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景行從丹心真人居所出來的時候,看到了熟悉的小小黑影,伶仃地立在遠處。想來是奚央看到霓裳歌舞班眾人都回去了,不放心他,所以露麵了吧。


    顧景行不自覺露出笑意,朝奚央揮揮手,快步走過去。這次奚央沒有再退。


    一隻鑲金的玉瓶朝他飛過去,奚央手忙腳亂地接住,實在不像一個元嬰真人該有的架勢。


    “是什麽?”奚央握住了玉瓶。


    “我煉的聚靈丹。”顧景行得意地笑。


    奚央雙眼發亮,好似是聽到了什麽了不得的東西:“當日你曾在真幻道人墓中說過你會煉丹,原來是真的。”


    顧景行謙虛一笑,奚央的反應終於彌補了他早晨沒有得到回應的遺憾。


    “給我嗎?”奚央小心翼翼地發問,好像顧景行一旦否認,他就會很自然地裝作不在意地把聚靈丹還給顧景行。


    “當然,特意留了一枚給你。”顧景行說道。


    奚央抑製不住地彎起嘴角,將玉瓶慎重地揣進懷裏,這寶貝的程度與昨晚顧景行的樣子如出一轍,都把這聚靈丹不當聚靈丹,當成是能救命的還魂丹。


    他的珍重,顯然很好地取悅了顧景行。顧景行舒心一笑,與他並肩往分派駐地走。奚央帶給他的喜悅遠沒有早上期待的那麽大,但是卻格外輕鬆。


    顧景行意識到這一點,腳步頓了頓,在奚央疑惑的眼神下,笑了一笑,繼續走。


    因為,他修行的是願力啊,被人肯定煉丹的能力,值得開心,但不值得狂喜。想起早上那不無炫耀的姿態,顧景行嘲笑了自己一番。是啊,一爐丹煉出九枚成丹來,多麽了不起,對於一個沒有係統學過煉丹的人來說,算得上天才了,難怪他沾沾自喜到忘記自我。顧景行已然不清楚,自己這段時間,日日夜夜地研究煉丹,究竟是為了演好幻戲,還是為了煉丹本身,煉丹上展現出來的天賦讓顧景行飄飄然了。


    如果不是今日丹心真人那麽一問:修行丹道還是修行願力道。怕是顧景行將要迷失在這沾沾自喜裏。


    顧景行又想,丹心真人今日究竟是真心想收他為徒,教他丹道,還是看出了他的浮躁,特意敲打他?


    顧景行猜不出答案來,這也不甚重要了,反正他已經堅定了要修行的路,再無退路。


    幻戲拍攝進程十分順利,已經到了最後一幕,百煉拚死一煉十轉還魂丹。


    顧景行稟報了丹心真人,果然丹心真人帶著鎮峰之寶以及一眾煉丹峰弟子來到顧景行的拍攝場地,他們一層又一層地將顧景行圍在中間,就等著看傳說中的九轉還魂丹一麵。


    也好在演戲的是顧景行,見過大世麵,要是換成霓裳歌舞班裏的人,怕是緊張得不能動彈。


    顧景行朝鏡頭外的奚央點點頭,正式開始拍攝。奚央又被他拉來當道具師,會在顧景行必要的時候幫他施法,比如起火。當然,奚央也是樂在其中。


    百煉身前是一支伴隨他很久的煉丹爐,上麵每一道痕跡,百煉都清清楚楚,他神色沉靜,伸出左手來,掌心向上,煉丹爐刷地一聲飛到在他掌心上方停住,毫無預兆地,百煉掌心冒出了一簇紅色的火焰,搖曳閃爍,貌不驚人但其中蘊含的熱量卻讓這一片空間都微微扭曲,這燃燒的是百煉的精血和神魂。


    煉丹爐似乎是感覺到了主人的決絕,發出嗡嗡的悲哀鳴聲。


    百煉不為所動,右手嫻熟地朝煉丹爐裏拋進一支支靈草,每一個步驟,他都爛熟於心,他不僅在現實中練習過成千上百遍,在睡夢中、在冥想中,也曾摩想過無數次,這已然成為了他的本能,深刻地鐫刻在每一寸思想裏,隻要他活著,就不會忘記。


