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風大,小姐常覺得呼吸不順暢,往年最喜歡的熏香偏偏今年又斷了,所以最近這些日子心情也煩躁了些。”


    蘭媽媽很是突兀的說了一句,田果子立刻會意,連忙問道:“是什麽香?”


    “說來也不難,都是白梅花蕊子研細了,再熏蒸過後做的,就叫白梅香。也是小姐年輕時候喜歡自己做的,旁人不知曉。所以也沒別的地方找去。”蘭媽媽笑嘻嘻的應了一句,又接著說道:“小姐的好些個習慣,說起來,便是連老爺都不知道。若是我不去操心,真的是沒人曉得……”


    這話說的就有幾分心酸,田果子也聽的黯然,接嘴道:“我常和白芍說,她哪裏是我的丫頭,倒似我的姐妹。若沒了她,我的日子真的不知道怎麽過著呢。想來蘭媽媽和太夫人的感情,隻有更甚才是。”


    “瞧十四姨娘說的,奴婢哪裏敢有那個念頭。”蘭媽媽一板一眼的反駁了一句,臉上的笑卻更甚了,接著說道:“其實小姐很是喜歡吃瓜子,可惜最近年紀大了,牙齒也不好了。這東西,別人經手又不幹淨。”


    她這麽念念叨叨,好似不經意間想起以前的事情忍不住似的,竟然連著說了好些,直到好一陣子,才拍著自己額頭笑道:“瞧我,人老了,話也多了,這都什麽時候了,就不打攪十四姨娘了。”


    田果子連忙點頭,便作別蘭媽媽自回曲水院去。


    這邊蘭媽媽順著另一條路,也沒再尋找什麽帕子,徑自回了太夫人那邊。


    裏頭太夫人又坐在花房裏,卻不動作,隻茫然的盯著開著正好的一朵芍藥,不知道想些什麽。聽見蘭媽媽的聲音,才轉頭瞧了一眼。點了點頭。


    蘭媽媽便開口說:“小姐,打聽清楚了,孫大夫的徒弟小洪,確實是和十四姨娘的三哥走的很近。”


    太夫人垂了眼,卻是說:“我本以為納蘭雪是真的咳的厲害了,到她把藥庫小李子推出來,才知道竟又是一場戲。隻是想不通,她突然去為難這個孫大夫和小洪做什麽?便是和田家兄弟有瓜葛。也離得太遠了吧?她又不是陳婉兒(七姨娘)那個沒腦子的,還亂出氣不成?”


    蘭媽媽也露出疑惑的神色,猜測說道:“細想起來,九姨娘行事實在是有些奇怪,不過我去問過,她前些日子,其實就有咳血的症狀了,隻是瞞到今天借著孫大夫說事而已。據下頭的丫頭說,大約便是過年那一兩天。開始咳血的。”


    太夫人聞言,臉上的疑惑更甚,主仆兩個對視一眼,突然都想到了,蘭媽媽便啊呀一聲,說道:“難道是因為二少爺沒進了族譜,她心上難受……”


    太夫人緩緩點頭,卻是認可了她的猜測,繼而卻又搖頭歎道:“我越來越想不通長生在想什麽了。老大他不喜歡,七姨娘又是那麽個下場。以後家業傳給他恐怕是不能。本想著納蘭雪是他喜歡的。連帶著老二他也該看的上,誰知道臨到了關頭,卻沒進族譜。何府連著四年沒傳喜訊了,我心裏不安呢。”


    蘭媽媽見太夫人神色黯然,連忙上前扶住她,倒了杯麥茶遞過去,安慰說:“許是老爺還想著和夫人生下嫡子……”


    太夫人苦笑:“嫡子?舒環能不能生我不曉得?那是令狐明光判了死刑的!”


    “月娘不是快生了嗎?小姐你放心。這麽些個姨娘,到時候兒孫繞膝,就怕你忙不過來呢。”


    蘭媽媽再安慰一句,太夫人卻隻能苦笑著搖頭:“這便是個小子又如何?到底月娘的出生擺在那裏,以後還能有什麽大出息?本來我也不看別的了,但是青樓出生,實在是對不起祖宗啊……”


    一時蘭媽媽也沒話可說,主仆兩個隻有靜默。


    ……


    ……


    九姨娘這邊躺在床上。許久沒動,翡翠把床幔收起。要扶她躺下,卻被擺手拒絕。


    “有什麽打緊的,這些天還不是該做什麽做什麽?如今戲也演完了,還躺著做什麽?”


    九姨娘淡淡的說了兩句,自己坐起,攏了攏頭發,便下地去了。後頭翡翠急忙跟上,擔心說道:“到底這咳嗽確實是重了,要不還是請令狐公子來看看吧?他知道是姨娘的話,肯定會過來的。”


    九姨娘捂著嘴又咳嗽兩聲,卻搖了搖頭。


    翡翠歎氣,不由說道:“不知道琥珀什麽時候回來,我是勸不住姨娘了,等她回來,瞧見你這副樣子,又得說我。”


    九姨娘自己端起放在桌子上的藥碗一口氣咽下,然後撚了個梅子放到嘴裏慢慢的品味,輕聲說道:“她若做完事情,也說不準是和老爺一道回來。但願這次能處理的好些,否則老爺更是瞧不起咱們了。”


    翡翠聞言皺眉,咬了咬唇,似乎猶豫,最終卻還是開口說道:“姨娘,你這是何苦?便說今天的事情,咱們做的真的很不小心,讓十四姨娘得了便宜!”


