀主走進去,持著一方袖月穀寶器魂歸硯沿著花粉邊緣走了一圈,神情略有複雜,頗為心酸地道:“占兒並無怨氣留下。”


    “什麽?”三穀主怒目圓睜,氣得手抖,“占兒這是心甘情願被那花自賞害死嗎!他怎麽這麽傻!”


    他們還在這裏探尋蛛絲馬跡,奚央帶著顧景行先行離開了,路上,奚央又對顧景行說起之前那個要求:“你回去便閉關吧。”


    顧景行沉默了會,才搖搖頭:“我想明天聽聽燧人氏怎麽說。”


    “等你出關,我再轉告與你。”


    “不行。”顧景行的語氣很輕但很堅決,“勾占真人對霓裳歌舞班有恩,又是在分派遇難,我做不到安心閉關。而且……”說到這裏,聲音格外苦澀,“石成玉救過我的,他救過我和裴竹,幽水澗那次與他無關,他大可以一走了之,可他還是暴露了自己。”


    奚央眨了眨眼,小心地問:“你不相信勾占是被花自賞害了?”


    “不。”顧景行搖頭,“我隻是想知道,花自賞為什麽要殺勾占,他不應該是心狠手辣的魔頭,我曾與他談論過勾占真人,他的語氣有怨,但那怨應該出自愛才對。我就是想知道花自賞的目的。”


    雖然知道後,顧景行什麽也做不了。


    奚央低著頭,沒再繼續勸,將顧景行送回房裏後,奚央返回令一峰,將自己關在了隻有四壁的修行室內,整個人好像渾身精氣神都泄了一般。


    真幻道人墓中之變,絳雲、無黎紛紛與他相背,勾占已經是他唯一的好友了。大約自此以後,他再也遇不到一個可以交心的朋友,正如修行路上,繁花星辰,一一凋零墜落,最後隻會剩下他一個人孑孑獨行。


    夜色,墜得緩而悄無聲息。眨眼間,十萬山都已成了黑暗下的幢幢烏影。


    袖月穀三穀主告辭了兩位穀主,獨自於屋中握著勾占熄滅了的魂燈,欷歔感傷,低頭垂淚。忽然,他渾身一顫,緩緩抬起頭來,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起了一層薄霧,漸漸的,再看不清那黑色的瞳孔,隻剩下一片慘白慘白的黯淡的光。


    他將魂燈納入懷中,唇齒間蹦出毫無音調的話語:“占兒,為師為你報仇,寧可殺錯一萬,不會放過一個。”


    他起身,一步跨出內峰,再一步,踏出外峰,來到分派之前。


    與此同時,黯然的顧景行隱隱感覺到身體裏有什麽東西在蠢蠢欲動,莫名地不安,但又有種多年痼疾要被除去的爽快。在他感知不到的身後,一朵慘白的光從他背後掙出。靈力與法術的光多瑩潤耀眼,這朵光,卻是灰白而暗沉的,好像是被夜色染了一層。


    這樣的光,還從無黎、唐空霽、宓琴身上齊齊脫出,瞬間各就各位,落在分派四角,刹那間,四朵光相互連接,一陣奇特的波動從四朵詭異的光身上朝外蕩去,無聲無息,組成了四象隔離大陣,將這分派駐地與世隔絕,任那天玄宗多少大能,都感知不到這裏的變故!


    三穀主露出一抹詭異的笑,又是一步,這四象隔離大陣卻像是恭迎主人般,自動裂開一道缺口送他進去。


    “怎麽不取我的,忘了還是不放在眼裏?”天玄宗十八層牢籠之中,一蓬頭垢麵的男子盯著手心那一朵灰白的光焰,那光被困在他掌心,孤立無援,拚命掙紮著卻逃脫不出去。


    “這幻種,留在我身上快十萬年了,真幻,今日正好與你了個因果。”男子一握手心,那朵光毫無反抗之力地被滅掉。他一揮手,身上纏繞的鎖鏈刺啦一響,無數符文、法陣熠熠發光,抑靈擊魂法術作用在男子身上。但那男子卻是毫無反應,繼續掙脫,每牽扯一次,那符文上的光就黯淡下去一分。