    百煉在迅速蒼老,黑發蒼白,皮膚幹枯,唯有那雙眼,於平靜之中永恒地發亮。


    煉丹爐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呀一聲,表麵裂開兩三道紋路。


    “堅持住。”百煉不知是對煉丹爐說,還是對自己說。老化的皮膚呈現出扭曲的血管,血管裏的血如同那奔流到海的溪流一般,歡快、永不退縮地奔騰到掌心,化作燃燒的火焰,煉丹爐的草藥被融化,融合,蒸發掉一些雜質。


    煉丹爐滴溜溜地轉起來,不僅是主人,就連它,也對煉九轉還魂丹爛熟於心。


    掌心的火焰漸漸微弱下去,百煉已經老得不成樣子,煉丹爐後繼無力,眼看要失敗了,煉丹爐忽然自燃,火焰繼續搖曳,位於中心的一顆丹藥飛快地旋轉。


    百煉虛弱一笑:“老家夥,我們一起……”他那混濁的雙眼,熱切地注視著那顆丹藥,他感覺得到,這顆丹藥比他以往煉過的每一顆都更加純粹精湛,幾乎完美無缺,那其中蘊含的能量讓每一個感知到的人都忍不住為之瘋狂。


    百煉的笑意越來越大,他一生中煉過的最好丹藥即將破開火焰出世。


    就在此時,丹心真人拿出一隻千年寒冰玉瓶,打開瓶塞,將一枚晶瑩玉潤的白色丹藥彈到正在演戲的顧景行身前,恰好與戲中的九轉還魂丹破開火焰相銜接。


    這九轉還魂丹一出,便有霞光萬道,瑞氣千條。這盛大場景,是奚央也無法弄出來的。


    煉丹峰上上下下全部弟子的心神都被這一枚小小的丹藥給牽引住,移不開目光,沒有煉丹師不為這枚修真界最為頂級的丹藥迷醉,九轉還魂丹沒有香味,因為幾乎完美,不泄露任何味道。但在場的人,似乎都聞到了濃鬱的香味,癡癡迷迷、飄飄欲仙。


    為它傾付一生心血與輪回希望的百煉,更是如此,隻是在轟隆隆雷劫聲中,在絢爛霞光中,百煉看清了那枚丹藥,臉上的笑意就瞬間僵在了那裏。


    這是九轉還魂丹,不是十轉,他終其一生都沒煉出十轉還魂丹。


    須臾,百煉又笑了,與先前不一樣的笑容,帶著些許遺憾,又帶著由心的釋然,溘然長逝。九轉還魂丹的霞光將百煉留給世間最後的笑容,照得熠熠生輝。


    顧景行抬著頭,閉著眼,九轉還魂丹的樣子還在眼前的黑暗打轉。


    他也遺憾,他也釋然。


    遺憾的是要和煉丹道說再見了,無法在煉丹一途嶄露頭角真的是一件很遺憾的事情,但這修真界,哪有十全十美,世間萬法,如何取舍,與其念念不忘、惴惴不安,不如釋然。


    顧景行睜開眼,衝丹心真人一笑,示意已經拍好了。


    丹心真人將九轉還魂丹收回,對顧景行一點頭,就帶著那群被九轉還魂丹震撼得神思飄忽的煉丹峰弟子們回去,想來,再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裏,這群見證過極品丹藥風範的弟子會熱情空前高漲地投入到煉丹之中。


    顧景行看著那麽一群烏泱泱的人在煉丹一途上走著,會心一笑,接著轉身,對著霓裳歌舞班的人喊道:“拍完了,咱們回去,明天都休息,後天也休息!”他們這一群人,也有自己的道,在無人問津的願力道上砥礪前行。