    九姨娘笑著回頭瞧她,卻是反問:“你是想怪我吧?你以為我對老爺上心了,不能自拔了是不是?”


    翡翠張嘴要辯解,卻不知曉該如何說,最後幹脆垂了頭,來了個默認。


    九姨娘便笑道:“也該讓他知道,我是在意他的了。否則把我扔到這院子裏,真不知道時日長久了,成了什麽樣子。我倒無所謂,詗哥兒可耽誤不起。所以今兒個會成這樣子,我心裏有數。這戲,其實隻是演給老爺看的。便是太夫人,怕也曉得是我的錯,是我吃醋了。如此老爺才能知道,我可不是真的動了‘凡心’?”


    翡翠抬頭認真聽,聽到後來臉上便有了幾分哀愁。


    九姨娘並不看她,瞧著窗外卻繼續說道:“他敬我重我,卻並不把我當成自己人,也不把詗哥兒當成自己的兒子。可是這一切本來就應該是詗哥兒的,我如不爭,如何能得到?”


    “他敢!若是沒有……”


    “閉嘴。”


    翡翠的話說到一半,就被九姨娘喝止。轉頭怒目瞪她,卻說:“我不是說過,誰也不許再提那個人!他已經死了,已經死了你不知道嗎!”


    九姨娘聲音依舊壓的很低,可是語氣憤怒,卻有了幾分歇斯底裏的意思,便連眼睛裏,竟然也有了濕意。


    翡翠一驚。知道自家姨娘這是壓抑太久,終於爆發了,倒不如何害怕,隻是心疼的要命,自己倒先流出了眼淚,哽咽說道:“姨娘,你何必委屈自己……”


    九姨娘剛才的失態轉瞬即逝,已經又變回往日的莊重摸樣,一副風淡雲清。開口說道:“這何府什麽樣子,我是不上心的。要緊的,下回最好能讓老爺帶著咱們出去桐鎮才是。若我在何府過的艱難,他便不得不帶我離開。老爺再心狠,答應過的事情還是會做到的。”


    翡翠恍然大悟:“所以姨娘你要故意輸給十四姨娘?讓她一步一步的得逞?”


    九姨娘笑著點頭,卻又搖頭:“十四姨娘是個良善的,便是得勢了,怕也不會欺負我。隻可惜這府裏能站的住的,袁舒環是個不過心的,沒的可能。旁人卻沒幾個了。所以還得著落在十四姨娘身上。太夫人不會讓她輕易得勢的,這般為難幾回,隻怕她也就懂得了這人世間的艱難,到時候變成什麽樣子,就不好說了。”


    翡翠恩了一聲,鎮定說道:“不論她變成什麽樣子,姨娘放心。翡翠總會護著姨娘,不讓姨娘受一點傷害的。”


    九姨娘恩了一聲,好似漫不經心的說了一句:“月娘快生了,太夫人還高興著呢。她若曉得這肚子裏的孩子不是姓何,而十四姨娘偏偏又打早就知道這一切了,你說會是什麽感覺?”


    ……


    ……


    九姨娘到底在做什麽打算,她又到底是什麽身份,這些田果子自然不知道。她如今想著的是。如何接近蘭媽媽,然後如何討好太夫人。再如何在這何府混的如魚得水,到時候生活自然無憂,家人自然順暢,在桐鎮可謂就是得心應手了。


    這便是沒見過什麽世麵的田果子目前最理想的生活。


    所以田果子連著幾天都往府外跑,去找白梅花的花蕊,然後采集起來,等著製成白梅香。又尋李安在外頭弄了好些製香的書過來,仔細研究。看書看的乏了,便去剝瓜子仁,連白芍都不讓打下手,隻自己洗手焚香後親自去剝。兩天過後,手指甲就磨得禿了,手指頭一陣陣的疼,夜裏翻來覆去的睡不著。


    月底的時候,瞧著已經攢了一小甕瓜子仁了,便尋了雕花的薄木匣子來裝了,準備給太夫人送過去。到了太夫人那邊,小丫頭卻說太夫人在睡覺,於是出來的是蘭媽媽。


    田果子說明來意,兩個人心照不宣,田果子有些臉紅,笑道:“隻是想替蘭媽媽分擔一點……”


    蘭媽媽很隨意的瞥一眼她的手指,見到上邊指甲光禿,有的都開裂起了毛刺,便心裏有數,點頭笑道:“我拿進去吧,十四姨娘先回去。”


    雖然沒有一句感謝的話,但是既然收下了,總是沒白忙活,田果子心頭高興,回去的路上便有些興奮,有點蹦蹦跳跳了。


    回到曲水院,四十五卻等在門口,說是月娘的丫頭小梳子來尋人,想請田果子過去一趟。


    田果子這才想起月娘怕是快要臨盆了,自己本還惦記著要去問問她的意思,若她願意,便要想想法子去尋令狐緒趕快把月娘接回去,可是之後因為得知了太夫人的喜好,忙著討好太夫人,竟然給忘記了。


    她連忙轉身朝著月娘那邊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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