    顧景行忽然心有所感,猛地抬頭,就看見一個人影站在門外,被月光印在窗絹上。


    “誰?”顧景行立即戒備起來。


    “取你性命的人。”那人影陡然穿過門,疊疊而來,露出一張陰氣森森的臉和一雙慘白的眼睛。


    “三穀主!”顧景行大驚,他見三穀主和白日裏見到的大為不同,不由疑慮重重,想要發問,那三穀主已陰測測笑道:“休要解釋,我這就送你去黃泉路上與我占兒賠禮道歉!”


    他抬手為爪,灰白的光縈繞五指,將一根根撫琴折花的手指映得如同鬼爪,呼嘯著朝顧景行頭顱抓去。


    顧景行駭然,全身都被化神修為的氣勢壓迫住,動彈不得,連喊叫都不能,死亡的陰影瞬間就籠罩他的頭頂,陰寒的爪風堪堪碰到頭皮,就斷了數根頭發,頭皮多了五道生疼的血痕。


    就在這千鈞之際,忽然一塊黑印破窗而來,高叫著“我翻天覆地印終於有用武之地”,一頭朝三穀主的爪子撞去。


    火花一閃,鬼爪不過停了一停,那翻天覆地印卻是被彈退,在地上哎呦呦地滾了好幾圈,身上還帶著無黎新填的泥土和才播的花種,撒了一地。


    顧景行趁此時機,往後退去,但這點距離絲毫給不了他安全感,這個三穀主給他的感覺太詭異了。


    三穀主冷笑道:“區區器靈,也妄想阻我。”


    翻天覆地印嚇得哇哇大叫,早知道上陣殺敵這麽可怕還不如乖乖被培土種花,安心當分派的吉祥物呢。但事到臨頭,也不能退縮才是,否則辱了它自封的修真界第一器靈的稱號,翻天覆地印壯膽一吼,繼續雄赳赳氣昂昂地朝三穀主撞去。


    奚央早已將翻天覆地印煉化認主,幾乎是在翻天覆地印與三穀主交手的那一刻就感知到,他眸光一閃,心跳加快,立即朝分派駐地飛去。


    三穀主一掌拍在翻天覆地印上,慘淡白光如跗骨之蛆糾纏在印身上,翻天覆地印疼得哭天喊地,跟個瘋子一樣亂撞亂碰,卻在堪堪到達三穀主麵前時,突然飛速地拐彎,寶光大現裹著顧景行就要逃跑。


    化神修為的三穀主豈會讓小小器靈逃走,一掌推出,陰風死光排山倒海而去,將翻天覆地印和顧景行都打翻在地,狼狽不堪。


    這裏的動靜不小,但沉沉夜色籠罩的外界,死了一般安靜。


    顧景行不過是被掌風掃到,就口吐好幾口鮮血,渾身劇痛,倒在地上起不來,修為的巨大差距宛若鴻溝,讓顧景行徹底絕望了,他隻能問道:“你為什麽要殺我?”


    三穀主諷刺一笑,雙眼裏白霧湧動:“不說其他,我隻不過殺個還未築基的螻蟻,需要何種理由?”


    他一步步踏近,像是一步步踏在顧景行的心上,欣賞著顧景行身體的痙攣和臉上麵對死亡本能的恐懼。


    翻天覆地印大喊大叫地恐嚇,想再反撲一次,卻無奈印體內裏已經四分五裂,忽然它驚喜大叫:“我主人來了!”


    一道白光破空而來,長劍嗡鳴,劍尖直指三穀主命門,奚央落在三穀主麵前,將顧景行護在身後。


    三穀主這時才露出誌得意滿的表情,仿佛垂涎般地盯著憤怒的奚央:“你終於來了,我等你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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