    其他人休息,顧景行還不能,他得做後期剪輯,靠刻錄陣法補上特效和背景音樂,並認真地添加演員表、職員表,還在幻戲結束之後,添上一句:鳴謝丹心真人無私傳授煉丹秘法。


    兩天後,顧景行才將完工的影石交給聞訊趕來的各地代理商們,並從代理商那裏拿了一些目前市場上口碑較好的其他門派出品的幻戲。


    白天,顧景行在看這些幻戲,發現他們確實進步不小,沒有一味地表現靈器,好歹有了故事,能讓靈器和情節相輔相成了,但整個敘事模式和鏡頭語言,都能看得出來在模仿顧景行的幻戲。


    顧景行想著,他已經築基了,是時候擴大分派的規模了,不能再他們霓裳歌舞班小作坊幹活,可以考慮招收新人,編寫一些表演教材,開辦表演課程,其他的諸如導演、打光、服裝等等,他也力所能及地教給大家,希望能開拓其他人的思維,萬萬不要被他的導演和表演模式給固化住。


    當晚,顧景行沐浴焚香,在屋內靜心打坐,今晚,將是願力最為豐盛充沛的一晚,他需要好好研究,弄清楚那孽力究竟是什麽東西。


    奚央也在顧景行對麵的屋子裏打坐,他已經從師尊那裏得知花自賞和真幻的來曆。袖月穀三穀主清醒以後,得知自己被真幻附身,險些殺死顧景行和奚央,羞憤不已,差點一怒之下去找真幻拚命,被袖月穀大穀主二穀主好生安慰下來,畢竟真幻道人的幻境是連大乘修真都能騙過的,三穀主羞愧之下,回了袖月穀閉關,苦修之後必要找真幻為自己為勾占報仇。燧人氏的幾人也帶著風應蘭去往有巢氏了,一來讓他們小心戒備,照顧好天賦靈根,二來也是為了互通有無,看看有巢氏是否對不死魂靈以及真幻有其他見解,好共同對付這兩人。


    奚央低頭摸索著一根三寸長的黑色羽毛,這是沉雪師祖臨死前送給他的,說是假使以後再遇見真幻,此物有用。沉雪師祖說有用,那便是肯定有用,隻是奚央暫時沒能看出這黑色羽毛有何妙用,看上去平平無奇,也無靈力波動,注入神識也看不出端倪。


    奚央請示過逐霄真人,逐霄真人除了能看出這乃是一種鳥的羽翼,也看不出多大妙用來,隻讓奚央收好,好好琢磨。


    奚央有空便拿出來琢磨一番,他想,要是真幻還欲加害顧景行,憑他一己之力恐難護得顧景行周全,早日弄清這黑色羽毛的奧秘,便多一分抗衡之。


    代理商收到顧景行的影石,先是自己觀看了一遍,其中也有對煉丹愛好或者家屬是煉丹師的,當即激動得臉色發紅,甚至動了藏好這部幻戲不去出售的自私念頭,不過這念頭也就轉瞬即逝,不說那麽多代理商都有影石可以刻錄,恐怕到時候天玄宗還會來追究他們的責任。


    他們感慨之餘,隻能再次驚歎丹心真人的大方,這一舉措怕是要在修真界掀起一番大波瀾了。不過再仔細一想,顧景行的幻戲掀起過的大波瀾又哪裏少了。


    遠的不說,就說目前一直一周一發的新聞聯播,就讓整個修真界在悄無聲息間,產生了潛移默化的改變。最大的體現大約就是最近各個門派都陸續召開的收徒大典,各門派陡然發現以往就近投靠師門的人不見了,但也多了一些千裏迢迢從其他界奔波過來的修者,他們都從天玄宗的新聞聯播影石裏,知道了遙遠地方的門派特色,針對性地選擇了適合自己的門派。就連凡間,因為“影院”的推廣,對天玄宗願力分派讚歎不已。


    代理商隱隱覺得,天玄宗有超脫五大門派成為第一門派的征兆,不過他們不敢多想,更不敢多說,他們都是商人,老老實實賺錢就好了。他們當即把丹心真人公布煉丹秘法當做宣傳噱頭打了出去,不論真假,都吸引了一大批愛煉丹或不愛煉丹的人來湊熱鬧。


    影石一售而空,代理商們讓陣法師加班加點地刻錄。


    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喜歡戲角的人看幻戲,看得是顧景行,顧景行的表演從不會讓她們失望;喜歡劇情的人看幻戲,看得是故事,而這些天玄地傑的傳記足夠精彩、動人;而那些將信將疑為了所謂的煉丹秘法而來的人,看著看著,就淚流滿麵。


    是真的!幻戲中,清晰無比地展現了百煉煉丹的過程,那些他們耳熟能詳的丹藥,聚靈丹、匯靈丹、築基丹……都在百煉的手中誕生,那巧妙的手法,那足以點石成金的手段,讓這些在煉丹道旁辛苦摸索的散修激動得麵紅耳赤,恨不得跪下來叩謝丹心真人,當然,也感激將這一切表演出來的顧景行。從今以後。百煉真人當是他們一生的追求所在,九轉還魂丹也不僅僅是一枚丹藥而已,將會是這些煉丹師的信仰和依托的一種象征符號。


    倒是其他門派,看了幻戲,驚訝道:“丹心真人瘋了嗎?”


    顧景行感受到了龐大的願力,從四麵八方席卷而來,源源不斷。


    顧景行閉目感受著這些願力,想從中發現孽力的蹤跡,但從外界感知一無所獲,顧景行略一猶豫,將一小縷願力引進體內,從周身經脈穿過。


    他感覺得到,這些願力毫無惡意,發出者應該是喜愛他,喜愛他的幻戲的,那麽孽力從何而來?顧景行引導願力進入丹田,放置於願力台上,在願力被逐漸吸收的細微過程中,顧景行終於是察覺到了一絲違和,願力中還有一種不容置喙的命令意味在裏麵。


    當顧景行發現這種意味時,一瞬間,好似在仰望蒼穹,他被無限縮小,縮小成一個渺小的微不足道的點,在蒼穹之下,在浩大無垠的虛空之中,顧景行赤條條一個人。


    身體一陣痙攣,顧景行顫抖著睜開眼睛,眼裏滿是巨大的恐慌,剛剛那種渺小的感覺幾乎深入骨髓,讓顧景行在一刹那間甚至生出了想要死亡的的原始衝動,隻要死亡才是麵對那種東西的最終歸宿。


    顧景行大口大口地喘氣,渾身的血液發冷泛寒,他隱隱知道那是些什麽東西,是無時無刻不在俯視芸芸萬物的蒼天,是天道,是不容違抗的絕對意誌。


    孽力是天道給他的懲罰。


    顧景行早就有這個猜想,不過直到此刻才被驗證。他總覺得浮生一夢是那麽真實,不可能是浮生一夢石產生的幻境,他從未聽說過浮生一夢石能給人製造幻境中人從未見過的東西。浮生夢界裏的長久曆史、微妙細節,都不是幻境能夠做到的。


    如果不是幻境是什麽?是真實的世界?與修真界無關、獨立存在的世界,那個世界也有天地意誌嗎?因為那個世界獨立存在,所以顧景行將那個世界的東西帶過來,便受到這個世界天道的懲罰?既然有仙界,有修真界,也有可能有其他世界,三千小千世界,三千大千世界。


    生出這個猜想,顧景行背後流下一道冷汗。如果孽力真是因此而來,他能做什麽,去抵抗天地意誌?


    煉丹峰內,丹心真人坐在煉丹爐前,一些願力不請自來。


    丹心真人溫和一笑,伸出指尖,那些願力便在她指尖歡快地繚繞,這些願力是那群散修煉丹師對她的感激之情。丹心不需要願力,但也因為它們而覺得開心,像個女孩般微笑著,撥弄指尖,甚至想把願力投進煉丹爐內,嚇嚇它們。


    忽然,丹心仰起頭看天。


    漆黑的天,正滾動著厚重的烏雲,如同地麵那些厚重的湧動的願力般,一起朝天玄宗迭迭而來。雲層中,驚人的恐怖能量在翻滾、咆哮,隻待一聲響,便降下萬道雷電。


    是雷劫。


    是丹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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